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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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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越刚刚离开,廊上鹦鹉又声声叫着有客迎宾。金环瞪它一眼,前去开门。朱颜早回去房里,同迦萩说了没两句话,一皱眉道:“该死。”
门前有人笑呵呵说:“我来了。”
朱颜喃喃道:“这人敢是吃饱太闲。”说完出去,笑一笑道:“我琢磨着你也该来找我麻烦了。”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同云留年纪相仿。衣履风流,神情俊朗,见了朱颜便笑得开怀。朱颜又皱皱眉,“你过这边来。”说着带头走到一间小小的书室,收拾得十分精致。一帘花影,四壁图书。两面都挂着斑竹帘,日色不透。帘外几盆素色香花,缕缕芬芳清冷,自帘缝里直漫进来。朱颜自顾自拣了张竹椅坐下,也不让他,淡淡道:“九王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凌澹穆苦笑,“多日不见,好容易今儿有空跑出来看你,连杯茶都没有,却摆这脸色给我。”
朱颜斜瞥他一眼,“我这儿的茶,你也敢喝?”
凌澹穆好脾气地笑,“这是给谁恼了,一句两句都夹枪带棒的……”他突然停住,露出种又尴尬又无奈的神色,讪讪地只笑。
朱颜嗤一声道:“不敢。九王爷给我揽的好生意,还没谢过呢。”
凌澹穆叫苦道:“你也替我想想。表姐求到我这里……”朱颜一声截断,柔声笑道:“我凭什么替你想,你还嫌我这儿不够乱?”
凌澹穆缩一缩,偷偷看他脸色,过一刻低声说:“戏园子里给你定了座位,你也不去。”
朱颜瞪他一眼,“去让人拿我比相公?”
凌澹穆一声不敢出。
朱颜见他老实不还嘴,气平了些,悻悻道:“去看了一遭也罢了。话说回来,倒要问你打听件事。”说着起身走到窗边,随手一指,“这玉石梅花,本来一共几对?”
凌澹穆看一眼笑道:“你喜欢,我府里剩下两盆也给你搬来,什么好东西。”
朱颜嗤一声道:“我不稀罕。话说回来你那好表姐还送了我一盆呢,只不过让我转送了人。”
凌澹穆听了只笑,慢慢地说:“要送礼好歹也成双的。这东西本来一共四对。我自留了两对,分了你一对。另两对孝敬了母后。听你这么一说,母后想是赐了表姐一对,想来那一盆是给她宝贝儿子要了去?”
朱颜笑道:“这就对了。实话对你说,将军夫人送我那盆,我转送的不是别人,倒是给陶纷香凑了一对儿。”
凌澹穆怔道:“那唱戏的小倌儿?”想一想苦笑,“倒是了。云聚岫这毛病怎生得了……”忽然瞪住朱颜,“你莫要见他。”
朱颜哼一声,“等你说呢,云大少早来过了。”
凌澹穆听了叫苦,“他娘便是发愁他这断袖的毛病,不知晓得了我什么事,寻一日哭天抹泪求到我那里。我愁得没法,才麻烦了你。只是他自己怎晓得他娘暗中做他的文章。”
朱颜淡淡道:“你又怎晓得我定会去看陶纷香的戏?”
凌澹穆一窘,对答不上。朱颜直愣愣瞪了他半晌,轻轻跺一跺脚,转过身去,细细道:“自作聪明。”
凌澹穆一急,几步赶到他身后,扯住衣袖道:“天地良心,表姐自你这里回去我才晓得她愁的是哪一个。之前只听过陶纷香这名字,从不曾亲眼目睹的。要不是猜你大概想去看一看,打死我也不近戏园子。”
朱颜挣开,叹口气道:“你爱去便去,关我什么事。”
凌澹穆听了这话,顿时委屈,苦了脸道:“你也讲些道理……又不是不知道我。”
朱颜脸色一冷,“我知道你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凌澹穆再不敢多说,缩回椅上坐好。朱颜自顾自端详帘外花影,芬芳清凉细细。半晌转过头来,淡淡一笑,“恼了?”
凌澹穆看他,叹一口气,只得含笑。
朱颜,他整个人就是一重化不开的桃花瘴。
“你自然不会给云大少泄了他娘来找我的事。”
凌澹穆赔笑道:“我纵然呆,也不至呆到那种地步。”
朱颜点头笑道:“这就是了。”忽然掌心一撒,露出只扇坠大小雪白晶莹羊脂玉猴儿,“可好不好?”
凌澹穆笑道:“你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
朱颜瞪他一眼,“替我办件事,这个便送你。”
在书室里坐了半晌,凌澹穆方才告辞。他一走,朱颜立刻去找迦萩,遍寻不见,跺一跺脚恨道:“这又躲哪门子的懒……”
金环却在身后笑道:“还不拾掇拾掇,又来客了呢。”
朱颜恨得咬牙,一天里见了三遭客,最是他所厌烦。迫不得已换件衣裳出去,来人却是璎官,说是今儿晚上难得没他的戏,故此趁傍晚出门,天黑透之前还好回去。
朱颜陪他在厅上叙了两句话,金环便盛了冰酪出来。朱颜随手将银勺敲了敲托盘,笑说请用。金环立在一旁,眼珠漆黑闪烁如宝玉,在他两个身上略略一过。璎官却不觉什么,端起来慢慢勺进了。
朱颜倒是笑了,淡淡道:“纷香莫怪我无礼,生得这样美,若不踏台毯,怕是世人都无分瞻仰了。”
璎官却敏捷,含笑答道:“也不然,朱老板这般绝色,做这商贾营生,虽然明珠蒙尘,不也是凡夫俗子的福分,得览容华。”
金环只抿着嘴笑。朱颜瞪她一眼,想起迦萩那句“这孩子抬杠同你有一比了”实在哭笑不得,干咳两声岔开话题,“纷香此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璎官被他一问,忽而笑了,幽幽一瞬,倏地身子一矮,竟滑下高椅跪倒他面前。这一下事出不备,朱颜也有些怔,听璎官静静地说:“求朱老板成全。”
一抬头,居高临下便看不见他唇角那颗细细动人胭脂痣。
“陶璎官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为小琬讨个公道。”
朱颜失笑,“起来说话。”见他不动,衣袖一垂轻轻拂过他脸颊,叹一声道:“我乏了,莫要这样,看着头晕。你且起来。”
璎官身不由主站了起来。朱颜静静看他,眼神里三分低幽犹若腼腆,低声道:“话可说准了,你究竟是要公道,还是自家痛快。”
璎官愣住,朱颜却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既然找上了我,就说不得要摊开来讲了。纷香,你因何重视琬君?怕不只是同命相怜吧。”
璎官白了脸,半晌咬牙道:“不瞒朱老板,确是有缘故的。”
小琬年纪虽小,入班却较他早着一年。京城禁召妓侑酒侍寝,一班御史老爷禁来禁去,禁得男风大盛,合玉班自然不能免俗。璎官貌美,甫登台便惊艳四座。班主看准了这自是摇钱树。不几日有人一掷千金召他陪侍,摆明了不怀好意。小琬见他挣扎苦痛抵死不从,心生怜惜,便同几个要好的孩子想了法子,席上百般温存灌得那人昏昏噩噩,便由小琬陪了一夜,也不知觉。璎官倒逃过一劫。
璎官颤声道:“求朱老板成全。”
朱颜低低一笑,忽而道:“纷香便是这颗美人痣,最是无情偏有动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