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记 之 离魂》vagary

3、三

　　云夫人也不接口，只是静静等候。半晌朱颜才将小银勺在茶碟上敲了几声，细碎清脆，懒懒道，“倒是谁给夫人指的路呢？”

　　云夫人不语，只缓缓抬头望向墙上那幅书笺。朱颜随她目光一瞥，皱眉气得笑了。

　　“我晓得了。”说着他端起盖碗，将只尝了几口的冰酪塞给那碧眼男子。云夫人看见，陡然皱眉。朱颜不以为忤，“请随我来。”起身便向里面领去。云越刚要跟上，却给碧眼男子拦下，见云夫人对他点头示意，悻悻止步。

　　朱颜声音遥遥传来，“迦萩，招呼客人。”

　　迦萩不语，只慢慢将盖碗放回桌上。云越给他那双水浸似的碧眼盯了一下，全身不自在，转身去看壁上书画。一时书厅里又静得奇特，就是檐廊上那只白鹦鹉也拖着长长尾翎一声不出，偶尔踱几步，爪上锁的彩石链子才在银架钩上撞出一点响动。

　　内厢陡然隐隐一声惊呼。云越浑身都绷紧起来，顾不得什么，抬脚便闯。迦萩身形一动，稳稳挡在面前。云越护主心切，一发急咬牙喝道，“大胆！”

　　料不到迦萩眉梢一扬，幽幽笑了。碧眼里满是看不透的氤氲难散，益发迷蒙。

　　云越心一横，伸手便摸向靴筒里的西洋骨柄短刀。尚未拔出，珠帘一动，缤纷琉璃扣出一天一地玲珑，伴着夫人柔静如水的声调有若纶音，“云越，休得无礼。”

　　云越抬头愕然见夫人同朱颜一先一后走来，俱是声色不宣，也不知方才那一声低呼是为何。他自然问不得，看两人重入了座。金环换上两盏井水新湃的玫瑰露来，一边笑道，“夫人尝尝这个如何？”

　　那两只碧玉盏清透可爱，脆薄惊人，光色幽幽如蓝。花露颜色浓浓地透出来，便成了紫，活脱脱两团夕霞天暮凝在了桌上。

　　“我家主人，可柔脆着呢。一日只能用一次冰，若用多了，是要病起来的。”

　　云夫人勉强笑道，“这玫瑰晶露，我那里倒还有几瓶。”看着朱颜道，“朱老板若肯笑纳，便是我的福分。”

　　金环又插嘴道，“可是署了黄笺子的么？”

　　迦萩淡淡道，“多嘴。”

　　一旁云越努力掩饰动容。身为云府管家他岂不知，那几瓶玫瑰露乃是宫里赐出来的贡物，自然署着鹅黄笺子。一介古董店铺的小小丫鬟怎会得知，口气还颇以为寻常。

　　朱颜不理金环，只对云夫人微微一笑，“夫人芳驾莅临，已是朱颜的福分了。”

　　就座后他左手始终盖着右手，这时忽然移开，将洁白手指上一枚样式奇异的翡翠戒摘了下来。那戒指绿得惊人，宝光流动宛若眼神，滴溜溜流转不拘，逼得人心神不宁。戒指形作蜘蛛，戒面浑圆硕大，虽然雕工精巧，戴在朱颜手指上却也偏到了一边。云越给吸引过去，骤然发觉他肤色雪腻如乳，细长指甲自根向梢渗着股荷花浓淡的绯意，好似花露芳菲染出来的，心头不禁一震。

　　朱颜将那翠蛛放在桌上，轻轻推过去，笑道，“不知这个，比夫人那枚压纱如何。”

　　云夫人一听，信手便将帷帽上那只羊脂玉猴儿取了下来。那猴儿浑身如雪，只额上一搭绯色，恰好雕作尖尖颊腮，更增几分可爱。两下一对眼，云夫人便收了那翡翠蛛戒，料想朱颜必然有个计较，却把那枚压纱留在了桌上，随即告辞。

　　金环送客出去。朱颜伸个懒腰，按着额头，立刻露出副苦相，看着迦萩道，“如何是好。”

　　迦萩不理他，扫一眼桌上两盏花露。朱颜嗤笑，“不知哪里听了点风言风语，就来罗唣试探……真是可惜了，那碗酪她若喝了，好处大有着哩。”

　　迦萩淡淡道，“你几时如此好心。”

　　朱颜笑了笑不答，勺着玫瑰露慢慢饮尽，一边端详那只玉猴儿，看了会儿忽然来了精神，笑说，“等下叫金环拿张戏单子来。”

　　迦萩抬了抬眼，朱颜觑着他神色，半晌看不出深浅，赌气哼一声道，“我要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