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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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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封信,我只在乎你
鋼琴清脆的聲音在空氣間流竄,跳躍的音符隨著節奏漫舞紛飛,音色愈發澎湃隆重,指尖的力度也愈加沈重。琴音大到掩蓋掉窗外的一切聲響,彷如隔開了兩個世界似的,他只有待在鋼琴前忘我地彈奏,混亂如暴風雨的內心才能得以稍為舒緩。
愁生輕微地喘著氣,他覺得呼吸好困難。
指尖倏然靜止在黑白鍵間,琴音瞬間消失,瀰漫一片悠揚樂曲後的室內突然寂靜無聲,令窗外叫人無法忽視的吼叫聲衝破壁壘,格外分明地於耳邊迴盪。
那是小焰瞧自己發出的吠聲。
小焰幾乎從沒有這麼賣力的在叫喊。
牠叫喊的理由,愁生非常清楚。
但他無法阻止小焰的喊叫,也無法回應。
只能如此地躲在閣樓,彈奏音樂好讓能蓋過那一聲聲叫自己動搖決心的呼喚。
如同自己寫下那封自欺欺人的信一樣,架起鐵幕逃避一切。
一個月前看到那封回信的焰椎真到底會怎麼想呢。
覺得自己被人徹底耍了?還是只會搖頭一笑然後把信丟掉?甚至已經將自己忘記得一乾二淨了呢?如果真的能夠如此簡單解決,那就好了。
愁生彎腰抱膝,眉間皺起好看的紋路,黯然閉上眼睛,捂住耳朵。
明明那就是他最渴望的結果,為何要痛心?
明明是自己寫下那封信親手斬斷二人的連繫,為何還要盼望奇跡出現?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徹底地忘記對方,為何滿腦子仍然是他的名字?
明明小焰每天每天都在喊叫,為何還要每天每天重複的欺騙自己?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一遍又一遍,像咏唱著最絕望的讚歌。
然後捂住耳朵,閉上眼睛,一天又一天過去。
面對你,我選擇了逃避。
不由自主地,寫下了那封代表訣別的信,親手斷了我們好不容易建立的連繫,狠狠的將內心一切情緒封閉,叫自己不要再去想你。
以為這樣做,一切就彷如從沒有發生。我並沒有造出這個信箱,你也沒有收到我的信,我們自始至終都沒有書信沒有深刻的牽絆,最後我們變成最熟悉的陌路人。
倘若果真如此,那該高興,還是悲傷呢?
不過沒關係,反正我們根本沒有未來。既定的事實無法改變,時間只會繼續流轉…無結果的將來,就算高興還是悲傷都不具任何意義。
況且沒有未來的不是其他人,也許是我呢。
搬離這個家,拋棄了小焰,甚至背棄了那麼重要的約定…無聲無息的,在「兩年後」完全消聲匿跡的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真的連想都不敢想。
焰椎真,若永遠都無法相見的話,你我又是否承受得了這般沈重的折磨?
