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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封信 ...

  •   第十四封信,注定的命

      「焰椎真,你還好吧?」
      「啊?…嗯,我沒事。只是剛好走神而已。」

      說謊,完全在說謊。
      九十九托著頭凝視眼前的蓮城焰椎真,那眼底下濃重的黑眼圈、亂翹到慘不忍睹的草窩頭、傷痕累累纏滿繃帶的手掌、連衣服的鈕扣也扣錯了,走神到目無表情的臉龐…眼前的這個人,狀況一天比一天不妙啊。
      他從沒見過會輸掉打架,打瞌睡時會流露出痛苦寂寞的呢喃的焰椎真。
      到底他發生了什麼事?

      這簡直就像是──

      「焰椎真,你失戀了吧?」
      九十九用非常認真的眼神盯著他問。
      「啥?!你想像力也太好了點吧?!老子我都還沒談過戀愛怎可能失戀啊!」
      「但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失戀啊…」
      蓮城焰椎真煩躁地抓了抓凌亂如雜草的一頭金髮,髮間有晃動的東西在陽光下閃爍,奪走九十九的注意力。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自言自語地道「根本沒開始,又怎可能失戀。」

      是的。
      我跟他,還從沒有開始過,就已經無聲無息地結束了。
      沒有開始,沒有原因,也沒有結果,更沒有人知道。

      他每天就是盼望回家後能夠收到一封回信。
      他每天都會迎接失望,然後自我安慰。
      他每天都會帶小焰到那個地方溜狗,然後幻想那個人就在身邊。
      他每天都會費盡心機疾筆書寫他最不擅長的文字,就為了寄給不可能收信的人。
      他每次寄信的時候,都會擔心到底信箱滿了怎麼辦信箱失效了怎麼辦。
      他每夜都想著那個人,然後夜半驚醒,忍受寂寥的淚水,翻看他曾經寄給自己的信直到天亮。
      他之前努力地造好為了送給那個人的戒指,儘管差點令到手指斷掉血流如注。
      他總會對著那張照片發呆,總會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揮不走忘不掉。
      他有時會忍不住哭泣,但只能無聲哽咽。

      因為沒有人知道。
      那一切一切,都沒有人會知道。
      那是無法對任何人訴說的秘密。

      像個笨蛋一樣,擅自喜歡別人,擅自固執堅持,最後得不到任何東西。
      然而焰椎真還是覺得,能夠遇上他真好。

      能夠遇上愁生,跟他通信,成為好友,喜歡他…真好。
      愁生曾經存在過,在我的生命裡,真好。

      「真的,這樣就好…」
      焰椎真閉上眼睛,陽光好溫暖,好刺眼…刺痛得快要流出淚水。
      要忍著。

      「…我說焰椎真,戴在你手上的那枚戒指,是你做的那枚麼?」
      瞪開眼睛,低頭俯視正安穩地套在大拇指上的銀色戒指,光滑冰冷的表面反射著陽光,閃耀得連他的名字也看不見。
      承諾,我把它套在指上了。
      可是你呢?

      「啊,是的。因為已經做好了,就帶在手上囉。」
      「在學校不能戴銀器的喔,你就不怕被老師抓包沒收啊?」
      「誰敢沒收老子就毆他。」
      九十九輕輕一笑,可是怎麼笑也抹不走內心的一絲不安。
      到底為什麼會不安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但當看到焰椎真戴在手上的那枚戒指,一瞬間心就冰涼起來了…糟糕,想起不好的東西。
      明明不可能的,可是,太像了。

