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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封信 ...

  •   第十五封信,永遠的訣別

      被用力推開的門在囇絿呀地發出悲嗚。
      罪魁禍首蓮城焰椎真早已經奪門而出跑得不見蹤影,對突如其來急轉直下的轉變感到困惑的夕月不禁擔心地問道「不用…去追嗎?」
      只見九十九跟十瑚的臉色也變得鐵青。

      夕月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那張照片,站在九十九和十瑚中間的清秀少年在相片中露出平靜如水的笑容,是一張看過後並不容易忘記的臉,然而他卻已經不在世了。
      好可惜,真的…
      如果能夠在他生前見上一面就好了,夕月內心暗暗地感慨。

      「…那是發生車禍前一星期拍的,真的。當時絕沒想到一星期後竟然會發生這件事…這張也就成了我們跟愁生最初也是最後拍的一張相片。」十瑚回憶往事,眼眶就禁不住溫熱。
      「可是…焰椎真認識他嗎?」
      但焰椎真不是半年前才從遙遠的地方搬進這個市鎮嗎?他搬進來的時候,愁生就已經不在世了吧。夕月絞盡腦汁也想不通。
      「怎麼想時間也不對。」
      「…的確是不對。焰椎真是在愁生逝世的一年多後才搬進愁生昔日住的舊居,如果他們早已認識的話,車禍當時焰椎真根本不可能不知道的…不過那一切亦的確是太巧合了。」九十九將相片小心奕奕地放回本子中,然後輕輕替十瑚抹乾眼淚。
      「不管是舊居,還是飼養的小焰…都是愁生生前非常重要的東西。」十瑚低垂著頭,還記得當她第一次看到焰椎真抱著小焰的時候是多麼驚訝。

      那一切都是驚人的巧合。
      但卻也有可能,那根本不是什麼巧合。

      「…還有戒指。」
      九十九拉開書桌的抽屜,拿出一個小小的白色盒子捧在手心,然後輕輕打開。
      經年累月後,彷彿被停留在昔日瞬間的銀色光芒再次在太陽下閃爍,那是跟焰椎真戴在手上的戒指一模一樣的款式,只是刻在銀器表面上的名字有所不同。

      「HOTSUMA」。
      是焰椎真的名字。

      那是愁生在世界上遺留的最後一枚戒指。
      一個無法完成的遺憾。
      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承諾。

      愁生一直懷抱著那份遺憾,直至生命終結的最後一刻。

      「去找他吧…必須要找到他。有件事情,無論如何他都一定要知道。」

      將沈甸甸的戒指納入手中,冰冷的觸感令九十九黯然神傷…想不到答案竟然近在咫尺,自己卻不曾發現。
      假如早點發現的話,一切又會否有扭轉的機會?
      九十九隨即搖了搖頭。

      可惜,這世上從沒有「假如」。

      假如我們從沒有遇上,那現在的我和你又會怎麼樣。
      假如我選擇放棄,選擇忘記,是否心就不會再痛,再在乎了。
      假如,我的生命當中從沒有你存在過…
      不曾見過你的笑容,不曾傾聽你的聲音,不曾撫摸過你的文字…

      那將是,多麼可悲。
      我決不要承受這樣的哀傷。

      「幸好我遇到的人,是你。」
      愁生,當發生車禍的一剎那,你還是否這麼想?
      當你看到呆站在馬路旁卻沒有走上前幫忙的我,那個還不認識你的我…你會否後悔跟我遇上?

      應該不會吧。
      你一定會強顏苦笑,然後說,焰椎真果然是笨蛋呢。

      對,我太笨了。
      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愚笨,痛恨到想讓心臟停止跳動。
      可是我仍然在不顧一切地跑,呼吸急促得粗喘著氣,胸口的脈動響徹耳側。

      但我完全沒有,自己在活著的實感。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那個人竟然是你?