一瞬間的痛與延續一生的痛,也許前者才是對你的解脫也說不定。
與其抱著根本沒有未來的陰霾去痛苦等待,不如早點切斷羈絆把你解脫。
因為,我不希望用不知何時就會突然失效的信箱來束綁你。
無論是跟你告白的女孩子,還是你心裡喜歡的那個人,都能跟你站在同一時空,呼吸著同一時間的空氣…能夠輕易地相見,簡單地擁抱,直接地溝通。這一切理所當然的幸福,卻只有我永遠沒辦法給予你。
說出承諾的人是我,無法履行承諾的人也是我。
「我一定會與你重逢的。」
自嘲如此幼稚且不設實際的童言。
小時候所謂信守不渝的諾言,現在當我們回過頭看,卻發現它早已經佈滿厚重的鐵鏽,面目模糊得連輪廓都無法辨認。
對遵守約定繼續等待的你而言,我是極殘忍的存在。
我唯獨不想成為阻礙你得到幸福的絆腳石。
焰椎真,我的願望只有一個,就是你能一直幸福地歡笑著,活下去。
如果在你眼前的未來並沒有我的身影,如果我的存在只會為你帶來痛苦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手。
因為我喜歡你。
但我知道,我並不值得。
「愁生?」
門外傳來母親的詢問,愁生立即收起多餘的情緒,用一貫聲線回答。
「媽媽,怎麼了?」
「有關東京的高中,校長想在入學考試前見一見你,他對你很有興趣和期望。時間定了在星期六上午,沒問題嗎?」
「嗯,沒問題。」
「你有好好溫習嗎?」
仍舊是母親刻板冷淡的語調,機械般毫無起伏的對答。
「請放心,我有用功。」
「那狗最近是怎麼了?不斷的在吼叫,鄰居都來抱怨了幾遍,說聲音太吵了。」
「抱歉,我會去讓牠安靜下來的。」
「那麼你繼續練琴吧,我有事要出去辦。」
「是。」
隔著一道薄薄的門,聽見母親高跟鞋的咯咯聲響逐漸遠離,愁生才湝地嘆了一口氣。呆望窗外蓋著厚白積雪,室內的暖氣撞上冰冷的玻璃立即凝結成層層水霧,顆顆晶瑩的水滴爬過玻璃留下痕跡,裡裡外外模糊得看不真切。
小焰的吠聲依舊沒有停止。
理智卻開始擴大裂縫,崩潰塌陷。
假如將那「信箱」卸下來的話,就再也收不到信了吧。
焰椎真也不可能再在未來收到他的信,那一切將會恢復原樣,他們也能夠將彼此徹底地忘記。
因為一旦卸下信箱,未來就會隨此改變,令之前所有事情都不曾發生。
可是,捨得嗎?
曾用筆書寫一字一句的真正心思。
包含著鼓勵、扶持、關愛與幸福的一封封無比珍貴的信。
信上承載著的深刻記憶。
一切,都會從始消失。
心臟在一剎似乎忘記了跳動,空氣被抽乾,呼吸與時間都靜止。
可是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打開門,拿起錘子,步到後花園去。
毀掉它吧。
這樣就結束了。
這樣,是否就不會再痛了?
也許,我還是會感覺到痛的。
會覺得冷,也會覺得寂寞,因為我還活著。
但除了活著,我還餘下什麼?
踏雪無痕的腳步被隱去了聲音,寂靜的風在耳邊徘徊,輕輕撥動茶色的髮,髮尖下琥珀色的眼瞳再無法折射冬日陽光的虹彩,蒼白的臉龐如同雪花輕薄透明。
在後花園不斷瞧著閣樓吼叫的小焰一看見主人的身影,就立即停止了持續不斷的叫喊,湊過去快樂地搖著尾巴,像是終於完成了艱難的任務般滿足。
但愁生卻只把牠輕輕抱住,然後推開。
揚起手中沈重的鐵錘子。
「小焰,你以後都不用再留意信箱的信,也不用再呼喚我…」
因為「信箱」,將不復存在。
沒有錯誤的開始,就不會有延續的奢望。
一旦靠近,就會逐漸變得依賴,變得貪婪…渴望得到更多原本並不屬於他的溫暖,掠奪更多早已塵封腐朽的羈絆。
多一點,還不夠,再多一點…
最後換來的是沉淪到無法抽身不能自拔。
拿著錘子的雙手在顫抖,恐懼的感覺蔓延至全身。
不…不能夠再繼續下去。
再沉淪下去的話,我們都會崩潰。
愁生無視身後小焰焦急的哽咽,瞄準眼前掛在外牆那自己親手製作的,擁有連繫著自己與焰椎真這兩個時空的神奇力量的「信箱」。
閉上眼睛,用力揮下去──
一切都只是因為當初的無心插柳。
如果我沒有製造出這個「信箱」,如果你沒有發現「信箱」內的信,那現在的我們又會變成怎麼樣?
蓮城焰椎真還會知道碓冰愁生這個人嗎?
你還會記得,我們曾經許下的誓言嗎?
如果一切都消失殆盡,你會在最後的剎那稍微回頭,想念一下我嗎?
我想你,焰椎真。
想著你的一眸一笑,然後親手毀滅我們之間脆弱得可憐的未來。
──砰噹!