      「…你只做了一枚嗎?」
      「不,做了一對。」
      「那另一枚在哪裡?」

      不安感漸漸擴大,膨脹。
      九十九有非常熟悉的,且不好的預感。

      「…我也不知道它現在在哪呢?呵呵。」
      鐘聲倏地響起了,清脆明亮的鈴聲…聽在九十九耳邊,不知為何心彷彿在一點點地跟隨著下沉。

      好想問,可是問不出口。

      裂縫正在悄悄地漫延。

      隨著「那個日子」快將臨近。

      預料之中似的,母親在焰椎真回到家的時候,果然立即叫住了他。
      「焰椎真,今個星期天──」
      「沒空!」

      沒錯,那天又快來到了。
      那是焰椎真最近完全提不起勁來的另一個原因。
      那個他最不願意想起,彷如地獄般的那一天…就算過去了差不多兩年的時間,他還是牢牢記得當日情景,如同夢魘想忘也忘不了。
      警鳴、四腳朝天被撞至變形的車、呼救的聲音與絕望的叫喊、混亂、手銬、溢滿於馬路上的鮮紅…
      血慢慢地沿著柏油路流下,流下…紅色的,到底是誰的血呢?

      一想起就憤怒到混身顫抖。

      「不,一定要去!焰椎真…他想見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不會再去見那個人!」
      「焰椎真!!那個人從那天起就一直活在恐懼與悔恨當中…難道這樣的懲罰還不夠麼?他已經深深的在自責反省了!就算是一面也好,你就不能見見他嗎?他好歹也是你的父親,對他而言…你是唯一的救贖。」

      耳邊又傳來了母親的哭泣。
      焰椎真低下頭,笑出了聲音,只有這次他絕對不妥協。
      「…開玩笑,那真的是天下間最好笑的笑話。要是怕被恐懼悔恨淹沒餘生的話,當初就別幹下這種事,現在被痛恨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還妄想我能給他救贖,給他安慰,他腦子真壞掉了吧?一直以來我們都被他害慘了不說,被他間接殺害的那個人,在車禍發生的瞬間,到底會有多麼絕望…我連想也不敢想!倒是求你們行行好別再讓我見到他,這對我而言才是最大的救贖!」
      焰椎真用力的關上了門。
      蹲在地上,把臉埋在雙膝間。
      胃裡一陣翻滾,好想吐…

      可是此時此刻,會陪伴在他身邊的人,一個也沒有。
      吶…愁生,你在哪?

      哪裡…都不在。
      這樣的話,我可以選擇放棄嗎?

      好想,就這樣消失不見。

      耳朵被小焰溫熱的舌頭舔著,可是現在的焰椎真實在沒有心情理會牠,只好輕輕躲開。誰不知小焰並沒有死心,牠遂又再舔著焰椎真的手。
      「走開,我沒空跟你玩。」焰椎真推開小焰熱情的舌頭,想著這傢伙何時變得如此粘人的時候,冷不防纏滿繃帶的手指突然傳來一陣痛楚。
      小焰竟然毫不客氣地咬了下去!
      雖然只是輕輕一咬並沒有損傷流血,但已足夠令焰椎真混亂成一團的意識迅速回復。
      「痛!…我說你啊,平時可都是我在照顧你喔,現在竟然恩將仇報!今天的信已經寫好,你就別催了啊…」

      半夜無眠的時候,焰椎真總會禁不住拿著筆寫起信來,直到思念稍為舒緩。
      眼前的信,他到底何時才會看到呢…
      就在主人再次進入發呆狀態時,小焰卻完全無視他剛才的叱責,反而咬住他的衣袖死命拉扯。

      等等,那傢伙這舉動不尋常。
      這,難道是……

      焰椎真瞪大眼睛,難以致信的倏地站起身,疾步走到後花園的信箱前。
      信箱的木門緊閉著,絲毫沒有異樣。
      不…有些什麼不對。
      焰椎真非常清楚信箱內早已幾乎被自己寫的信擠滿,根本不可能再有空間放下一封信…可是小焰這反應分明就是,收到信了。

      收到了。
      從兩年前的時空寄來了信。

      焰椎真吞了吞口水,沉重地握住木門的把手。
      一秒、兩秒…遲遲都不敢把木門拉開。
      害怕,得到一絲希望又再次墮入失望。他的神經已經快到極限了,再承受不住如此的玩笑。
      深呼吸一口氣。
      握著門把的手從猶豫轉化為堅定。
      小焰在腳邊用吠聲催促著他。

      沒有時間了…
      腦海的深處彷彿在提示著自己。
      閉上眼睛,三、二、一!