      穿過厚重堅固的蒼白水泥牆壁與漆黑的鐵柵欄,光影被割裂成格子的形狀,躺在毫無溫度的地板。腳步聲逐漸接近,已經被稍為拉長的模糊影子有規律地晃動,刺耳的金屬聲音拉開了故事的序曲與終結。
      他緩慢地提起腳步,靠近,瘦骨嶙峋的手想撫摸金色的髮絲。

      「你…終於肯來了…」
      粗糙的手掌卻被焰椎真撥開。
      手心一陣灼熱的痛楚。
      因奔馳而乾澀的喉際竟然還能發得出聲音。
      「你不是很想我來見你的麼?現在我來了。我就在這裡,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他收回懸在半空的手,骨瘦如柴的雙臂像找到救贖似的強烈顫抖起來,冰冷的空氣中傳來陣陣哽咽。
      跟記憶中的他完全不一樣,既懦弱又膽怯,甚至令人覺得陌生。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
      「…我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也不想變成這樣啊…」
      「求求你…求求你,原諒我。」
      「…我只想得到你的原諒。」

      「為什麼是我?」

      空氣中倏地沒有了聲音。

      「因為那個人,是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少年,是嗎?」

      聽到他牙關格格地抖動,看來他非常不情願想起那件事。

      「看見我,就彷如看見他啊。所以必須是我,對不對?這樣才能得到原諒,得到你所謂的救贖啊。」

      「…不是的。」

      「你剛才說的話,都不該說給我聽喔。我可不是他呢…也永遠不可能成為他。」

      「…不…不是這樣…」

      「我也不可能給你帶來救贖,因為我並不打算原諒你。」

      「…對不起…」

      「我來只是為了確認一件事。」
      蓮城焰椎真此刻冷靜到連自己都覺得可怕,太反常了。
      手心佈滿密汗,身體卻冷得直打哆嗦。

      好冷,這裡真的好冷。

      「…被你害死的那個人,名字叫『碓冰愁生』,對不?」

      坐在眼前的瘦削身影終於忍不住嚎叫起來,肩膀被他用力的抓得生疼。
      「我什麼都沒有做!!我只是駕著車而已…駕著車…打了瞌睡…然後不小心轉錯了路,只是一個小小的錯誤!!我以為沒有車的…那時明明還很早嘛!!誰知就撞上了,就只是這樣而已!我不知道他會死的…他竟然真的死了,一定是他的生命太脆弱而已!這麼輕輕一撞就死掉了…哈哈…怎麼我就沒事呢,那都是他的問題啊…!」

      他歇斯底里地笑了。
      渾濁的眼瞳中沒有一絲身為人類該有的光芒。
      不僅是他。
      在他瞳孔中所映照出的自己,亦同樣黯淡無光。

      「…閉嘴!」
      深深凹陷下去的枯黃臉龐突然被人捏住下顎,驚慌得扭曲了面容。肩膀的痛感瞬間消失,他不明所以地凝視著焰椎真,然後手腳開始了拚命拉扯的掙扎。
      牢套在手上的戒指傳來灼熱溫度,內心躁動如烈火般漫延。
      「你才是最脆弱的人。所謂對不起原諒我只是你冠冕堂皇地逃避負責任的籍口。以為簡單說一句話就能夠得到原諒,得到救贖…別開玩笑了!!要是真有道歉的心,就給我滾去人家面前下跪,坦白承認自己的錯。但你有這樣的羞恥心嗎?有抬起頭直視對方的勇氣嗎?最後你就只會躲在牢獄裡妄想誰人能給你救贖,以為一聲原諒就能把摧毀對方一生的責任罪孽都推得一乾二淨!」

      焰椎真不禁鼻酸。
      理智在逐漸崩潰。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惡夢仍然不斷延續,如陷入泥沼不得翻身。
      多麼想擺脫過往的一切重新開始,可是當以為所有事情都會隨時間結束,慢慢好轉的時候,最終卻發現原來一直都無法逃離。
      幸福的泡沫瞬間爆破,不留半分痕跡。
      「輕輕一撞就死掉?你到底把人命當什麼了!沒錯…自私如你根本從沒認為我們是人吧?所以才能肆意地踐踏,毆打…甚至說出這種話!」

      我怎樣都沒所謂。
      可是只有他…只有他…我絕對不能原諒!

      捏住下顎的手力度忽地加重。

      當生命結束的最後一秒,閉上眼簾之前,他那份絕望該如何言喻?
      還沒有說出口的話語,還等待他去履行的約定,還未實現的未來…
      一切都在意外的剎那間被徹底毀滅。

      完全不敢想像的那份痛不欲生。

      「還是說,給你也試一下同樣的感覺,你才會明瞭呢?!」
      泛白的指骨下,他乾枯的喉嚨透出無比痛苦的呻吟。

      聽到自遠而至的腳步聲,焰椎真才懂得把手放開。
      憤怒的情緒無處宣洩,拳頭猛地捶向牆壁發出沈悶的聲響,戴上戒指的手傳來錐心的痛楚…只見他彎腰猛地咳嗽,脖頸上是瘀黑的指印,然後趕到的看守獄卒前來厲聲警告,都幾乎被強烈耳鳴掩蓋。

      …不可以。
      剛才差點就做了無法挽回的事。

      就算再憎恨也決不能墜落下去,不然我跟他又有什麼分別?