眼前一黑。
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無力地掉落雪地上,輕薄的觸感。
耳際傳來溫熱的吐息,令突然被受撞擊至跌倒在地的愁生不禁輕輕噗的一笑。想不到自家小焰竟然在最後一秒狠狠地用身體阻止了主人的行動。
失敗了啊…
吶,到底是誰人命令你這麼做的呢?小焰。
摸摸牠毛茸茸的溫暖長毛,小焰彷彿是要向愁生道歉似地輕舔著他。
續抬頭仰望,不出所料「信箱」還好端端的掛在這裡…只是木門被錘子砸開了。
如雪片般,風吹過就輕輕飄飛下來的,是一封封白色的信。
愁生倏地瞪大眼睛,鼻樑深處迅速湧出一陣刺骨酸痛。
低頭俯視,滿目都被信霸佔,這裡到底共有多少封信呢?
無法細數。
小焰從散落一地的信中叼出其中的一封,放在他的手心。
信封上依然是他歪歪斜斜的筆跡,收件人一欄依然是寫著愁生的名字。
那是蓮城焰椎真寄給碓冰愁生的信。
一天又一天的累積,一封又一封的信…已經多得連信箱也無法負荷。
最後它們乘著鐵錘墜下的衝擊,突破了屏障,四方八面地,散落於愁生眼底。
灼痛了他的眼睛。
愁生低垂眼簾,緩慢而輕柔地用手撫摸眼前的信,細膩刻劃他的字跡…還有信上寫的日期,正好是兩年後的今天。
那是他今天寄來的。
他再迅速地拾起散落四周的信比對,一個月前的、兩星期前的、一星期前的、三天前的…愁生渾然忘記了自己來這裡的初衷,掉在角落沾雪的鐵錘子變得孤伶伶。
他瘋狂地在積雪上找尋,修長白晢的手指被凍得通紅發麻,漸漸失去知覺;任由雪花灑落衣襟,髮梢膝蓋被粉白沾濕,仍然固執地拾起一封封屬於碓冰愁生的信。彷彿拾起幸福碎片,拼貼著絕望的奇跡。
為什麼?
我明明寫了如此過分的話,充斥著自私的決定,還擅自單方面切斷了牽繫。
想放手,手指卻愈發捉緊;想忘記,卻無法自控地拾起它。
你仍舊每天寄我一封信。
宛如所有事情都沒有改變一樣。
將拾起的所有信抱在胸前,厚厚的一叠還有絲絲餘溫依存。
信很輕。
卻又很重。
沈重得連一口氣都喘不過來。
愁生步回閣樓,關上門扉,然後將信放在地上,一封一封仔細地排列著日期。
四十天,自那封代表著訣別的信寄出過後,已經過了第四十天。
幾乎沒有錯過任何一日,滿滿地排列在他眼前的信,數目剛好就是四十封。
你竟然一天都沒有遺漏。
愁生咬著唇,難道自己還說得不夠明白麼?
不,不可能的。
焰椎真,你到底想我怎麼做?
茫然地凝視著整齊排列在眼前的信,沒有郵票的信件正安靜的躺在地上,似乎有把聲音在耳邊催促收件人快快把它拆開,看看裡面尚未知的內容。
與其說吃驚,更不如說是震撼比較貼切。
左手不禁抓緊胸前,用力地抑制砰砰跳動得連聲音都清晰可聞的心臟,然而右手卻遲疑地伸出,又懸在半空。
看?
還是不看?
要是他下定決心忘記焰椎真的話,就絕對不能看。
愁生知道,一旦看了就無法回頭,之前努力的忍耐都付諸東流。
可手最後還是選擇拾起在排行列上日期最早的第一封信,慢慢地,將信封拆開…
愁生認命似地露出苦澀的笑容。
面對你,我總是輸得一敗塗地。
打開了信,歪歪斜斜得並不自然的筆跡爬滿信紙,視線一對上就無法移開。
回憶倒帶開始,時光瞬間轉移──
****
給,愁生。
第一天。
我收到你的回信了。
要你擔心真的很對不起,我果然很差勁,又害你胡思亂想。
是這樣啊…愁生明年就要到東京升讀高中了啊,那所高中一定是超有名氣,超豪華又很講究優異成績的名牌高中吧。想想就覺得好厲害呢…東京我可是一次都還沒去過,對我這種土包子而言東京簡直是天堂啊。
不過也對,入學考試對於現在的你,一定很重要吧?