      打開。

      焰椎真呆了半晌,隨即用手揉了揉眼睛,有點懷疑瞳孔對焦錯誤了。
      原本擠滿信的信箱,空蕩蕩得叫人不習慣。
      取而代之,是一封熟識得叫人懷念的,泛黃的信。
      收件欄上寫的,正是蓮城焰椎真的名字。

      可惡,陽光果然太刺眼了…
      焰椎真揉著眼睛的手,指縫滲出淚水。
      那是他,足足盼了一個多月,用四十封信與一枚戒指所換取的,碓冰愁生的回信。

      ****

      給,笨蛋焰椎真。

      你是笨蛋。
      笨到無藥可救的笨蛋…不容反駁。
      竟然為了一個根本不可能見面,更不可能回應的人,每天每天都寄一封信來。還親手造了戒指,而不惜傷痕累累,更不知道對方會不會接受呢?
      真的,你真是大笨蛋。

      你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做,為了我,不值得。
      但你卻說只要那個人是我,就沒關係。

      怎麼可能沒關係?!
      就因為是你,所以才不准說沒關係。
      不知道你的手痊癒了沒有,但拜託…會令你受傷流血的事,以後千萬不要做!我不想看到你有危險,看到你寫「手指差點斷掉」的時候,我呼吸都幾乎要停止了。
      我不許你做傷害自己的事,為了我更不許這樣做,知道嗎?

      因為我會擔心你。

      不過,我也要跟你說對不起。
      對不起,焰椎真。

      真的…好想好想,看著你的眼睛說這句話。
      是我任性地擅自決定一切放手逃避,是我傷害了你才對,要說「對不起」的人並不是你…這一個多月你到底是怎麼渡過的,你的心意,看過信後我都知道了。
      我已經在好好反省了。
      讓你受傷害痛苦的事,我不會再做了,絕對不會。
      我對著戒指發誓。

      焰椎真,沒有你存在的話,我果然是不行的呢。
      當我終於忍不住思念打開信箱的時候,卻看到你寫的每一封信,看到你為了承諾而造的戒指…這才知道,原來我也是個笨蛋。
      因為我跟你一樣笨,所以就算是扯平了,好嗎?

      戒指很漂亮,謝謝你。
      因為戴在無名指太鬆了,所以戴了在食指。
      我有好好的把你送給我的承諾與心意,戴在手上。
      說好了的。所以,我會珍惜。
      無論是你,還是跟你許下的約定,我都會牢記在心。
      但果然…我真的有太多太多話想對你說,卻不知道該寫什麼才好…寫在紙上怕會辭不達意,而且…我好想直接親口說給你聽。
      不是用文字,也不是用書信,而是用我的聲音告訴你。
      所以,我把給你的回禮,寄在信封內的錄音筆中。
      請一定要打開聽聽。

      焰椎真。
      看到你寫給我的信,我真的好高興。
      謝謝你沒有選擇忘記我,放開我的手。
      不論將來如何。
      我會等你…
      無論一年、兩年、十年…還是一輩子,我都會等你。

