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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将来也还是要这样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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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视屏聊天没有推广之前,电话是我最常用的通讯工具。早在我16岁出门旅行给家里寄了张明信片,却被老爸逮到书法问题评头论足喋喋不休之后,我就放弃了家书这种据说可能很温情的联络方式。因为我很怕自己哪天忍不住就会为了这个“书”而和这个“家”划清界线。
读书的日子,抛开经济问题,其实可以很轻松,所以,也就过得很快。仿佛只是一眨眼一回眸,那些流失的时间就像山涧中自在的流水一样,无可计量。
有一天,我妈在电话里突然跟我说了一句:“女儿,你也不小了。”
挂了电话我就想起死党阿昕曾跟我抱怨的事情。她说她读大学的时候,她妈每到开学只有一句话可交待——学习就是学习,不是学习谈恋爱。这话她铭记在心整整四年,可毕业了回家的第一天,她妈却跟她说——你岁数也不小了……
阿昕说,她听了这话就觉得有些恍惚,恍惚这中间过去的不是四年,而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恍惚自己是不是一下子就从昨天无知单纯的少女变成了众人眼中已经衰老不堪的女人。
那天没有课,捧着本书坐在宿舍的露台上,楼边是一株有些年岁的椴树,密密的叶子,正好挡住下午微微灼眼的阳光。
正值五月中,碧绿如玉的丛丛树叶间,垂下些浅浅黄色的花,一簇簇地开。许是天气变暖的缘故,竟比去年的花期提前了半个多月,以至于我看了又看,才真正相信,它们已经开花了。
MP3里放着的是汪明荃与郑少秋的《情人酒》。
汪明荃的声音已经再不是《万水千山总是情》里面黄莺啼谷般的清亮,但恰是岁月沉淀出的低沉,才正合了这样苍凉的歌词,让人慢慢细觉个中沧桑。还有心目中那位永远风流倜傥万千得意的楚留香,二十年后,仔细辨认,一样尘满面鬓添霜。曾经都是鲜衣怒马谈笑而来的少年郎,从陌上走过,从未留意会和谁相逢又和谁错过。曾经都是气吞山河壮志凌云,如今剩下的,还有多少?
二十年,人生际遇,几回能重头。
“明知苦偏要饮一口,越苦只想醉越久。
明知酒醒了愁更愁,妄想醉着过深秋。
尽一杯,压住了泪流,要哭也在人醉后。
尽千杯,或者都不够,剩得空樽载着忧。
前尘逝去了莫强求。
越怕想,更涌心头。
祈望你共我,若有朝醉醒,似旧。
无奈你共我,若有朝醉醒,难似旧。
眉头聚满各样愁,为记起各种温柔。
明日各自喝苦酒,各自难受。
来日以泪去混和美酒。”
这样的歌听过,纵使心里被勾起多少话想说也已经说不出更多。
想起儿时深夜总躲在被窝里偷偷看武侠。薄薄的书一页页翻过去,看温仪用一生也等不回夏雪宜,可那人却还在记忆里,石洞中,仿佛他只是短暂离开,片刻后还会带着可爱的小白兔回来,逗她一笑;看卓一航到底辜负了练霓裳,各自半生漂泊,六十载优昙花开一次,却只剩她一个,独在雪山顶上,又还会不会想起当年独闯武当的气魄还有一夜白发的悲伤;看对爱情取舍难定的李逸终究回不去大漠天山,而是殁在长安故里,不知这样的结局对他而言又是幸抑或不幸。平静服下上官婉儿送来的毒药,他对武玄霜说,只有她的恩情,他还不了。
下一首,是叶丽仪。并不出名的名字,唱出的是记忆里抹不去的《上海滩》。换了任何一个人来唱,都再不会有那样的大气磅礴、那样的韵味悠长。
旧家里楼上有个大姐姐,我读小学,她读大学,我跟着楼里的男生们谈刀论剑的时候,她安静地坐在透明玻璃的窗前,织白色毛线的围巾,让我顿时明白了徐文强对丁力说的话——靠人,不要靠己。几天后,被我妈没收了武侠书,又刚好听到电视里那一句,“一夜之间你可以什么都得到,一夜之间你可以失去所有”,然后伤心了一晚上。
下一首,是罗文。八月桂花香里,品出来尘缘如梦。说起来,当年那么多长长的电视剧,我似乎一部都没有错过。
还记得从前从旧家去方智外婆家的路上,会路过某政府单位,青色高墙的那一边就种着好几株桂树。三秋九月天里,父母有时晚饭后会带着我们兄妹,散步去到方智外婆家。然后大人们喝着清茶谈天说地,小孩子们在院子里天台上跑上跑下,肆意欢笑打闹。如今想起来,仿佛只有那些若隐若无的花香是真实的,在晴朗的夜里,丝丝甜甜地慢慢弥漫而来。
下一首,罗嘉良。如今电视剧中一度当红的师奶杀手,出道时却是号称“小罗文”,一首《秦始皇》当年也算是大红。
那里面有我最喜欢的一句,“高高在上,诸君看吧,朕之江山美好如画”;有我曾经化用在试卷中的一句,“夷平六国是谁,哪个统一称霸,谁人战绩高过孤家”;有我最崇拜的一句,“登山踏雾,指天笑骂,舍我谁堪夸”;还有,我其实最想拿去对高中数理化老师们说的一句,“大地在我脚下,国计掌于手中,哪个再敢多说话”。
我必须承认,因为我对秦皇赢政无法放弃的个人崇拜,让我放弃了历史这一门其实颇需要客观中允态度的学科。
下一首,……
再下一首,……
想起记忆里如此多老旧的事情,才发现,原来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久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等不及,就要在下一刻结束。
那天晚上,同宿舍的Stephan喝醉了发酒疯,平日里挺斯文的一小伙儿,先在楼下的停车场坪扯着破嗓子唱歌。我们三个舍友先后从他身边过,全都一脸镇定装作不认识他。唱完歌他窜进二楼的宿舍里,硬说那是他的宿舍,要把别人都赶出去,我们三个人只好一起去把他领了回来。一个抬腿,一个抬手,我跟在后面提鞋抱衣服。
那天晚上,那么沉寂无云的夜里,有人哭了很久。
第二天中午起来,看见他坐在餐桌前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模样,仿佛那刚过去的荒唐只不过是别人梦里依稀记得的一个尾梢,仿佛他每日里都是这么神清气爽心平气和地过,将来也还是要这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