愁生加油。
但也希望你原諒我的任性。
我不打算跟你說再見,也不會選擇忘記你。
我會一直繼續寫信給你的。
就算你說不再回覆我的信,那麼就當這封信是我的自言自語吧。
關於那個女生向我告白的事,我也好想跟你說…嗯,我已經拒絕了她的告白。
我真的很不擅長面對這些場面,連在心裡想了很多遍的拒絕的對白其實都糟糕到不行,結果還是令她哭了。
我最害怕就是有人在我面前哭泣,我會完全慌成一團不知怎麼辦的,不過還好她總算明白我的意思,也沒有再為這件事糾結下去。
但她讓我明白了一件事。
她有問過我「我有喜歡的人嗎?」
我無法說謊,只好點頭。
默默地喜歡一個人縱然是痛苦的事,但如果不說出那份感情的話,會更痛苦吧。
因為不說出口,他就永遠不會知道,那也意味著會永遠失去那個人…
所以就算可能會被拒絕;可能會徹底斷絕連繫也好,就算說「喜歡你」是多麼的需要勇氣,都希望能夠將那心聲傳遞給那個人。
我有喜歡的人。
我好喜歡他,真的。
可是那個人並不在我的身邊,也不知道我喜歡他。
我甚至連見他一面都辦不到,想跟他說話也無能為力。
為了見他,我等了一天一夜,差點被大雪凍死,可惜他不會知道。
我並不介意他的失約,但他卻要跟我說再見,要我忘了他。
他說他活在過去,我活在未來,我們走在不同的起跑線上,不可能相見。
但我從沒想得這麼複雜,從沒有…我只想見他,僅此而已。
不過就算如此艱難,我也不打算放棄。
因為一旦放棄,那就真的完了。
所以愁生,原諒我…
我唯獨不想失去的人是你。
你不相信也沒關係,從今天開始我會用自己的雙手,去製造一份禮物送給你,以証明我的決心。
我會等你,等你回信給我,愁生。
第三天。
今天開始放寒假了。
不知道你這邊也放假了沒有?但就算放假了,你也肯定在努力唸書吧。
說來慚愧,我連之前派發的功課都早已不知丟到哪裡去…不過想到如果你在我身邊的話肯定又會痛罵我一頓,結果今天還是把功課掏出來…做了一會兒,然後睡著了。
功課真的很難…一題都不會答,看著數式就想呼呼大睡…怎麼辦…
沒有你在身邊我果然什麼都提不起勁…
但我可沒有偷懶,今天也依然一早就到了銀器廠。
九十九的禮物已經比我先一步做好了,只餘下他舅舅跟我在努力地埋頭苦幹,希望在新年休假之前能夠完成工序的一半。
可惜我對工藝的天分真是近乎白痴,就算有叔叔在旁指導,我還是不斷失敗。被我丟棄的失敗作已經多到擠滿了箱,可還是第一步工序都還沒做好,反而被切割機瞎傷了手指。叔叔差點嚇呆了…說要是再瞎深一點,我的十根手指都會斷掉。
但沒關係,反正我不覺得痛。
把傷口包紮好繼續作業,叔叔有點看不下去。也許覺得我太笨手笨腳,他想幫我完成切割焊接,但我一口拒絕了。
因為我想完全由我自己親手去做,不想把那麼重要的東西假手於人。
我要自己完成它,不借他人之手,然後把它送給你。
結果忙了半天,總算成功了…看著它在我手中一步步地慢慢變形,在高溫下散發著光和熱,真的很高興。雖然之後還有漫長的打磨加工程序,不過我會加油。
被繃帶纏住的手指好不靈活,害我什麼都做不了,寫出來的字比平日還要更加醜,愁生你大概會看得很辛苦吧。
還是,你根本沒在看呢?
不過不要緊,我會一直寫下去的。
我等你。
第七天。
愁生,新年快樂!