      請你一定要記住,這是跟你一生的承諾。

      ****
      愁生秀美整齊的筆跡,爬滿了信紙,稍稍攝入了心間。
      那是蓮城焰椎真最喜愛最眷戀得甘願沉淪的文字。

      被光線照射的藍色海浪拍打著防波堤,擊起了白沬,悠揚的浪濤聲與無邊際的海岸線,水花在陽光下閃耀。吹來的風挾帶著咸咸的味道,卻不刺痛,隆冬彷彿已經過去,那是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跟焰椎真現在的心情一樣,綻放著溫暖的太陽。
      拿在纏滿繃帶的手中的信,內裡除了信紙外還有別的東西。不過仔細的摸摸看就會感覺到是一個長方形的形狀,而並非圓形的戒指。
      愁生沒有把戒指退回來。
      他接受了戒指並戴在手上了。
      單單是這一點,已經能令焰椎真久未露面的笑顏遂開。
      他依然坐在白色燈塔的前方讀著信,然後急不及待地拿出信裡附寄的錄音筆。銀白色光滑的冰冷手感,小小的一支錄音筆寄載著愁生想傳遞給他的話語,和他的聲音。
      對了,我還從沒聽過愁生的聲音呢…
      想不到竟然還有這個方法,焰椎真再次痛恨自己的遲鈍。
      輕輕點下開啟的按鈕,錄音筆無懼歲月的洪流,自然地開始了播放。經過片刻的空白寂靜,像回憶在時光隧道倒帶尋回寶物似的,伴隨著海浪聲迴響在耳際,是鋼琴清脆流竄的旋律。

      那是貝多芬的月光。

      焰椎真在小學的時候曾聽過一次,因為覺得歌曲寧靜得令他安心,所以記住了這首曲子的名字。一聲一聲清澈響亮的鋼琴音色,緩慢的節奏卻像寂寥的心跳一樣擄獲人心,音色動聽得令人心疼。
      閉上眼睛,側耳傾聽。
      這是愁生給自己的回禮,他錄下了親手彈奏的月光。
      指尖劃過琴鍵,音符一瞬間被注入了靈魂,溢滿了洶湧思念凝結成水,令黑夜中孤寂的月光流下眼淚,晶瑩剔透,無聲滑落在他的衣襟。
      他在呢喃著細碎的絮語、又似在寵溺的責怪、最後忍耐糾結於無法相見的苦澀。僅僅一個音節,已記載了他想傳遞給他的萬語千言。

      超越世界上一切文字和言語。
      是我和你,還確切地存在著的証明。

      鋼琴驀然終止,最後的一個音符繞樑心間,餘燼久久不散。
      半晌沈默過後錄音筆傳來了一把少年清泉般澄澈明淨的聲線,彷彿他就近在眼前,在耳畔低聲溞p吟。

      「焰椎真,晚上好。」

      「啊…不對,也不知道你聽的時候是否在晚上呢,抱歉。」

      「應該說「你好」才對吧。」
      「這樣對著錄音筆說話是第一次,感覺有點奇怪呢。」

      「我是活在兩年前的愁生。」

      焰椎真倏地笑了。
      感覺到臉龐和耳根在發燙。
      那是愁生在兩年前錄下的聲音…現在響徹於兩年後的空氣中,與砰砰的心跳一同慢慢發酵。
      細膩得令人難以忘懷的嗓音,好想就這樣傾聽一輩子。

      「剛剛是我彈奏的曲子喔,這是作為你送給我戒指的回禮。」

      「雖然跟你送給我的禮物絕對不能相比就是了。」

      「但我還是很想把感謝的心情傳遞給你,所以請收下吧。」

      「戒指,我有牢牢戴著它來彈奏呢,連睡覺和洗澡的時候都沒脫下來。」

      「還是該說…我沒想過要脫下來,可以的話,我想永遠戴著它。」

      「所以真的很謝謝你,焰椎真。」

      「看著刻在戒指上的名字,就想到你如何用心地製造它。」

      不用謝啦,愁生。
      焰椎真自言自語地回答著沒有人聽見的話語,不禁難為情地搔亂額角的金髮。
      我也沒捨得脫下來喔,想都沒想過,真的。

      「不過,我果然還是覺得很生氣。」

      「要是手指真的斷掉了怎麼辦?拜託…你也給自己想想嘛!」

      「這種事,不要再做第二次了,知道沒?下次再這樣,我就真的生氣了。」

      「懲罰就是不幫你惡補功課,看你還怎麼沾沾自喜地說自己考試合格。」

      好啦好啦…我再也不敢就是了。
      聽到愁生此刻突然冷酷到接近冰點的聲線,焰椎真心裡直覺得毛毛的,看來愁生非常的不滿啊,惹火他的後果自己絕對不敢想像。
      真是的,跟小混混幹架時都完全沒這麼害怕過哩。
      幸好下秒愁生的聲音又回復了一貫的溫柔。