      焰椎真輕輕撫摸刻有名字的戒指,咬緊的牙關滲出鮮血。
      「…你這輩子都不會得到救贖的,因為我不會原諒你…」
      「焰椎真…」
      「永遠…永遠也不會!」

      拉開鐵柵欄,不再回頭。
      固執倔強的身影終於徹底消失在視線裡。

      蹲在牢獄中的他、四處找尋託付承諾之人的他、毫無目的地奔跑著的他…
      記憶的齒輪霎時停頓在互相交叠的那一天。

      輕閉雙眼。
      兩年前的二月十二日。

      到底該從何開始說起──

      早上七時五十分。
      焰椎真剛剛結束了送報紙的打工,正在商店街的角落處仰望天空。灰鉛色的厚重雨雲在飄,完全看不到一絲陽光,恐怕快要下雨了吧?
      沒帶傘,但也不想回家,只好在這裡呆站著,充滿潮濕水氣的風拂過臉頰。
      身上的傷在起床時才包紮了繃帶,似乎還隱隱作痛。
      他一大清早出門去,跑得不見人影了。

      焰椎真握緊拳頭。
      這傢伙昨晚又喝醉了酒,對我們拳打腳踢了一夜。
      為了保護母親,他只好被這傢伙任意毆打。
      頭被狠狠撞向牆壁,手腳被煙蒂灼傷,踐踏在地上的感覺,他都習慣了,所以沒關係。

      沒關係的。

      我可以忍耐的。

      遠處劃過尖銳的剎車聲響。
      是快要,下雨了吧?

      早上七時五十三分。
      叢雨九十九正在跟父親去到在國道附近的雜貨店買釣魚用具。
      步出雜貨店的門口時,他倏地聽到國道的附近不遠處傳來一陣轟然巨響,是種令人感到不祥心悸的重挫撞擊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啊?」
      「似乎是國道上出車禍了,很嚴重的樣子。」
      九十九臉色沉了下去,與父親互相交換了眼神後就立即一起奔跑到事故現場。
      即使是早一刻也好,希望能夠趕得及救人吧。
      果然就在上坡國道的不遠處看到了灰燼與硝煙,躺在馬路中心的汽車已被撞得不成樣子,玻璃碎片灑落一地,猶如一堆不知如何拼湊才能回復原貌的廢鐵。刺鼻的汽油味道警告著九十九眼前狀況有多危險,可他還是無法阻止自己的腳步往前奔跑。
      「喂!你報警了沒?」九十九的父親抓住了站在另一輔貨車前一臉呆滯的男人。只見那男人滿身都是酒臭,神智不清地瞪大充血的眼睛,在喃喃自語。
      不是我幹的…不是我幹的…
      他神智還清醒麼?皺著眉頭,九十九的父親撥起了電話。

      身體起了雞皮疙瘩,戰慄地慢慢靠近…汽油的臭味愈來愈濃。
      …不會的,不是真的。

      他曾經見過那輛車還未變成廢鐵前的樣子。
      雖然現在已經難以辨認,但九十九還是記得,他見過那輛車。

      那是屬於碓冰愁生家的車子。
      因為車牌號碼很特別,所以在九十九的腦海留下了深刻印象。
      而那輔車,現在卻四輪朝天地冒出灰燼與濃煙。
      「……愁生…」

      「不好走太近!這樣太危險了,搞不好會爆炸的!有誰在…快來救人啊…!!」父親報警後立即叫他逃回安全的位置,可是他的耳朵哪裡能再聽得到別的聲響?

      九十九一陣暈眩,顫抖的腳下差點站不穩。

      愁生說過,今天早上要去東京的私立高中面試。
      然後腦海霎時浮現了愁生清秀澄澈的笑容。

      不是…真的吧…
      九十九一步一步踏過晶瑩剔透的玻璃碎片,迅速跑到車窗位置的旁邊。

      啊啊…大概,快要下雨了吧?