我想寄賀年卡給你好像有點奇怪,也不知道你到底何年何月才會看到我寄給你的賀年卡,所以還是算了。反正在信裡祝賀也沒差。
新年休假待在家好無聊,好不容易用積雪堆了個雪人,小焰竟然一腳就把它毁滅掉,可惡。
因為休假,銀器廠的作業也得暫時停止。不過幸好這幾天不用去幹活,手指和手腕得以休息,傷也漸漸痊癒了。雖然還要纏著繃帶,但手指比早幾天靈活多了。
所以不用擔心,我很好。
你也還好嗎?
你有在好好讀書嗎?有好好吃飯嗎?這麼寒冷的天氣有沒有生病?
愁生,我好想見你。
即使知道不可能,你也一定會罵我是笨蛋吧。但我還是好想…好想見你。
我明明最討厭文字的,卻滿腦子都是你的筆跡。
我明明最害怕閱讀的,卻把你的信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明明知道你不會回信,卻依然每天打開信箱,希望我寄的信會消失不見。
然後每天都迎來失望。
可是我想,我明天仍然會一直重複地做著吧。
繼續每天每天,寫一封寄給你的信。
用我醜陋到不行的字跡,在自言自語。
希望你會聽到。
第十一天。
今天去了神社參拜。
當我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的時候,腦海裡就會浮現你的模樣。
你的笑容,就算我不曾親眼看見,也覺得如此溫柔。
我還好想看到你對我生氣的、捉弄的、高興的、悲傷的表情…會是怎麼樣的呢?
如果你生氣了,我會道歉。
如果你高興的話,我會跟你一起笑。
如果你流下眼淚,我會陪伴在你身旁。
直至淚水流乾。
那是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我一直都牢牢的記在心上,珍而重之。
因為只有一個人曾對我說過相同的話,在很久很久以前。
令我有種錯覺,你會不會是他呢?
但不可能的。
一旦想起,我就會突然在半夜驚醒,再也無法入眠。
所謂的「喜歡」,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但我總會想。
也許你並不想我找到你,也許你根本從沒有在乎。
還是你選擇逃避了。
逃避那根本不可能實現的約定。
你累了嗎,愁生。
就算我拚命回頭也看不見你的身影,停下腳步也無法阻止時間流逝。
你已經對這一切厭倦了吧。
但我還是會繼續等待…
只能等待下去。
我從不向神祈求。
但不想失去你,那是我唯一的願望。
拜託…愁生。
無論如何,請你別消失。
第十七天。
寒假結束後就是學期考試,我卻完全忘記了這件事,所以考試大概又會不合格了吧。不過沒關係,反正唸不唸書我的成績也就這樣囉。
九十九竟然把學期考試的事告訴了叔叔,結果他不讓我幹活…要我在考試結束後才能再來。我差點氣得失控了…
再拖下去遲遲無法完成的話,總覺得會失去很重要的東西。
我得快點把它造好。
然而愁生,你還是沒有回信。
堆積在信箱中無人接收的信愈來愈多,我開始恐懼要是信箱滿了該怎麼辦。
滿了的話我如何再寫信給你?
抑或,你已決定永遠不會再收下我的信,不再接受我。
放棄吧,這就是你給我的答覆嗎?
每天我都會將你曾寄給我的信放在手掌心,輕輕撫摸。
還在…你寫的信,你存在於我生命中的痕跡,還在這裡。
那並不是夢。
雖然現實正在不斷催促要我快點醒過來。
但我只能讀著信,彷彿安慰自己,沒有消失,沒有斷絕…
也許,我的確不該再繼續寫下去。
但我已經無法控制我自己。
不再寫信給你的話,就等於連最後一線牽絆都徹底中斷。
我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選擇放棄你。
吶,愁生…你現在到底怎樣?
會不會稍微地想起我。
我想你呢。
每分、
每秒…
很想、很想。
第二十二天。
愁生,考試成績出來了。竟然沒我想像中那麼差哩!有些科目還合格了,害老師們都在吃驚「焰椎真也會有考試合格的一天啊…」
可惡,別小瞧我。
不過合格的,都是你曾在信中不厭其煩地教我的科目喔。厲害吧?愁生老師,你教我的東西我都有好好的記在心裡呢。
謝謝你,一切都是托你的福。
可以的話還真希望把成績單給你看看,絕對會嚇一跳。
因為考試完滿結束,於是漫長的工序又要繼續展開了。叔叔依然在身邊指導著我如何打磨表面,讓它變得光滑閃亮。不過連打磨的部份都可以受傷,我還真的是笨拙到不行…還被人嘲笑了一頓。
可惡,老子我怎可能做不好嘛!
