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记 之 离魂》vagary

1、一

　　朱颜记之 离魂

　　暑气逼人，正是午后。店门前洒的净水片刻便蒸进了腾腾的日色里。油壁小车一过，又是一层浮尘，扑了那正持了琉璃洒壶出来的伙计半身，忍不住对车后影翻了几个白眼。看分明车去方向，喃喃道，“又是奔着那家去的。”
　　马车兜了几弯，转进小巷，停在朱漆门前。车夫跳下车，身手矫健。眼见两扇小门闭锁，略皱了皱眉，上了三层石阶，细看门上并无门环，只镶了一双雕成五瓣梅花的墨色木板。花芯中嵌有银环，各连着一柄墨色小木槌，槌头恰扣在梅花瓣上。那车夫微一迟疑，拿起小槌敲了敲，却将他自己吓了一跳。那声响非金非石，虽不大却极尽冷澈悠扬，幽幽直渗到一天一地的日色里，教人只觉得连血带骨都给这响动镇了个透，敲了一下便再不敢动第二下。
　　他掩饰一点窘意，目光一掠，发觉四下里洁净无比。虽是暑日，青石阶却清透如洗，不染纤尘。
　　正看着，门闩响处，朱门一开。水盈盈一双眼先自下而上打量过来，滴沥一声笑，“久等了。”
　　车夫一怔，眼见面前是个十六七岁美貌少女。发绾双鬟，漆黑鬓角压了只点翠金丝蝴蝶。金缕锦衣宽大，腰上束着环金钩玉带，万字带扣上嵌着满满的猫儿眼。这一身打扮便耀花人眼睛。
　　车夫定神，道，“敢问可是……”那少女微一旋身，做个手势略让了让，便率先走到里面，态度甚是脱略。车夫压下火气，连忙自车里接出位着玄色衣的女子，戴皂纱帷帽，帽裙长及腰间，面目不可见，自那弱柳扶风的行动与帽裙上缀着的一只扇坠大小雪白晶莹羊脂玉猴儿压纱却可看出一二分苗头。
　　那少女头前带路，进了前院，翩翩穿过两重细巧竹篱，但见满院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上面便是小小的三间客厅。少女引客入内，请安道，“贵客略坐一坐，这就请我家主人。”
　　女子点一点头，见少女离去，这才看向身边人，细声道，“云越，你且按捺着些，此地不同别处，更不同府里。”
　　那车夫悚然一惊，恭恭敬敬垂手道，“夫人教训的是。”一边打量这客厅。四下陈设精雅，钟鼎琴书之属无一不备，也没什么异常之处，这才放心。
　　帘上银钩玎玲一响，方才那少女转了进来，笑道，“主人请贵客入内叙话。”
　　云越又是一怔，倒没见过如此骄慢的人物，想起夫人嘱咐，硬生生忍住，搀扶夫人起身。却见那少女自袖中抽出一条冰绡汗巾，将那一张配了白缎银丝刺绣椅袱的花梨木椅仔仔细细擦了一遍。云越怒上心头，禁不住厉声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少女微微一笑，低声道，“婢子金环。”
　　云越瞪她半晌。金环收起汗巾，又端详了端详椅子，似乎满意，这才笑说，“金环只是耐不得一点脏。”说完若无其事，头前带路。
　　出了客厅，穿过西首篱笆，进了二重院子，上首一并五间房屋。金环引客进了中间一间做书厅布置的，依旧让了座，笑道，“贵客还需再坐一坐。容我再去看看，我家主人可好了没。”说着又嫣然一笑，也不理云越脸色铁青，竟自翩翩地向西首套房去了。
　　云越几乎忍无可忍，未及发话，这番金环回来倒快，展眼已抚着垂帘含笑道，“主人有语，近日身子不大舒爽，未能亲自迎宾，还请夫人同尊管家恕罪。”
　　云越冷哼一声，眼见夫人安然自若，只好收起怒容，依旧不知这家人有何古怪，竟能令夫人如此尊崇。金环踮脚站在门外，一边把玩着琉璃珠帘，一边细细吹了几声口哨，逗得檐廊上一只白鹦鹉咯咯乱笑。云越一回神，陡然觉出不对。自己刻意扮作下人模样。对答不满三句，这女孩怎知自己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