      早上七時五十九分。
      蓮城焰椎真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了鈴聲,是家裡打來的電話。
      他卻賭氣不想接,一直任它響著。
      直到兩分鐘後鈴聲依然不斷,他才開始覺得奇怪。
      平時絕對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於是他最後還是一臉煩躁地接了這通電話。
      另一邊卻傳來母親焦急敗壞到帶著哭泣的聲音。

      「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近郊那邊的商業街。」
      「快點趕去附近的國道!你父親他…他剛才打電話給我,說現在不知怎麼辦…他在國道出車禍了…」

      焰椎真不禁一愣。
      那傢伙是生是死,跟我毫無關係。
      可他不是昨晚半夜才喝得爛醉嗎?這種狀況竟然能敢走去駕車,他腦筋絕對是壞掉了吧?這應該只是小事故…用不著我趕過去。

      沒錯,應該…並不是嚴重事故。

      雖然內心在拚命地自我安慰,但不安感始終洶湧而出,無法歇止的莫名恐懼溢滿全身,促使焰椎真拔腿就跑。從商店街走到上坡國道只有十五分鐘的路程,感覺卻漫長得像過了一個世紀。
      鉛色的雨雲又向下壓了一些,天與地的距離漸漸拉近,風拍打臉頰微寒得刺痛。他慢慢嗅到空氣濃郁的汽油臭味,與人聲嘶力竭的喊救,焦急地加快腳步。上坡道先是看見焰椎真無比熟悉的貨車停在馬路中心,雖然有點損毀但並不嚴重。
      然而那傢伙卻呆站在車的旁邊,幾乎一動也不動,任風吹亂稀疏的髮,明明沒有受傷,但那個背影恐怕會永遠烙印在焰椎真的生命裡,成為陰霾的傷疤。
      喊救與警笛的尖銳聲音如潮水撲面而來,焰椎真此刻的眼眸中卻只捕捉到那抹立於雨雲和風浪中的身影,他轉過身瞧向自己,眼神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慌。

      「焰…焰椎真…」

      走到他的跟前,才發現他全身都在不能自控地發抖。
      慢慢地把手伸出,那雙無力地顫動的手臂竟然曾在昨晚向自己施暴毆打,連焰椎真都覺得十分滑稽。

      「…不是…我幹的…」

      快要伸到焰椎真的肩膀上的手突然被人捉住,並鎖上了冰冷的金屬手銬。

      焰椎真瞪大眼睛,頭皮發麻。
      還未能意識到底發生了什麼。
      警察已正色地把神智不清的他拉走,準備帶上警車。

      「…等一下!」
      這時候,他才能清楚看見眼前滿目瘡痍的景象。

      他此生都不會忘記的一瞬間。

      從已撞擊變形到不能分辨冒出硝煙的廢鐵下,緩慢地淌著大片鮮紅。

      是血。
      鼻腔瀰漫淡淡的血腥味道,空腹的肚不禁一陣反胃。

      有人,有人在裡面…

      血沿著坡道一路流下,悄然無聲地流過他的腳邊。
      滿溢於他的眼眸。

      那是誰的血?

      跪在旁邊的人正不斷努力喊救。
      耳朵如灌水般強烈痛感,混亂神經。

      「不行了…快不行了!有誰來…快救他們…」

      「求求你不要閉上眼睛…」

      持續空白短路的腦袋終於明瞭眼前發生了什麼,身體卻仍然絲毫無法動彈。
      人如何在一秒間被困在猶如爛鐵的車廂中,撞至扭曲折斷。
      在最後看到了什麼,感覺到了什麼,生命正逐漸消失在僅僅的一剎那。

      而凶手,就是他的父親。

      焰椎真無法思考,無法走前一步,無法伸出雙手。
      只能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
      內心的一角崩解潰散。

      …我到底該做什麼…

      …不知道…

      …這真的…是真實嗎?

