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记 之 离魂》vagary

5、五

　　日暮时一辆轻车自朱颜记侧门驶出，悠悠地去了。车门下了极轻密的青丝帘子，半点看不真里面。车沿上坐着白衣的迦萩，赶着车直奔戏园。
　　人说天下名伶出在京城，京城名伶出在合玉。足见合玉班盛名。戏园原本不设晚场，盖因这些唱戏的相公们晚上多半不得闲，给人招去伴宴侑酒，都是过了明路的。只是近一年来京城连出了几起命案，丧命的都是台毯上的名花，酒筵上的惯家，晚上给人叫了出局，便再没回来。
　　一时相公们人人自危。官府缉凶又不甚着力，更是可怖，下了戏都不敢擅自出去。戏园便想了晚戏这一出，有那思慕心切的，自然肯将辰光消磨在戏园里。于是不止戏园，相公们也可得几个钱，虽比不上捞偏门来得容易，总好过闲坐。来回都有一定时辰，下戏后自有班子里伙计灯笼火把地送回下处，比之出局伴酒寅夜穿梭，是平安得多了。
　　尚未掌灯，池座里已人满为患，一眼扫过去黑压压的，人气蒸腾。迦萩先皱了眉。朱颜往他身后一藏，苦笑道，“我想回了。”
　　引座的忽然上来赔笑问，“敢问可是开古董店的朱大少爷？”
　　朱颜一怔，含笑点头。引座的笑说，“一位穆大少爷早早订下了位子，专等朱大少爷来的。”说着便向东边楼上引去。朱颜看一眼迦萩，欲言又止，笑问那引座的，“你怎知是我？”
　　引座的支吾一声，不好启齿。朱颜眼珠一转，笑说，“你不说，我也晓得了。他可是同你形容我说，就像个‘出了班子的相公’？”
　　引座的忙回身打躬作揖，百般赔笑，显见正是这么回事。朱颜好气又好笑，挥手作罢。订下的官座位置倒是极好。迦萩自随身藤箱里拿出狼皮褥子铺了，又铺一张绣缎镶边青竹细丝席，这才叫朱颜坐下。引座的还要看茶，被朱颜止住。那人得了赏银，谢了赏去了。
　　朱颜自袖中抽出柄月样白梨玉柄扇，斜斜一展，瞥着迦萩笑说，“看我像不像那潘必正？”说着合了扇子，向衣领上一掖。迦萩眼也不抬，简洁地说，“难看。”朱颜顿时泄了气，讪讪地取下扇子，放在手里摆弄，过半晌搭讪地说，“那璎官，生得很好看呢。”
　　迦萩这才瞟了他一眼，碧眼里照旧凉幽幽漠无表情。
　　当晚几出戏也都不错。朱颜斜坐在桌边，姿态闲适，十分抢眼。楼下人倒有不少只看他的。他也不恼，拿扇子懒懒按着拍子，手指却比玉扇柄还白上几分。
　　眼看压轴的便是那有名的陶璎官。合玉班最出色的人物。他一上场，朱颜便来了精神，一把拖了迦萩衣袖扯过来，“你倒看看，就是这么个妙人儿。”
　　迦萩轻轻挣回，也不作声。台上做的却是《长生殿》里一出《埋玉》，正是那马嵬坡前六军不发，玄宗忍恨衔痛舍了贵妃，两人伤心话别情景。
　　朱颜笑起来道，“叵测古怪，大好的光景，偏做这个。”
　　看璎官一出场，果然名不虚传。十七八岁模样，上了妆甚是娇柔艳丽，比照杨妃少了三分雍容，却多了一段风流。待到他含悲凄然念出那一句，“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全场都给那泪影哀音里的艳光摄住，鸦雀无声。
　　朱颜将扇子一敲，轻轻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