「那麼拚命的想親手完成它,是要送給非常重要的人吧?」
叔叔說。
我只好苦笑。
也許那一切只會落得徒勞無功的下場,而且都是我自己一廂情願而已…這種話,實在是難以啟齒,但卻是事實。
沒有結果的瞎努力,的確是很笨沒錯。
但我只能選擇用這麼笨拙的方式,去告訴你…
愁生,沒有你在,我就感覺不到自己活著的氣息。
雖然心臟還在跳動,血液還在流淌,呼吸並沒有停止…但我仍然什麼都感覺不到。我不覺得痛,也沒有光亮照射著我,既不被任何人需要也不需要任何人,連孤獨的感覺都麻目。只有想起你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還存在在這裡,可是我存在的地方,你卻不在…
當嚐過依賴的溫暖,就會眷戀,再也無法獨自面對孤獨。
然而你卻給予我片刻溫暖後就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留下我獨自一人。
或許那是報應也說不定。
小時候的我也曾拋下他,那個唯一願意跟我做朋友的人,他拚命的在追趕我,就只是為了說那一句「別哭。」
我們會再相見的。
我跟他,也同樣定下了跟愁生你相同的約定,一個明知道不可能實現的承諾。
所以只能等待,只能忍耐…
我非常討厭這樣的自己。
我能做的,就只有用那雙手寫信給你,造著送你的禮物。
至少在幹這些事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而你還在。
僅僅如此,我就能夠活下去。
第二十九天。
這幾天天氣很冷,積雪厚得連單車也騎不了,只好比平日再早一點出門步行到學校。但我總是懶床…結果連續幾天遲到,還被人訓話了一頓。
手指觸碰在金屬的表面打磨著,冷得快要僵硬起來,結果總是做不好。不過明天大概就可以開始刻字了,叔叔說讓我先用之前的失敗品來試試看,要不然刻錯字就前功盡廢了。雖然我很心急想快點完成,但叔叔說的話也對…明天就先試著刻刻看吧。
我想刻上你和我的名字在上面。
嗯,果然很幼稚是嗎…
當我這麼告訴叔叔的時候,還被他嘲笑著說「你這一定是送給喜歡的女孩子吧?」
當時我其實好想告訴他,我不是送給女孩子,而是送給跟我素未置娴模蚁矚g的少年。不過如果這麼一說,他肯定會覺得我是個怪胎吧,或者覺得我在開玩笑,根本不可能是真的。
我差點忘記了,我們都是男孩子。
果然這樣子很奇怪呢,愁生。
你是否也這麼覺得,所以才不再理我呢?
對不起。
可是喜歡一個人,也要先看他的性別、他的樣貌、他的環境…才決定是否值得愛嗎?
喜歡一個人又不是因為他的性別。
我才沒考慮這麼多。
雖然我知道,那也不是能夠坦照f出來的愛。
也許你並不會接受,只會覺得我嘔心,傻到無藥可救。
可是沒關係。
我會在黑暗中嘲笑自己,然後將它永遠藏在心裡。
連同寄給你的信一起。
我曾想過…跟你相遇,跟你書信,這是個錯誤嗎?
不,我從不覺得。
也不曾後悔過把信箱打開,拿走你寫的信。
要是回到那天再選擇一次,我肯定還會這麼做的。
我很感激你,真的。
因為給予我活著的希望,生存的勇氣與理由的人,不是其他任何人,是你。
是你告訴我,就算現實有多殘酷,有多不滿,在我的身邊仍然有你陪伴。
我並不孤獨。
這樣做就能遇到你的話,沒有任何事比這更幸吡肃浮
對,那一定是我還尚算短暫的人生中,最幸叩氖隆
所以愁生,我會唸著你的名。
用記憶刻畫在心坎。
第三十五天。
愁生你還好嗎?
