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记 之 离魂》vagary

14、十四

　　朱颜这一病却是几日，朱颜记照规矩闭门谢客。上门探问的竟不少，都给金环笑吟吟挡了回去，凌澹穆那边珍奇补药稀罕果品更是流水价送了过来。朱颜嗜酸甜，迦萩择了些犀角丹荔，井水湃过再剥给他，却不准多吃，熬得朱颜连声抱怨，迦萩只是不理，任他咕哝，归齐没一会儿又撑不住，恹恹地睡了过去。
　　待他病况好转，城中暑意已退，天暖日和，温煦正宜休养。凌澹穆不知从哪里探知他下了床，立刻跑了来，赖在房里谈天说地，迦萩只淡淡看着，过一会儿竟不管不顾逛了出去，恨得朱颜咬牙，却也无法，正盘算小心计，忽听得凌澹穆嘀嘀咕咕念了一声，“花前侧看千金笑，醉后平消万古嗔。”倒惹朱颜愣了，凌澹穆还道他上了心，忙不迭献宝，道：“却是合玉班新排演的紫钗记，你要看，我现下便叫人安排。”朱颜懒怠应声，只想打发走他了事，挥挥手便自顾自寐回靠枕上，只惦着夜来那一餐金环不知做些什么。
　　凌澹穆却说话算话，没几刻功夫便送了戏单过来，朱颜本懒得动，忽而眉尖一簇，不知想起了什么，连声叫迦萩来，直不肯错过今晚的戏。迦萩淡淡上下看他几眼，朱颜给瞧得别扭，索性背过脸去，不由得迦萩不替他收拾打理整齐，这才换了衣裳，一并去戏园子。
　　璎官的戏自是好的，朱颜却不看他，拿只小银匙专意搅着迦萩带来的蜜渍银耳，台上鼓乐笙笛他实不在意，迦萩端端正正坐在一边，看他无聊模样，禁不住唇角扬了一扬。朱颜若有所觉，抬头问道：“你笑什么？”迦萩眉梢略挑，眼神同他一错，落在不远处一间官座，不由得微微一怔。朱颜会意，看过去却也怔了。
　　官座里那人青衿窄袖，一副少年秀士打扮，容貌秀雅不俗，一双眼尽是慧黠，姿势娴丽，不是苏玉眠又是谁。
　　朱颜凝视她半晌，少女全无所觉，心神只系在台上的璎官身上。璎官一面做着戏，口里唱词丝毫不乱，桃靥微斜，明明白白一记眼风送了过来，再看苏玉眠，便红晕了半边颊腮，喃喃地不知念些什么。
　　朱颜微一拊掌，轻笑道：“这倒好了。”说着径自扶了迦萩起身，趁机俯在他耳畔轻轻道：“这一出我要看有趣的，莫要阻我。”
　　行到朱漆门前，石阶上默然伫立，正是云越。
　　朱颜在车里看得分明，懒懒嘘一口气，吩咐迦萩且去收拾，他自下了车，微微一笑，“管家大人。”
　　云越默默随他进了客厅，不待朱颜问话，径自挽袖撩衣，一矮身跪了下来。朱颜却若无其事，只唤来金环，赔笑讨问晚上菜单，惹得金环佯作恼意，甩手而去，过一会儿到底还是端了玫瑰露给他。
　　云越只是闷不作声跪着，心平气和。朱颜挤兑他半晌，不知倦了抑或到底软了心，轻轻笑道：“您还是起来说个清楚。”
　　云越只不动，沉声道：“公子手下留情。”
　　朱颜愕然一笑，“你家夫人上门求的我，管家大人不是不知，这会子怎出此言？”
　　云越心一横，便把那夜云留与他同见的光景细细说了，朱颜听了半晌，笑意微微半点不变，只道：“你家夫人跳不了井就是。”说着他手一转，腕底翻出那枚玉猴儿压纱，在桌上摩了摩，笑说：“倒是管家大人，可就甘心如此这般埋名于府中一世？”
　　云越脸色大变，咬牙不作声。
　　“人皆有欲欲转求，求而不得心不休。”
　　他一抬手，丢出玉猴儿，滴溜溜飞了半个圆圈，直坠上云越膝头，他不由自主接住。
　　“你想寻根，却也不难。”
　　云越握紧那枚压纱，咬紧牙关，半晌才道：“朱公子无所不知。”
　　朱颜敛容道：“我最恨别人叫我‘公子’……你家夫人没同你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