      早上八時十分。
      叢雨九十九跪在車窗旁邊,手臂不顧已然破碎鋒利的玻璃,伸進被撞壓得扭曲毀壞的車廂內。於後座的位置,終於發現了他現在最不想看見的人。
      畜生!九十九不禁在心底咒罵。
      手臂拚命的想伸到他那裡去,可是無能為力。
      他依然一動不動,鮮血卻毫無歇息地流竄,血汨汨地濺滿地上的玻璃碎片,不斷漫延。

      不要…
      這樣子可不妙──

      「愁生!!聽到我的聲音嗎?」
      九十九用力地拍打附近的座椅,擊起一陣悶響。
      「醒來!!快點瞪開眼睛!不要睡覺!!」

      你是全校最優秀的學生,幾乎一次都沒看過你打瞌睡的,一次也沒有。
      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會露出淡然的微笑,然後將所有麻煩都擺平。
      你不會這麼輕易認輸的,對吧?
      九十九只能不斷用力拍打敲下去,只要能挽救眼前的人,他什麼都願意做。
      「不要睡著!愁生!千萬不要睡著!!」
      眼眶不禁凝滿淚水,已沾濕衣襟。

      似乎是聽到九十九的呼喊,躺在血泊中的愁生有了動靜。
      他的雙手微微向前摸索,終於能夠跟九十九溫暖而有生命力的手掌相握。

      還活著…他還活著。

      可相較之下,愁生的手指已經僵硬得毫無溫度,冰冷得令人心疼。
      「愁生!!瞪開眼睛!」

      求求你,千萬別消失。

      愁生染血的指尖緊緊地扣住九十九的手腕,戴在掌心的戒指在微微閃耀,力度強得令九十九有種錯覺,他正在用餘下不多的時間使勁地緊握著自己的手。
      生命在他手掌迅速流失。
      然後警笛與剎車的聲響亦掩蓋不了他耳邊微細的呢喃。

      「…焰椎真…」

      九十九側耳傾聽,他艱難地掀動嘴唇緩慢吐出的一字一句。

      「…約定…我無法去了…」

      「跟你的承諾…」

      愁生終於撐開了眼簾,毫無焦距地凝視著相握的手。
      嘴角吐出血絲。
      儘管如此他還是繼續執意說下去。

      「…好想見你。」

      九十九一陣鼻酸。
      怎麼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只會想起那個人呢…
      到底是有多重要的人,多重要的約定,才能令你如此至死執著。

      你一定,很想見到他吧。
      緊握雙手,就是為了傳遞這一句話。

      「不會的!你趕快瞪開眼睛,很快就好了,你會沒事的!」

      「好想…好想…見你…」

      「你會見到他的!!所以一定要挺住,直至見到那個人為止絕對不能睡著,知道嗎?愁生…只要你挺過去就會見到他了…一定會見到的!」
      遠處傳來急救車的聲響,可緊握於手中的力度卻在迅速減弱。

      「…你在…哪裡…」
      「愁生!!」

      「焰椎真…你在哪裡…」

      哪裡也見不到你。
      「…焰椎真…」

      好想見你。
      我就只想見到你。

      握住手掌的力度終於徹底消失──
      九十九聲嘶力竭地叫喊。

      「醒來!求求你…不要閉上眼睛…!」

      救護員終於趕至,九十九隨即退開。
      回頭始看到站在不遠處,正呆若木雞的蓮城焰椎真。

      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
      狂風在虎嘯,可雨還沒落下呢。

      早上八時二十三分。
      碓冰愁生感覺不到任何痛楚,甚至再沒有任何感覺。
      緊握住手的溫熱觸感,玻璃劃過皮膚的刺痛,血液從身體流敞在外的聲響,空氣中的汽油味道…這一切一切,他都已感覺不到。
      剛才那一剎間的重重撞擊,就好像造了一場夢。
      意識正在逐漸遠離身體。
      愁生只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疲倦。

      好想睡,可是無法瞌眼…
      因為我還沒見到他。

      焰椎真…

      他的心臟之所以能夠繼續跳動,一定是因為那個名字。

      焰椎真…

      他的眼皮還在用盡氣力地撐開,一定是因為還沒有見到他。

      我還沒見到你。
      焰椎真…

      似乎被人抬上了擔架,他終於脫離了那地獄般扭曲變形的車廂,眼前是厚重得令人無法呼吸的雨雲,可天空真的從來沒有如此廣闊。
      原來雨雲也這麼漂亮,這麼接近。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下雨咧?雨滴下來的時候冰涼冰涼的,很舒服。
      頭頂上不斷有人在呼喊著他,可聲音似乎都很遙遠,他已經聽不見了。