      「你寫的信,合共四十封,我一封不漏的看完了。」

      「焰椎真你真的是個笨蛋,為何明知我不會回信還繼續寫下去呢?」

      「如你所說,放棄的話一定會比較輕鬆吧。」

      「但是你卻沒有。」

      「你還是繼續把信寄來,不管我有沒有看到。」

      「如果我真的沒打開信箱,沒看到你的信,那你所做的一切不就都白費了麼?」

      「抑或你始終相信我,一定會打開信箱看到信呢。」

      「這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啊…」

      「但你一定會說『因為是愁生,所以我相信你』這種話吧。」

      「我真的…徹底敗給你了。」

      看吧,真不愧是碓冰愁生,連我會怎樣回答都了然於心。
      焰椎真揚起嘴角,咪起眼睛笑了。
      只要你拿我沒辦法,你就甩不掉我,難道不是嗎?

      「用聲音錄下留言的原因,是因為用文字說不出我想坦崭嬖V你的話。」

      「焰椎真,之前斷絕通信的原因,也許是因為我失約這件事,亦也許是因為我太累了。」

      「那個最重要的約定,我竟然沒有出現,我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而且活在兩年前的我,卻不知道自己在兩年後失約這件事,我也覺得歉疚…」

      「就算你說沒關係也好,因為這約定太重要了,每當想起你等待了那麼久最後卻失望而回的時候,那種感覺一定很痛苦的吧。」

      「而害你承受這樣的痛苦的人是我。」

      「所以我總在想,如果沒有未來,如果我消失的話,對你會不會更好?」

      「我們一直無法相見,無法擁抱對方,無法聽到彼此的聲音,感受彼此的體溫…而這情況不知道要持續多久,也許此生都不能見上一面,說一句話。這樣的我們到底算什麼呢?」

      「我不知道。」

      「你現在遇到什麼事,心情怎麼樣,我不知道。」

      「你想做什麼,討厭吃什麼,我不知道。」

      「你喜歡誰,我不知道。」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呢…」

      「一想及此,就覺得好累,好難過。」

      「猜疑、困惑、動搖,是源於我們的距離太遙遠,遙遠到無法企及,連未來這唯一的可行性也被否決。而且一旦有所回應,就渴望能夠得到更多更多,人總是自私的。」

      「但最重要的是,我害怕失去你。」

      「要是有一天,你突然厭倦不再回信,徹底失去了連繫的話,我連追趕找尋你的機會也不會有。從始以後形同陌路,漸漸忘記對方曾經是這麼重要的一個人,淹沒於茫茫人海繼續獨自活下去。」

      「這樣的事,我好害怕。」

      嗯,我也好害怕。
      因為恐懼所以才不斷的寫信。
      焰椎真握緊拳頭,沒人回應,錄音筆的聲音卻低沉得有點顫抖。

      「不被你需要的話,就沒有意義。」

      「我不想活在沒有你存在的世界。」

      「所以我逃避了,卻不知道這樣做其實亦在傷害你。」

      「原來我在你而言也是同樣重要的。」

      「原來你是需要我的。」

      「原來…你是喜歡我的。」

      「果然,如果能跟你相見坦承托出的話,就不會有這種疑惑了吧?」

      「我真的好想見你,焰椎真。」

      我也好想見你,愁生。

      「跟你看同一處的風景,呼吸同一地方的空氣。」

      「和你成為同學,教你寫功課,彈琴給你聽。跟你一起玩耍,一起溜狗,一起奔跑。然後一起坐在白色燈塔前等待夕陽西下,挑望細數夜空的星。」

      「可以相視而笑,相擁而哭;可以互相依偎,互相取暖。焰椎真的體溫很高,在你身邊一定溫暖得像擁住太陽一樣。」

      「然後跟你走過朝日暮日,走過月盈月缺;走過春夏秋冬,走過每時每分。」

      「如果可以的話,就好了。」

      「吶,焰椎真,好嗎?」

      好。
      說好了喔,不能反悔!
      握緊拳頭的指甲陷進肉裡,指骨泛白,額髮遮蔽雙眼,看不清表情。
      他在心中默念了答案一千次。
      心臟享受著這苦澀的甜蜜,沈溺於溫柔到下一秒可能就會消失不見的聲音。