已經一個多月了,你依然沒有收下我寄出的信,它們在我每天打開信箱時仍孤伶伶地躺在箱中,一天一天的累積得愈來愈多…信箱也快容不下它們了。
滿了的話,我該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
每次看到堆積在箱中的信,我總會想,也許這個「信箱」的魔法已經失效了也說不定。也許它已經再無法連接兩年前愁生你所屬的時空了,所以我的信亦再也無法寄到你那裡去。
這是自欺欺人吧,以為這麼想的話心情就會好過點。
但那種想法並沒有繼續下去,因為我會打從心底湧出絕望的不安與恐懼。
連繫中斷,也就意味著你會永遠消失在我的生命裡,今後你不可能再寄信給我,我寄的信你也不會再收到,然後我們就會漸漸將對方忘記,最後變成了如夢似幻般的一刻曾經。
原來所謂的連繫是這麼脆弱。
好害怕,真的,一想到這裡就覺得可怕。
我早已經沉淪,再也無法接受失去你的結果了。
祈求著魔法千萬別消失,別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我從不曾這麼害怕過。
刻字的時候手也忍不住顫抖,差一點就要前功盡廢了,幸好最後的步驟也差不多完成。一筆一劃地刻上你的名字時,我的內心只是想著…要是你能收到的話就好了。
不過,那只是我的奢望吧。
昨夜仰望星空,我猶豫著,還是否應該把它送給你呢?
你收到的話,真會覺得高興嗎,還是只會覺得困擾呢。
很可笑吧?當初拚命地造出那份禮物,不求回報地付出努力,但現在卻竟猶豫該否送給你呢…你一定又會笑我是笨蛋了。
我討厭自己的猶豫與膽怯。
假如沒有持續至一生的覺悟,就不要輕易做出任何承諾。
但就算我有這樣的覺悟,你還會相信我嗎?
你說,「失去了信賴的信,又有什麼存在的價值」。可是到底我們之間是什麼時候開始失去信賴的?是從失約的那天開始吧。
我曾經想逃避那個現實,不回覆你的信,卻竟自己擴大了我們之間那道裂縫。
真是咎由自取,不值可憐。
不過直到今天,我不想再逃避了。
所以我選擇依然繼續不放棄地寫信給你,相信你總有一天會看到。
我只能如此相信。
因為那個人是愁生。
是我最重要,最在乎,最珍惜的人。
所以我所付出的,我所信賴的,我所喜歡的都是值得。
希望愁生你也會相信我。
第四十天。
抱歉,愁生。
拖延了那麼久的時間才把它造好。
不知道我把它放在信封裡你是否就會收到呢?
嗯,不過你也大概不會看到吧…因為你已經不會再收下我的信了。
只是我自己一個人在瞎努力,不過就算是這樣,我也不後悔。
我的確曾經猶豫過,甚至想把它埋藏在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就這樣與跟你的記憶一起,埋藏在心的深處,誰也不會知道…這樣的話也許對大家都好。
可我果然還是做不到。
「珍惜機會努力捉緊在眼前的,最重要的人。不然待到下一秒也許就會永遠錯過,終生遺憾…帶著遺憾與無法實現的心願離開,是最痛苦的事情了。」
九十九說,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得到幸福,但至少不要讓自己後悔。
如果我埋藏了它,選擇放棄的話,我一定會後悔的。
所以就算會被你罵是笨蛋,我都決定把它送給你。
愁生,送給你的。
那是我親手造的戒指。
我不知道這是否你喜歡的式樣,連你的手指大小也不清楚,所以可能會有點不對?不過應該也能戴,式樣我也選擇了最簡潔的,我想…你會喜歡吧?
