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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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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越一惊,旋即沉默。
朱颜浅笑,起身拂袖,“迦萩,送客。”
“朱老板!”
朱颜头都不回,“你要什么?”
云越惊惶一刻,随即镇定下来,垂首道:“我家夫人爱子心切,才出下策,望朱老板网开一面,还云家一个清静。”
朱颜失笑,“这是怎么说?倒活像将军府一滩浑水是我搅出来的了……却不知你家公子同邢尚书千金的婚期是几时?”
一句话问得云越颈上渗了冷汗,抬眼见朱颜一双眼盈盈若紫,媚态从容,分不清真心假意,只得照实答:“下月初八。”
朱颜指尖一扣玲珑玉盏,不觉笑了,“这样匆促,想必云夫人心里已有计较。是钱是物?是人是命?终归是要交给您办的吧。”
云越咬牙不语,朱颜轻声一叹,“您倒是个忠仆,我平生最佩服替人偿杀孽的……那数十起优伶案子,想必都是您的手笔?也都是活生生人命啊。”
“横竖不过油锅里多滚一滚罢了。”
闻听这一句,朱颜真真正正笑出了声,瞟着云越横心定性的神色,不禁又是一叹,“我说差了,倒是杀孽好还,情债难偿。”他话锋忽而一转,“府上一位桃莺夫人,您可识得么?”
他这一句出口,云越顿时脸色铁青。朱颜也不理他,手里合着盏子一下下扣得玲珑趣响,笑吟吟道:“当年云家爱妾没了,连太子都去道恼,就算过了十七年,也未见没人记得。当年管家大人想必仍在垂髫,云家是武家,夫人虽然治家谨严,内院也不避童子。”
他指尖戛然一停,碧玉盏子扣出一声欲绝未绝的断响,“我知您不怕阿鼻地狱,可您怕不怕大理寺?那起人自在久了,不生些事出来,难免手底下作痒。到时只怕兵部尚书也保不住亲家,轻则折了名声,重则……这我倒是要去问问江酹筠。”
他朝着愕然的云越细细一笑,“大理寺少卿江酹筠,倒是我店里常客。”
说着环佩玎珰,传自后堂,金环一打帘子,一位美人姗姗步了出来。云越一抬眼,顿时如同见了鬼,脸色惨青,脱口而出,“桃夫人!”
当年他才九岁,也记得那女子唇边一点胭脂痕,无情也动人。
朱颜作壁上观,美人森森一笑,几欲落泪。
“小琬……是你杀的。”
他打松云髻,三两下拭去艳妆,正是陶璎官。云越看了他再看朱颜,脸色渐渐死寂,突然大声道:“全是我一人所为,并不干别人的事,送我到大理寺,我也是这般说。”
朱颜摇头,“大理寺您去不得,我别有好地方请您去呢。”说完且不管他,看着璎官,“纷香意欲如何?”
璎官惨然一笑,“我能怎样?您说我是云将军次子,我不想信,也不敢信。只是……”
信了,纵然认祖归宗,也是曾操贱役,兄弟□□,遗臭万年。不信,却奈不住种种般般证据在眼前。江酹筠亲自为他验过滴血骨亲,验明桃莺夫人正是他生母。
朱颜叹了口气,“纷香也真是可怜……我倒有个法子,也算两全其美,只不知你敢不敢陪。”
隔日凌澹穆又跑来朱颜记厮缠,朱颜恹恹的懒怠理他,正逗弄摩合罗,金环脆生生通报,“云夫人来了。”
朱颜斜一眼凌澹穆,“一起过去?”
凌澹穆顿时苦了脸,不等逐客,转身奔后院去了。
云夫人照旧轻车简从,黑纱覆面,手上戴了翠玉蛛戒,益发衬得肌肤冰白,坐姿端庄,手指却忧心忡忡绞个没完。
云越并没在一旁伺候,见朱颜进来,云夫人不及寒暄,起身抢上前几步,几乎撞到朱颜身上,也不顾什么,劈手拖住朱颜手腕,惨声道:“朱老板行好,救我儿这一次。”
朱颜微一蹙眉,扶她坐下,笑道:“夫人这是怎么个话儿说。”
云夫人未语泪下,“不瞒朱老板,自求过朱老板后,我儿确是立心成婚,断了那些龌龊纠葛,只是他……”她强忍半晌,终于一横心道:“断不能叫他亲手犯下杀孽!”
