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执事花园里的猫

5、第 5 章

　　尚宝成的爹是凉水山下村子里买卖做得最大的杀猪匠。其实能有多大呢？靠刺绣为生的张大婶家在凉山县里置了院子了，偶尔回村一趟，她家那不懂事的吊白眼小闺女就开始穿着她娘给她亲手绣的平针挑花细棉布裙子在村子里转来转去，那身花花绿绿的衣裳引得一群拖着鼻涕的小娃子追在她屁股后头嘻嘻哈哈。
　　“那城里头可好！杂货店里头卖的东西恁全呢！下到针头线脑，上到杂色花布，全都有！”
　　“嗳，你晓得嘛，那城里头，最大的食铺子，每天光活猪就要进上三十头！黑的，白的，花的，都有！”
　　“那城里头的肉铺子，才不这么小气吧啦放一爿猪肉在案子上切着卖！他们都把猪肉挂在老高老高的架子上，你得去屋子里头割肉呢！”
　　听着树下那花麻雀吱吱喳喳的叫声，尚宝成躺在树杈子上越发不耐烦了。他伸手拨开树叶，将嘴边啃剩半边的桃子瞄准了那插得花瓶一样的脑袋丢了出去，听得“哎呀”一声，便哈哈大笑着跳下树，一路跑走，不管后面扔过来的石头和鞋底，更不管那呜哩哇啦的哭骂声。
　　他趿拉着他娘给他做的布鞋，一面踢着路上的石子儿一面想：还是娘这样的女人好，做的吃食又好吃，还不会跟村头村尾那些婆子们一起扯闲篇儿——他想起那吊白眼插得鸟窝一样的脑袋和靠近三丈远就能熏倒一头驴的香粉味儿，就觉得一阵阵犯恶心，顺便又想念起山里头那个清秀可爱的小光头来——真可惜了那半拉桃子，留了三天没舍得吃，最后居然败在那么个东西身上。
　　他看看自家的肉铺子，自家老爹正举着两把雪亮的马蹄刀给李大哥剁肉馅儿——当当当当当，两把刀耍得飞快——这铺子，也不小么。
　　尚宝成眼睛一转，想起什么来，冲进自家铺子里头，从他老爹案板上扯下刚切出来的巴掌大的一角后肘，顺手从墙上拽下一张青荷叶，冲着他爹办了个鬼脸，转身跑掉，滑溜得像条泥鳅。
　　远远听得后面传来他爹的暴喝：“你个死崽子！等回来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他才不管呢！他老爹也就吼起来让人听听响儿，真到了他娘面前，还不是得老老实实被揪耳朵！
　　他现在心心念念的全是那颗可爱的小光头。看他上次馋肉的样儿——可真让人心痒痒！

　　升起一堆火，用一根干净树枝插上肉块；火焰活泼地舔上来，白白的肥肉滋滋地滴着油，鲜红的瘦肉颜色很快变成暗红色，随后发黄，发焦；再抹上从家里盐罐子里挖的盐巴——连风里头，都是满满的甜滋滋的烤肉味儿。
　　手艺么，不一定有多好；但是，用来钓没尝过荤腥的小笨鱼儿，大概足够了。

　　瞅着小孩儿啃得油亮亮的嘴巴，尚宝成早就笑得眯了眼。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那种充实的感觉简直涨满了整颗心。
　　“还有么？”小孩儿吃完了，用袖子抹了抹嘴巴，眼睛眨巴眨巴。
　　“没了。我问了郎中，这东西一次不能吃的太多。”他伸出手，扑棱着小孩儿光溜溜的脑袋，滑滑的手感可真棒！“你别急，下次还给你带呢。”
　　小孩儿不太满意，但是也只好这样了。毕竟像第一次那样上吐下泻连带好几天都要灌苦药汤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他摸摸自己的小肚腩，虽然还不算饱，至少……味道还不错。
　　“你蒙我呢！”小孩儿撅着嘴。
　　“你怎么这么说呢！”宝成不乐意，“我给你带好东西吃，你怎么说话呢！”
　　“你跟我说第一次吃的东西是海芋头，我问我师父了，根本就没有那玩意儿！”小孩儿理直气壮地指责。
　　“嘿——吃我的东西你还有理了！”他伸手照着小孩儿后脑勺“啪”地一巴掌，“再闹，仔细下次不给你带了！”
　　小孩儿亮晶晶的大眼睛里迅速积累起可观的水汽，再眨一眨仿佛就要有水滴滚落出眼眶了。
　　他扭过头抓过自己的鞋子往脚上套着准备走，一面用袖子胡乱擦脸，这是要哭了。
　　他在山里头跟着师父长了七年，就是师兄师姐也都比他大出好几岁来，把他当个宝贝一样的疼着宠着；师父虽罚他站马步，也从来没这样打过他。更何况这是为了贪嘴——简直是太屈辱了。
　　他抽了抽鼻子——他想师兄了。八苦师兄走了近六个月只回来过一次，带了麻糖和素馅儿菜包子，还有干巴巴咬不动的胡麻饼。师兄说，麻糖和包子是在凉山县里现买的，胡麻饼是从五百里之外的凉州城胡人铺子里特地给他带的。
　　那麻饼，纵然是啃不动，放在柜子里头每天看一眼也是好的，也比这强！
　　宝成以为小孩儿跟他闹着玩呢，谁知一扭头的工夫，人就跑得连一个衣角都望不见了。
　　他低估了小孩儿的自尊心，也高估了自己的手艺。
　　或许，还有自己的魅力？

　　他是在一棵核桃树上找到小孩儿的。不知道已经哭了多久，巴掌大的小脸儿一道道全是灰印子，眼睛也揉红了。见他上来，扭着身子就要跳树跑走，被他一把薅住衣角抱在怀里了。
　　他吹着小孩儿的眼睛，给小孩擦干净小脸儿，又开始给他揉打疼了的后脑勺。无奈是无奈了点儿，可是看到小孩儿花猫似的脸和哭红了的眼睛，他就只觉得满满的心疼。因为这是他的“小媳妇”，他就得疼着、哄着；媳妇因着自己哭了，就是自己给了委屈，就是自己的不对。

　　“媳妇”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可不知道。他只晓得，每次自己那个大嗓门儿的老爹卖光当天的肉、一脸喜气儿高喊“媳妇”奔进院子的时候，娘亲那张从不涂脂抹粉的白净脸儿就会红得分外好看。那想必是个极好听的话，是要叫自己最想要亲近的人高兴的、最甜蜜的话。要不，娘怎么会那么开心呢？
　　所万幸的是，他的“小媳妇”阿九，也不知道这个词的真正意思。
　　都一起糊涂着呢。

作者有话说

　　还是木有人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