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记 之 离魂》vagary

2、二

　　耳听金环清凌凌笑了一声。夫人突然道，“你这孩子来这里多久了？”
　　金环眨了眨眼道，“婢子只随着主人。”
　　夫人下一句却问出了云越一个疑惑，“这里里外外，莫非只你一个丫鬟？”
　　金环似乎觉得极为有趣，笑笑道，“只我一个，可还不够？”
　　云越心道：岂止不够，简直诡谲。宅院虽不算大，里外却也三进。便是寻常人家也用得上十数人。这宅子里花鸟虫鱼无一不备，却静得义庄似的，有人气，无人声。且更奇的是，四下里洁净无比，就连篱笆里一片青竹也如同清水洗过，日光下明亮得十分流丽。
　　正疑惑，夫人却笑道，“你家主人怕是憩着了，还没起吧。”口气忽然甚是和缓亲昵。
　　金环拍手笑道，“可不是给您说着了呢。”
　　夫人摇头道，“如此惫赖，如何开得店，做得生意。”
　　“您可是不晓得，我家这店有三不开。逢年过节不开。大寒大暑不开。这第三……”她忍不住嗤嗤笑出声来，“若逢上我家主人心境欠佳，身体不适，也是不开的。若不是夫人早早就约下，今个儿怕他就躲过了也不一定。”
　　夫人摇头笑得无奈。云越听得险些昏倒，忍气只端详房里陈设。抬头见粉壁上一幅银笺小楷写着：折叶寻枝虚半老，拈花特地重年少。笔法甚是清隽停匀。落款单一个穆字。回首见金环笑吟吟盯着他，眼神狡黠，顿时又有几分不悦，冷笑道，“我家夫人专程而来，这暑热的天，也不见杯茶水，可是款客的礼数？”
　　金环不作声。帘外有人一声低笑，轻轻道，“我这里的茶，怕是不入夫人法眼呢。”
　　云越奇的是，那笑声一到，夫人登时便动了动，仿佛想要起身又勉强按捺，十指却在膝上拧成了一团。
　　金环挑帘，翩翩而入的竟是个极秀美的男子，白丝衫子下摆浅浅绣了几瓣桃花，襟领衫袖都滚着细细的霞色边，雅素里藏不住的亮丽。身后跟着也是个白衣男子，身材高大，轮廓深邃精巧，异族模样，一双眼绿得就像翠竹下三秋的潭水。
　　那美貌男子进来便向椅上坐下，含笑道，“劳夫人久候了。”
　　碧眼男子径自走到他身畔侍立，金环却退了出去。
　　夫人轻叹口气，隔了皂纱恍惚神情悲凉，酝了半晌才低低唤了声，“朱老板……”
　　朱颜眉一挑，笑道，“云夫人有何指教？”
　　云越又是一惊。
　　夫人再叹一声，抬手取下帷帽，露出面孔。一双凤眼微挑，虽人近中年，姿色仍颇为可观，贵气宛然。
　　“在朱老板面前遮遮掩掩，是我自作聪明了。”
　　朱颜笑了笑，也不答话。金环却自另一边无声无息进来，端着漆木托盘里两只水莹莹的冰胎盖碗，转身揭开一只绯红琉璃冰桶，盛了两盏酪出来。云越看得清楚，那冰桶色如云霞，已经古怪，流云百蝠纹样雕镂奇绝，价不可估，却只被放在一张紫榆拐子龙条桌上，并不引人注目。难怪这屋里一片凉爽不知来处。待金环端过碗来，一揭开冷气丝丝四溢。雪白奶酪上点着颗殷红樱桃，又洒了几朵金黄的糖桂花，煞是可人。
　　朱颜曲两根手指在桌上扣了扣，说声请用，笑眼弯弯。云夫人看他半晌，忽而轻声问，“这其中，莫不是下了蛊吧？”
　　云越大骇，不敢妄动。
　　噗嗤一声，却是金环笑出了声，被碧眼男子冷冷扫了一眼，掩嘴避了出去。
　　朱颜唇角一挑，似想笑又忍住，“夫人却把我这里当做了什么？”
　　云夫人凝视他桃花般面靥，半晌才道，“朱老板既然已知我是何许人，又何必如此。”她笑一笑，垂下头去，“我虽妇人，也懂得知恩图报。”
　　朱颜叹口气，“云夫人也未免忒看轻了朱颜记。”说着勺了口奶酪，满意地唔了一声，烟笼桃花的眸子便浅浅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