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记 之 离魂》vagary

13、十三

　　那夜云越仍在院内徘徊，将军宿在城外别苑，府中便只有云夫人母子。他带同侍卫更夫检视过院中上下，命众人各安其位，自己却独自步入二门，在花架下静静坐了下来。
　　架上紫藤二发，花下夜露沾衣，远远更夫梆锣传来，竟是四更。
　　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上，云越屏息不动，寒意冰进肌肤，他轻轻叹了一声。
　　“大少爷。”
　　身后那人却也轻轻叹了一声，“难为你这份痴心。”
　　转到面前，正是云留。他只着一袭白绫长衫，黑发披散，沐在森森的月色里竟显出几分青稚，益发眉目风流。
　　云越目光一垂，并不作声。
　　“十七年前我在你不在，你怎知当年谁是谁非。”
　　云越低低开言道：“云越这条命是夫人给的。”
　　云留默然思忖一刻，笑道：“她这条命，却只系在我同我爹身上。”
　　他满意地看到云越神色黯然，这才淡淡一笑，“你这又是何必，归齐人生五十年，你愿意如此消磨，我也不能阻你。但你若想这样长久下去，须得再为我做一件事。”
　　他在云越耳畔轻吹一口气，“杀孽么，造一桩也是造，两桩也是造，横竖总不过油锅里多滚一滚罢了。”
　　话音未了，吱呀一声，却是院门启处，一个人怔怔走了出来，却是云夫人。二人屏息静气都不作声，眼看她姿态端然，一步步绕过花架，走到后院，取出一柄钥匙开了巨锁，极娴熟地将铁链在门环上绕了几绕，便走进去。
　　云留悄声问，“她这样子有多久了？”
　　“自打从那家店回来，偶尔便会如此。”
　　云留却不以为意，“走，去看看。”
　　见云越不动，他诧然一笑，“莫非你都不曾跟进去看过？我娘在里面做些什么，若是她一时想不开，跳了井呢？”
　　云越一个寒战，率先奔了过去。
　　门内却只是另一间小院，铁灰高墙黑漆门，贴了门缝看进去，倒当真有一眼井，已被数块石板覆了。院心一间小宅，半人高杂草于夜风里丝丝地舔过石阶。
　　云夫人走到这里便停步，怔怔抚着院墙，低眉合目若有所思，云越眼望着她，不敢扶持，却见她手上明白戴着那枚翡翠蛛戒。
　　云留微笑道：“你道她为何不进里面去。”
　　云越骤然回头看他，云留若无所觉，“只因里面这院子的钥匙，并不在她这里。”
　　“这院子本叫赏花台，地势高出他处一丈有余，坡势却缓，府里地方也是大了些，不大容易发觉。曾经这园子里尽是桃花，若在赏花台上，不必高眺，便坐拥满园锦绣。我父亲惯携他钟爱姬妾在此逍遥。”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苍白脸色浸上一股异样嫣红，轻轻道：“先将我娘送回去，再同你讲。”
　　云越眼看他扶住云夫人，云夫人看似一无所觉，踏阶过槛，脚步却丝毫不乱，随云留慢慢引了回去。云越在身后护持，只觉满背冷汗，直到将云夫人安稳送回卧房，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见房里陪侍的丫鬟养娘个个沉沉睡着，唤也唤不醒。云越又是一记大惊，云留却不在意，闲闲道：“既然不是第一回了，天一亮总醒得了。”
　　云越急道：“这如何是好？怕不是给鬼魅缠身……”
　　云留却噗一声笑出来，懒洋洋答，“烦恼多少，都是自扰。”
　　他推云越出去，信手关门。月色倾泻如银箔，斜披满室。
　　月光无瑕，依稀见碧色蛛网淡如云丝，交错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