      「不過,我還是應該要知足。」

      「儘管無法相見,但能跟你重逢,已經是多個巧合與偶然締結的奇蹟。」

      「那是時空的交錯、是命叩恼`差、是我的巧合亦是你的偶然。」

      「就這樣,我遇到了你。」

      「幸好我遇到的人是你。」

      如果你遇到的人不是我,會怎麼樣呢。
      唇邊勾起一抹微笑,風輕撫亂翹的髮尖,眼瞳閃爍著堅定不移的光。
      焰椎真相信,愁生在錄下這句話的時候,也一定露出跟他相同的表情。
      這樣的結果是不會存在的。
      焰椎真會收到愁生的信,是早已注定的命摺

      已經發生了的事,並不可能消失殆盡。

      「還有一句話,好想告訴你。」

      「但還是決定了,這句話一定要等到我們相見的時候,由我親口說給你聽。」

      「所以,我們必定會再相見的。」

      「請別忘記屬於我們的承諾,套在指間,莫失莫忘。」

      ──再見,焰椎真。

      心頭突然湧出一陣奇怪的感覺。

      …別說…
      …別說再見!

      當焰椎真回過神來時,錄音的播放已經結束了。
      耳邊只殘餘沙沙的海浪聲拍打著瞬間失落的心。
      他把錄音筆放回了信封,閉上沉重的雙眼…好想睡,可是大概還是睡不著。餘暉燃燒天邊的雲朵,大拇指傳來片刻不能忽視的冰冷與緊縛。
      舉高過頭,戒指在夕照下反射柔和的光線,竟有點閃亮得瞪不開眼。

      愁生,你好狡猾。
      我最想聽的那句話,你卻要等到相見時才對我說。

      不過,這樣就足夠了。

      蓮城焰椎真輕吻著刻有碓冰愁生名字的戒指。
      「…我喜歡你。」

      翌日的放學後,當焰椎真正想溜之大吉跑到商店街買新遊戲時,冷不防卻被夕月抓個正著。
      「焰椎真你要去哪裡?」他用一貫的溫柔笑容問。
      「我要趕著去買新遊戲啦不要阻撓我。」
      「可是今天要去九十九家做專題研習啊,你忘記了嗎?」
      「呃……」
      「三天前約好的喔。」
      「那個…能不能…」
      「難道焰椎真很忙?啊,我也可以幫忙做你的那一部份啦…」
      「不,我去。我去就是了…」

      焰椎真對夕月這種老好人實在很沒轍,罪惡感會讓他想拒絕都拒絕不了。結果這段對話在作業討論時被人提起後,十瑚徹底地取笑了一番。
      「所以我說!只要叫夕月留下把關,焰椎真想溜都沒門!哈哈…」
      「…你這個女人,果然都是你出的主意!你的心腸就沒想些好事嗎?!」
      「誰叫你每次都溜走?我可都看不下去了,自己的作業給我自己做!」
      「啊?也不知道是誰經常使喚九十九教她數學作業的,明明還是人家的姐姐呢。」
      「不,焰椎真。十瑚請教我,我可是非常高興的。」
      「九十九!討厭啦…」
      「我拜託你們兩個也夠了吧!想想身旁的人的感受啊!」
      「好了啦,你們就別再吵了。」

      永無止境的吵嚷被夕月的一句話給輕輕地結束了。
      放學後九十九的家裡,十瑚、焰椎真和夕月正在為專題研習的考察作業而收集資料當中。不過現在與其說是在做作業,更不如說是在開聊天茶會吧?
      「不過焰椎真今天肯來,我很高興呢。之前你似乎有點沒精神,但看樣子現在都回復了嘛,太好了。」
      「夕月,不用理會那傢伙。他那樣子肯定是被女生甩了嘛,沒什麼大不了的。」
      「啥?你們這些女人想像力也太好了點吧!」