      就這樣睡去,會不會比較輕鬆?
      可是眼眸仍然不死心地凝望著四周。

      你在哪裡…
      焰椎真…

      眼角在千回百轉的一瞬間卻終於捕捉到不遠處他依舊凌亂的金髮。
      依舊頑劣而溫暖的背影。
      就算眼睛已然迷糊,就算呼吸困難,我仍然能夠找到你。

      你就在這裡。
      我也同樣在這裡。
      我終於見到你了。

      原來眼框還能流出溫熱的淚。
      愁生都快要懷疑,那是不是彌留前的幻覺…

      可是不要緊…你在這裡,就好。

      能看見你一眼,就好。

      我眼眸的世界,就只餘下你了。

      艱難地抬起了戴著戒指的手,用盡全身的力氣,只能挪動那一點點。
      再用力一些,就只差…一點點。

      我們之間的距離,原來可以那麼近。

      近得令我喜極而泣。

      …焰椎真。
      …你聽到嗎?
      …我在呼喚你…

      喉嚨拚命地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焰椎真。
      你聽到我的聲音嗎?

      我是愁生…

      我就在這裡…
      就在這裡…你聽到嗎?

      啊,一定是我太小聲了,你都聽不到呢。
      而且現在的你,根本還不認識我嘛…
      不過這也沒關係。

      就算你不認識我也沒關係。

      我好想用腳,走到你身邊。
      我好想用手,去緊緊抱你。
      我好想用眼睛凝視你的笑臉,好想用嘴巴跟你打招呼。

      可惜現在的我已經做不到了,對不起。

      焰椎真…
      請你不要回過頭來。
      不要看到我的樣子,不要知道我的存在。
      幸好你不知道…
      今後也不需要知道。

      我失約了,對不起。
      永遠也無法趕去老地方見你,對不起。
      再也實現不了跟你的承諾,對不起…

      我有想像過喔,真的。
      跟你相見之後…我住在你的家裡,每天跟你一起上學、一起放學。放學後帶小焰到老地方溜狗,跟你和小焰玩過不亦樂乎。然後回家幫你惡補功課…你說過,你最討厭歷史了,戰國史太複雜根本完全記不了。不過我會教你的,也會把筆記都借給你的。
      我會看著你打遊戲,然後嘆氣,一邊檢查你的書包。三天前買的面包都發霉了怎麼可以放在書包呢?還有考卷,別以為放在書包我就找不到喔。
      你一定會說我很囉嗦,我很小心眼,我很毒舌吧…
      不要緊,只要這個人是你的話。
      你總喜歡爬到我的床上睡覺,想推也推不動,又怕吵醒了你好夢。我只好睡在你的身旁,使勁地跟你說。
      「焰椎真果然是笨蛋。」

      就算在熟睡,你也一定會回應我。
      「我才不是笨蛋呢!」

      然後毫無意識地摟抱著我,堵住我的嘴巴。
      但我就是拿你沒辦法呢,焰椎真。

      還有想跟你說的那句話。
      不知道我現在說,你會不會聽到呢?

      希望你會聽到。

      焰椎真。
      我喜歡你。

      真的好喜歡你。

      我要走了。
      對不起,這一切一切,永遠都不能實現了。
      請你原諒我…

      焰椎真…
      焰椎真…

      讓我看著你的身影,直至最後一刻。
      呼喚你的名字,直至最後一秒。

      再見了。
      發不出聲音的喉嚨噴吐著腥甜的血液,呼吸器被染成一片紅。

      再見了,焰椎真…
      輕微抬起戴著戒指的手,終無力地垂下。
      嘴角泛起微笑…記得我說過,不許哭…要笑著的。

      笑著的,跟你道別。
      直到你回頭,再找不到我。

      直到這世界上,再沒有我這個人。

      早上八時三十分。
      下雨了。
      碓冰愁生輕閉眼睛,心跳停止。

      你終於在我的生命中消失。
      不留一絲痕跡。

      你呼喚我的聲音,我聽不到。
      你向我伸出的手,我看不見。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

      我甘願用我的一切換取你的存在。

      可是現在,就算我說什麼,你都已經聽不見了。

      愁生。
      活下去…

      你聽不見。

      愁生…

      你的笑容,你的文字,你的聲音,你的記憶…
      你寫給我的信。
      再不復存在。

      一聲一聲向海的呼喊,最後變成了絕望的嘶吼。

      「……啊啊啊啊啊!!!!」
      蓮城焰椎真仰望天空,模糊了視線。

      對真相一無所知的我,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也不想再回去。

      因為我已經知曉了真實。

      命咧星?f分之一的誤差,打開了狹隘的缺口。
      阻止它。
      無論未來變成如何。

      我絕對不要跟你永遠的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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