朱颜听了不觉一笑,心知云夫人必是将云留狠心立意除去璎官一事算作自己功劳,也不分辨,笑笑道:“我当日问过夫人一句话,夫人尚未答我,这早晚可答了么?”
云夫人惊愣看他。
“当日我问夫人:莫非之前的那些个,就不算了么?这一个陶璎官,又有何特别呢?”
云夫人如五雷击顶,半晌才惨笑道:“……果然是天网恢恢么。”突然立眉狠声问,“朱老板,你到底是什么人?”
朱颜轻叹口气,“夫人多虑了。朱颜不过是个闲人。”
不是杀手,更并非刺客,也未必就是蛊师。其实人间行路,命纹勾缠,如同丝络,一旦缠结不清,总需有人剥丝解缕,拨清来龙去脉。
“我便是做这个的人。如此,若不比旁人多知道一点,岂不拨乱了人事?”
云夫人颓然坐倒,“既如此,我便对朱老板说了,但请朱老板成全。”
“那陶璎官,本是我儿同父异母的弟弟。其母姓陶,歌姬出身,入府时取名桃莺,十分受宠,我夫君特意为她在府中修筑赏花台。我本道一个妾滕,以色事人,便要争宠,也不过一时。谁知道……邢尚书与我夫君交好,做客府中时,桃莺献了一次茶,竟惹出多少麻烦。”
“那时桃莺已有孕在身,数月后下人发觉她房中丫鬟与外人屡屡暗中私相传递,细查才发觉竟是邢家人。原来邢尚书当年有个嫡亲表妹,流散外地,那日他见了桃莺,似曾相识,便疑心上,又不好真相未明之前便同我夫君说破。”
朱颜缓缓道:“难怪夫人担心。若不是也还罢了,若此事为真,桃莺夫人身份揭盅,也是贵不可言,其表兄执掌兵部,就算各地郡王也要容让三分。”
云夫人咬牙道:“我儿体质柔弱,本来不得他父亲欢心,若桃莺所出是个男孩儿,一旦优过我儿,再兼上邢尚书那一层,这云家,怕没我母子立锥之地!”
朱颜笑了笑,心说云将军是个粗疏武人,不懂兜转圆滑,就凭那一座赏花台,也难怪他夫人要疑心他有意纵妾灭妻。
天潢贵胄,怎能教人看现成的笑话。
“趁我夫君赴北疆,我命人幽禁桃莺在赏花台,又着意放个空儿,这妮子果然传信求邢某同我夫君说开,为她讨情。当年云越还是个孩子,却办事老到,邢家下人进了院子便被他刺杀,桃莺见了这一幕,当夜便小产,竟当真是个男孩儿。”
“于是夫人便赐她自尽?”
云夫人冷笑,“还做着尚书妹子的千秋大梦,她怎么肯死。我不过赐了她几丸墨蜂胶,补补虚弱。”
朱颜暗暗点头,墨蜂胶裹了赤鲸须,倒真是天衣无缝,“等云将军自北疆回来,事想必已了了。”
“……只欠那孩子。当日若我狠心一点,教人抱去溺死,怕就没了今日这番纠葛……他长得同他母亲一模一样,真是阴魂不散。”
“既如此,夫人又何必找我,将云大少拘在家里,由管家大人出面结果了那璎官,不就结了?也免得他兄弟相残,人间惨景。”
云夫人颤声道:“云越没了。”
朱颜指尖敲一敲脸颊,皱眉问:“怎叫没了?”
“自前日他出府……便再没回来。”
朱颜微微一笑,“不知云大少此时又在何处?”
“今日邢夫人寿辰,我称病未到,他自然要去上寿。”
朱颜似笑非笑,“庆寿可是要请人唱戏的呀,不知邢家请的是哪个班子?”
云夫人猛醒过来,脸色顿时一片死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