      不行了,再這樣下去只會繼續沒完沒了的爭辯,作業卻沒有任何進展,九十九不禁汗顏…夕月似乎也有相同的心思,於是清清嗓子結束了吵架「那個,十瑚…這地方你去過沒有?如果有相片的話,就可以再寫多點資料了。」
      「啊,有喔!小時候我跟九十九都有去過呢,還拍了幾張照片來著。我去把照相本子都拿出來,大家幫忙找找看。」
      十瑚興高采列地把房間裡的照相本子都找來,一本本黑色的厚重硬皮書上還沾上少許灰塵。翻看著本子結果由一開始大家拚命地找尋那個地方照的相片,逐漸變成找回舊照片的珍貴回憶與驚訝笑聲。
      「嘩…九十九小時候的樣子好可愛!!」夕月翻開泛黃走色的舊相片,驚嘆地道。
      「這張是十瑚第一次演話劇的合照啊…我記得你是演巫婆呢。」九十九盯著相片目不轉睛的看得入迷。
      「噗…果然這女人就只能演巫婆嘛!」
      「蓮城焰椎真你說什麼?!」
      「別火別火,他的意思是說這麼漂亮的善良巫婆只有十瑚能演。」
      「九十九別這麼說啦…」
      「喂喂別曲解我的意思啊!」
      小學入學的相片、夏天去海水浴場的相片、畢業的相片、修學旅行的相片…滿載著溫馨又快樂的段段回憶,挾集在笑聲當中凝結。
      從前,這一切都是焰椎真所渴望的東西。生活在幸福美好的家庭,跟同學們相處融洽成為朋友,拍下一張張充滿快樂記憶的照片,然後收集起來細細回味分享。
      是羨慕,也是妒嫉,為什麼別人自然就能擁有的東西,他卻從不曾擁有過。

      但不經不覺,他身邊亦已經有了能夠一起翻開照片同聲歡笑的人。
      雖然家庭並不完整,但總算有個可以回去的定居地,不用再過上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生活。
      那是向前邁出的一小步,亦是一大步。
      或者,正如愁生所說的一樣,最痛苦的日子都已經過去了吧。
      凝視跟自己一同歡笑著的同學們,焰椎真的心慢慢被溫暖所覆蓋,這一幕在多年過去後大概也會變成令人懷念的記憶吧。

      「嗯…我明明記得有去過拍照的,怎麼會找不到?難道我記錯了…」
      「不,十瑚你忘記了?房間壁櫥上還藏著幾本呢,說不定相片放在那裡了。」
      十瑚把看過的照相本子叠在一起,形成一個黑色的小山丘。她想起了壁櫥處的確還有幾本,但壁櫥太高了自己果然拿不到「焰椎真,你來!」
      「啊?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就徒長身高啊…而且之前做習作的時候你都沒來,多多少少也得補償一下吧!」
      「是、是…這麼抬舉我真是太感激了。」
      焰椎真起身走到壁櫥前,雙手舉高,勉強能拉開壁櫥的木門。用手摸索著內裡,大概還有厚厚的四本吧?沾滿了塵埃且都是硬皮的,應該是照相本子沒錯了。
      他用力地把沉重的硬皮本拿出來,還差一點…
      手卻突然重心不穩。
      本子從頭上應聲落下。

      「──焰椎真!!」

      耳邊響起驚叫聲,他下意識地用雙手保護頭部。
      閉上眼睛。
      厚重的本子擊落在他手腕,傳來麻痺的鈍痛。
      感覺到九十九溫暖的手掌蓋過來,就在這一瞬間──