戒指上刻的是我的名字…並沒有搞錯喔!我是希望…你把我的名字牢牢地套在指上。啊,我也會把刻著你名字的戒指套在我的指上的。
無法親手替你戴上,對不起。
所以,希望你會永遠記得我,和那個「跟你相見」的承諾。
很不巧我是個很固執的人,即使失敗了一次也並不能令我放棄啦!我絕對會跟你相見的,無論用什麼方法都好,我都想見你,好想見你…
不管你失約多少次,不管你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都好,我們都一定會相見的,我發誓。
那是持續一生的承諾。
套在我的指頭,決不食言。
或者你會問為什麼,為什麼要執著至此?明明這樣只會為我帶來痛苦,明明那是非常渺茫的奢望,根本不可能實現的約定。
不過愁生,你並不知道吧。
沒有你的話,我不可能變得如此堅強,我的生存就不具任何意義。
教懂我何謂相信的人,是你。
願意和我做朋友,珍惜著我寫的每一封信的人,是你。
讓我知道自己並不是孤單一人,跟我同笑同悲同愁同樂的,是你。
在我痛苦得想要從這世界消失時陪伴在我身邊的,是你。
對我露出柔情萬千的溫柔笑顏,包容我一切任性的,是你。
當我不回信的時候擔心得為我胡思亂想的,是你。
一切都是因為,有你的存在。
沒有任何東西比你的存在更加重要了。
愁生,我想見你。
愁生,我喜歡你。
誰人都不能替代…
我只想要你。
可惜,你大概永遠不會知道。
我只能把所有承諾與珍惜,託付在戒指上。
要是覺得沒用,就把它寄回給我吧。
我不求回報,也不怕受傷,只求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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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信封中掉落到手心的,是一枚閃爍著銀光的戒指。
最簡單的式樣,沒有任何花紋打磨得光潔明亮的銀色,邊上仔細地刻劃了名字。
HOTSUMA,蓮城焰椎真的名字。
猶如一筆一刀刻在愁生的心坎,此刻倏然隱隱發疼。
笨蛋。
顫抖的手指輕輕拿起它,沒有絲毫猶豫,慢慢套上指頭。
套在無名指太鬆了,套在食指則剛剛好。
當指頭傳來無法忽視的冰冷觸感後,戒指已安穩地戴在手上。
你這個笨蛋,太笨了,笨到無藥可救!
手指屈曲,握緊拳頭,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滑過臉頰,落到銀色的戒指上,閃耀著光芒…一點一滴,在已變日暮的夕陽下,落雪不知不覺間停歇了。
可溢滿眼眶的淚卻怎樣也停不下來。
鼻腔感覺到深深的酸痛,眼淚溫熱得令臉龐都變紅,心臟激動得砰砰跳動的聲響,緊套在手上的戒指…愁生拾起散落一地的信,將一封封寫滿焰椎真的字跡的信,緊緊地,小心奕奕的抱在懷中。
那是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最重要,最在乎,最不能忘記的,最喜歡的人。
我選擇了逃避放手,你卻選擇繼續勇敢向前,毫不猶豫。
我背棄了約定,你卻給我套上承諾一生的約定。
我以為自己的存在只會為你帶來痛苦不幸,你卻說遇見我是此生最幸叩氖隆
我要你忘記我重新生活下去,你卻緊抓著我的手不放。
我明明在落後你兩年的起跑線上拚命追趕都追不到,你卻停留在前方等待我。
我並不值得你如此重視在乎,你卻說沒有人比我的存在更重要,一切付出都值得。
儒弱的人是我。
自顧自的抱著期望,失望落空,然後撒手人寰,顧影自憐。
害怕永遠失去,所以擅自抽身的人也是我。
沒錯。
我真的…真的好害怕。
害怕失去你。
無法對任何人訴說,只好藏在心底,斬斷羈絆,自欺欺人的日復一日;你卻把那日復一日的思念化成了信,一筆一字用力書寫著,為了阻止我說的一聲「再見」。
好痛苦…卻好幸福。
寂靜的閣樓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哭泣的眼淚滴落地面,慢慢化開,蒸發成雪。信殘留的餘溫緊貼心臟迴響,傳遞的思念輕易地粉碎了堅強冷靜的偽裝,溶在血液游走到身體每一處,叫囂著渴望你的神經。
「跟你相見的約定,是持續至一生的承諾。」
緊抱著信的雙手,傳來戒指牢牢套住的壓迫感,甜蜜得發疼。
「再也沒有任何人比你更重要。」
腦海裡只有他,只有他,再也容納不下任何東西。
「我就只在乎你一個人。」
我也是,只喜歡你一個人。
抹掉淚痕,是閃爍淚光的笑容。
我們都是笨蛋。
都在互相逃避,互相傷害,卻又互相廝守,互相依偎。
未來到底會如何?
不知道。
但最重要的,是現在這一刻,我們在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