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
今天庙里头来了外人，一个高高壮壮黑铁塔般的男人，还有被他揪着领子拎进来的大哥。进了门，那面目凶恶浑身带煞的男人就把大哥按在地上，自己也跪下，给师父磕了好几个头。
“师父在上，徒弟带儿子赔罪来了。徒弟对儿子管教不严，让这臭小子耽搁了师父清修。”那男人跪在师父面前，恭敬地垂着头。
又按着大哥的脖子，“还不给太师父磕头认错！”
“太师父，我错了。”大哥撅着嘴，声音不情不愿，露出的胳膊上一条一条的红痕，像用柳条抽出来的一般。
老和尚叹了口气，摸了摸大哥的头顶，对那男人说：“起来说吧。阿九这孩子也有错。他太嘴馋了。”
阿九正躲在佛像后面偷看。他前几日坏了肚子，半夜爬起来上吐下泻，师父又用草药熬了苦汤逼他喝下去，说是要“清肠胃”，没事之后又被罚每日多站一炷香的马步，现在巴掌大的小脸足足瘦了一圈，眼睛也显得更大更圆了。
他偷偷地想：我才不是馋的呢！我那是饿！
他又想，自己到底是吃什么吃坏了？依着师父说的，应该是那日吃的海里长的芋头。可是大哥也一样吃了呀？大哥怎么没见瘦呢？也没见虚弱，就是仿佛被揍了一顿，膝盖着地的时候呲牙咧嘴，一脸苦大仇深。
老和尚又在捻佛珠了——阿九想，师父又要开始唠叨了。他没兴趣听下去了，翻身跳下佛祖的莲台，从后门跑到山上。
过了一会儿，躲在树上的阿九看到他大哥被那黑铁塔般的男人揪着领子又从庙里拎出来了。
大哥说：“我那是给我媳妇儿烤的兔子！”
那男人似是急了，一巴掌扇在大哥后脑勺上：“小兔崽子！敢跟你爹吼！刚对着太师父那是啥态度！”
“我给我媳妇儿烤着吃的！我乐意！”
“媳妇你奶奶个爪儿！什么媳妇！哪来的媳妇！凭空变出来的不成？！怎那肉全吃到我那小师弟肚里去了？！你还没完了！”说着又是一掌拍在大哥脑后。
大哥揉着后脑勺，和那男人走远了。风中隐隐约约传来那父子俩的争执的声音，渐渐的就听不到了。
小师弟？
阿九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疑惑了。
尚宝成最近心里不大爽利。他的背上全是荆条抽出来的血道道，整个后背、两条大腿，全是肿的。甚至他的嘴角还是青乌的，因为他刚刚被他爹抽了一巴掌。
那天他在山上碰到那个小秃头，骗他吃了许多的烤兔子肉，回到家里跟他爹一提这事儿，就被胖揍了一顿，连一向疼着他顺着他的娘都在旁边递荆条，一面说：“打得好！”
他觉得很不服气。他明明是瞧那小子顺眼才给他吃的肉。怎么就被爹这么狠揍呢？又不是给他吃的泥巴，更不是给他吃的拳头，怎么就挨揍了呢？
他想不明白，于是向他爹辩解说不是给小和尚吃肉，而是给小媳妇吃肉；然后他爹爽快地赏了他一耳光，抽得他两只耳朵嗡嗡直响。
于是小宝成郁闷了，连扯隔壁金翠的小辫子和揍金翠的那个总是拖着鼻涕的小胖子弟弟这么有意思的事儿都勾不起他的兴致。也不去撵后院张大婶家的老母鸡，更懒得往喂给自家收的猪的泔水里头撒尿。
他觉得，那个青皮的小秃头，摸起来手感还是蛮不错的。闻起来也清清爽爽，没有金翠身上那种熏死人的香粉味儿。眼睛也那么大，那么亮；嘴巴长得也好看呢——他想，那小和尚……其实……挺招人喜欢吧？
可那天他被揪去山上庙里给他爹的师父赔罪，却一直没见到那小子。从那条庙前的路开始，又到那条路结束，一直没见到那个秃秃的小脑瓜。
这才是最让他郁闷的事。
姥姥曾经给他讲过，这山里面住着仙果变化的小山精，眼睛圆圆的，嘴唇红红的，浑身都是成熟的果实干干净净的清香味儿。
这几日，他睡着之前有时候会想，许是……自己碰到山间的仙果了吧！
就连梦里面，都弥漫着那股子诱人的清甜，挥之不去，让人不忍醒来。
再干点儿什么才能把那个仙果钓出来呢？尚宝成坐在深潭旁的大青石上，苦恼地托着腮帮子，皱着眉寻思。
要不，再烤一回兔子？
这回，可没用着烤兔子。因为那小仙果自己出来了。
小和尚光着脚丫，身穿一件青色棉布袍子，正提着衣角站在溪水里，弯着腰不知道找些什么。
他登时来了精神。
“喂——你干嘛哪？”
小和尚抬起头看看他，又低下头去，一面嘴里嘟囔着：“怎么没有呢……”
尚宝成踢开自己那两只看不清本来颜色的大鞋，也光着脚，跳进山溪里，搅起一片泥沙，清澈的溪水立刻浑浊起来了。
小和尚不高兴了，抬起头撅着嘴巴，“你干嘛呀！都把水弄浑了！”
“不理我你还有理了……嘿！我问你哪！你找什么呢？”
“芋头啊！你说的水里有芋头……”小和尚没精打采。
尚宝成愣了一下，然后噗嗤笑了。他觉得这话真是可爱极了。小和尚低垂着脑瓜，露出一段干干净净的脖颈，许是好几天没有刮过，青头皮上长出短短的毛茬。不知为什么，这画面让他想起家里刚出壳的小鸡崽儿，毛茸茸的，黄澄澄的，细声细气地叫着在刨花里头滚来滚去。啊，真是没有比这再可爱的了。
他拽着小和尚的领子，把他拖到自己身边，一把搂住，开心地笑道：“哎——这水里头可没那个！那个得从大海里头捞呢！而且只有大哥能给你变出来，旁人都不行！”这几天的郁闷一扫而光，什么荆条，什么巴掌，都去他的吧！到底什么仙果能变成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来啊！能不能挖一棵带回家种去啊……
等尚宝成从山上下来之后，前几日一直挂在他脸上的阴郁全都消失了。他不住地摸着自己的脑袋，嘴角弯弯的全是溢出来的喜意。
捧着他娘刚给他填满的饭碗，他想：阿九——这可真是个挺好听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