《朱颜记 之 离魂》vagary

4、四

　　云夫人上车之后，方才定下神来，手按在心口，只觉一颗心七上八下。车里她仍戴了帷帽，眼前便隐隐荡着一片昏黑。她将今日经历从头至尾思量一遍，心死活静不下。料不到这朱颜记的主人竟是那么个玉雪温柔的美色男子，若是早知，她定不会来。如此一番，保不住心里要护的那人是出了油锅又入火坑。
　　她淡淡叹息，拿起手边一只波斯花缎小荷包，抽开镶珠穗带，那枚翡翠蛛戒好好地在里面，绿得益发惊心动魄。雕工太好，竟似活生生拇指大一只绿蛛伏着，触爪微颤。云夫人身子一抖，忙不迭收了荷包。
　　方才在店里，她随朱颜进了里间套房。一扇红木冰梅花样落地罩隔着。外间炕床上铺垫皆是云泥绣花，又扔着几只花瓣装的靠枕。黄花梨飞龙莲花纹炕桌上供着雨过天青的荷叶瓷盆，里面几箭兰花。朱颜让她坐了，自己却走到一张黄花梨龙纹三屉桌前不知鼓捣什么，一边闲闲地问，“将军近来可好？”
　　云夫人嘴唇翕动，半晌道，“我并非为外子而来。”
　　朱颜转过身来，手指上缠着条拈金红线摆弄，目光如水。“那么关于探花郎，夫人有何赐教？”
　　云夫人苦笑，“你就这么笃定，我此来不是为夫，便是为子。”
　　朱颜一笑，“若是为夫人自己，以夫人之决断，必不至找到我头上。敢问夫人与当今太后……”
　　云夫人淡淡道，“太后与我父一母同胞。”
　　“难怪。夫人出身贵戚，嫁入侯门。云家累世戎勋，威震朝野。这一代虽未习武，但令公子立心从文，却只有更为出色。”他停下来，听不出意味地笑一笑，“听说令公子学贯中西，当今圣上有言着他择日赴西洋修业，可喜可贺。”
　　他倏然敛了笑，“不知这么个好儿子，夫人又有什么不足的呢？”
　　云夫人欲言又止，垂眼陡然见隔扇边露出个白绒绒的兽头来，乍一看似只长毛猎犬，细一看忍不住一声惊呼。那异兽探出小半个身子，神态好奇。水汪汪一双眼蓝如晨雾，一身长毛冰丝般雪白，较寻常猎犬大得多了，竟像只狼，模样甚是惊人，却被云夫人这一声吓到，咕噜一声缩回头去，咚咚地跑了。
　　朱颜斜了一眼，若无其事笑道，“那是魔合罗，看着怕人，其实胆子极小的。白害夫人受惊了。”
　　云夫人怔怔看他，只觉这秀艳容色不见半点尘埃，教人迷惑，忍不住叹一声道，“朱老板端的是奇人。”
　　朱颜但笑不语。云夫人又道，“男子若生得好，真是天分。”
　　朱颜噗地笑出声来，“夫人此言……也不知是赞我，是贬我？”
　　云夫人侧了脸眉心紧皱，叹息道，“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了，还求朱老板成全。”说着取出一只珐琅金表，打开来作金石之声，表盖上嵌了张玲珑小像，是一入得画的美少年。
　　朱颜取来端详，听云夫人缓缓道，“云家累世功名，都筑在杀伐征战之上。怕就是因杀业太重，人丁自来不旺，至我夫已是四代单传。犬子单名一个留字，未出世便已定下。云家上下，都指望他一人。所幸他尚有几分聪明。做父母的，原本放心。只是想不到，这孩子……”
　　朱颜笑了，“可是慈心千尺，不抵一寸蛾眉？”
　　云夫人握紧手指，指节已白得浑无血色。
　　朱颜只管端详那帧小像，看了良久轻轻道，“这怕也不是第一个吧？”
　　云夫人一个冷战。
　　朱颜抬头，一双桃花眼笑意流转。“可是不是呢？”
　　云夫人重重叹息，点了点头。
　　朱颜将怀表扔还她，长长金链却仍勾在指上。“从前的那些个，不晓得夫人如何处置了？”眼见她白了脸，连忙笑道，“我只是好奇，为何这一个，要劳烦夫人走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