      本子落下的角度、時間、位置,出現了重複一千次後第一千零一次的些微誤差。
      而這僅僅微小到令人根本不會察覺的誤差,卻足以改變今後一切的連鎖。

      差之毫釐,繆之千里。

      痛楚消失,焰椎真慢慢瞪開了眼簾。
      剎那間他感到頭腦一陣暈眩,差點站不穩。
      這是怎麼一回事?
      隨著漸漸清晰的視覺,他終於看清楚眼前落在地上的照相本子。輕微泛黃塵封的書本被翻開在某一頁,角落的照片乍看之下並不特別,就是九十九和十瑚在初中拍下的相片而已。
      但焰椎真的心臟在視線對上照片的一刻,幾乎停頓下來。

      時間的沙漏沒有了聲音。
      照片中,在笑容燦爛的十瑚和九十九身旁,還站著一個人。
      那張早已深入腦髓,永遠都不可能忘記的臉。

      他迅速地拿起這張相片。

      「焰椎真,你沒事──」
      「他在哪裡?!」

      「咦?」
      九十九對焰椎真的質問一片茫然,不禁瞄了瞄他手中的相片。
      隨即心下一沉。

      「相片中跟你們合照的這個人,他現在到底在哪裡?!」
      手使勁地抓緊九十九的衣領,焰椎真大聲問道。

      面對他急切緊張的眼神,指間閃爍著戒指的光芒,九十九倏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不是真的。
      這應該…是不可能的。
      但戒指上刻著的,無疑是他的名字。

      不好的預感成真了。

      九十九緊握拳頭,難過地閉上眼睛。

      「九十九?!」
      焰椎真額角已浮現青筋,手上再添力度。
      「…回答我!!」

      「等等…焰椎真你這是怎麼了?你到底看到誰了?」十瑚趕過來正想拉開他的手,卻看到他拿著的相片,愣住了。

      「…啊…是他…」

      十瑚咬緊下唇,別過臉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焰椎真…冷靜點,聽我說。」
      九十九略微沙啞的聲音打破詭異沉默的氣氛。他凝視焰椎真疑惑的雙眼,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道。

      「相片中的那個人…愁生他…死了。」

      什麼?
      腦袋突然斷了線變得一片空白。
      焰椎真的臉龐失去血色,變得目無表情。

      你說…什麼?

      「…他已經過世了。因為一場交通意外…到明天就剛好兩年。」

      …死了?
      明天,剛好兩年…?

      明明他還站在這裡,感覺卻彷彿溺水般無法呼吸,強烈耳鳴令他不禁捂住耳朵。

      愁生,已經在兩年前死了?
      他…在那場交通意外…
      「開什麼玩笑…」
      他粗喘著氣,自己還活著,還活著麼?

      「這不是真的…」
      腦海卻一瞬間想起那傢伙說的話。
      『你是我唯一的救贖。』

      「這不是真的。」
      那為何,當收到寄給碓冰家的信時,老媽會如此驚慌失措?

      「這…不是…真的…」

      「…車禍當時,你也在場的,焰椎真。」

      沒錯。
      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命摺

      不可能!
      不是真的!絕對不是真的!!

      蓮城焰椎真突然一陣反胃,胃液灼燙著喉嚨,強行地吞嚥下去。

      當時看到一直沿著馬路流下來的鮮血,是屬於愁生的。
      愁生被壓在已成廢鐵的車下,叫喊的聲音,拚命伸出的手,我都不知道。
      我就這樣站在那裡,看著他的生命慢慢流逝。
      我沒有救他,我救不了他,因為兩年前的我根本不認識他,亦不知道是他。

      手上的照片,無聲無息地掉落。

      他邁開腳步奔跑起來,奪門而出。
      「焰椎真!你要去哪裡?!」

      去哪裡?我還可以去哪裡呢?
      我在做什麼?神智還清醒嗎?
      …我,還在活著嗎?

      對,我還活在這裡。
      可是,為什麼只有我還活著。

      為什麼你已經消失。

      我卻在活著呢?

      腳使勁地跑,跑…就算跌倒受傷,就算血液在流動叫囂,他只知道現在必須去見一個人。

      一個最不想見到的人。
      去確認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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