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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雪里已知春信至(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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剿灭五毒门之后,琅琊阁迎来了短暂又难得的清闲日子,他在花园中小憩,黄衣少女一个小跳跃入,扑到他身侧亮出了一青晃晃的物事。
或许是由于从小相处的缘故,唐靖雪有着别人没有的特权,阁主待她比起主仆却更似亲人,也因此少了许多规矩约束。
“这是什么?”
被突然涌动的风惊醒,他有些疲惫的睁开眼,侧首望见那是一块圆润的青玉璜。手掌大小,古朴的玉面上雕刻着奇异的纹理,舒展妙曼,乍一看竟是植物枝条形状。
“从五毒门缴获的么?”他以手托腮,半眯着眼说:“一并交给薛锦就可以了。”
“什么啊。”唐靖雪扁了扁嘴,脸颊上泛起了莫测的红晕:“这是我买的......你看上面还有连理枝呢,很好看吧。”
“恩好看,所以呢。”他慢吞吞的敷衍着,睡意占了上风。
“送给你啊!”
“送给我,挺好。”他伸手去接:“下个月去薛锦那里领俸,就说我让你来的。”
“什么呀!”唐靖雪一下避开了他的动作,跳远了站起,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猫:“我说送,又没让你买。”
“给我你岂不是亏了。”他叹了口气,分外惫懒:“这玉璜看起来挺贵的。”
“不是,你看......”她神神秘秘的将那玉从中间掰开,然后递了一块到他怀里:“这样就好了,你一块我一块......”她说着说着就发现没了回应,那白衣少年竟就用这托腮的姿势睡去了,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显得宁静优雅。与平时雷厉风行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悄悄的将那玉璜从他怀里挪出来,又细致的帮他系在了腰上。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这连理玉可不要丢了,更不要给别人啊......”她喃喃念着,转身离去了。
他并没有发现身上多了些什么,在那繁多似锦的玉饰之中,这块玉璜的存在,就像沧海里多了一滴水,不会引起任何注意。他也从没想过卸下来,就这么阴错阳差的,将身旁护法的少女情思佩戴了数年。
她是他的座下护法,为他南征北战,蹈死不顾,比琅琊阁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拼命。
为了什么呢?
起初,他以为是因为少年时那一次偶然造成的愧疚延续至今,直到一次,她被唐门抓去了,囚禁了近十日。唐门日日拿她试毒,足足试了有上百种。
手下的人都劝说他莫要去救,十日,生还的几率小之又小。更何况为了一个护法,讨伐蜀中唐门,对琅琊阁来说实在不是良策。
但他一意孤行还是遣人去了,一派便派了百余高手。
他是一心要毁了琅琊阁,便扬言道:“她可不仅仅是护法!她唐靖雪是我的女人!我便是要救!如何?”
这场营救毫无悬念,杀入唐门地牢,看见她奄奄一息地被缚在木桩之上,被折磨的不成人形。那一双手磨损得尤其严重,指尖残平,几乎可以看见惨白的断骨。
他骇然,将她抱起,听见她微不可闻的笑了:“阿止......”
她还活着!
心中万分震惊,但是随即,他便沉默了。
他看见那木桩后紧贴的墙壁上,用血写了无数的笔画,黏腻在一起,杂乱无章。
——南风止,统统都是南风止!
支撑她从无数种奇毒中存活下来的,竟然是这个名字么?
他将怀里衰弱的女子抱的更紧了些,望见她可怖的指尖,百味杂陈。
往后,他对这个女子的态度就止在了这一步,没有更亲密也没有更疏远,若即若离。
这份感情炙热而长久,但总给他危险的感觉。他清醒的认识到,在某个时候,要丢弃这层关系,永久地丢弃。
当然,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落花有意随流水,而流水无心恋落花。
至死,应该也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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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止轻轻抚上了胸口,他蓦地抓紧了胸口的衣服。
很冷,冷彻心扉。几乎冻结了他的心跳,让他窒息。
能做到这一步,他居然还会感到愧疚,那种几欲死去的痛楚。
只盼望时间的流沙会淹没一切伤痕,当心布满了痂,就不会再感觉到痛了。
深深的吸气,他垂首,蓦地对上了一束平静如水的目光,那目光像一双温柔的手,抚平了一切。
苏逝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想要从那对清朗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但很快就又放弃了,她走到那半截残破的乌金边,反手握住短柄,用力拔出。
他们互相都不曾奢望探求对方的心思。但冥冥之中,携手扶持,在翻滚的红尘中给予慰藉的,也只有他们两个罢了。
夜来寂寥,一轮孤月苍白高悬,天地间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这条孤寂的路,注定要让无情的人走下去,有人是故作无情,而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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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问没想到这一对男女竟只过了两余日便折返回来了,但仅仅只有两人。
他忍不住冷笑,正襟危坐,摆出傲然睥睨的模样来。
“公子此次前来是要喝饯别酒么?”他说:“携红颜归隐,亦或是游历山川,作一对神仙眷侣,都是寻常人求不得的福分,在这里,天问先恭贺公子了。”
南风止不愠不怒,拂袖间,一道乌金色的光激射而出,钉在高天问脚下,犹自颤动,映得高天问瞬间变换的脸色。
“乌金峨眉刺......”他声音有些发颤,这兵器他自是认得的,便是唐护法的贴身兵器。
“公子这是何意?”他强作镇定:“天问不明白。”
“护法唐靖雪背叛琅琊阁,与拜月教勾结已被诛杀当场,这就是证据!”南风止朗声道:“虽然唐护法同我交情非般,但同邪教勾结,害我琅琊阁无数性命,理当处死!若有异议者大可提出!本阁主恕你们无罪!”
“阁主受累!阁主英明!誓死效忠阁主!”
闻齐声赞喝,南风止看向高天问,目光带着几分挑衅。
此刻,高天问咬紧牙关,他握紧椅子两旁手柄的手臂青筋暴露。
原本,他觉得南风止是该死的。即便不死,他带着唐靖雪回来,以沉嫣大人给那女人设下的爆血之咒也可以诬陷他们同拜月教勾结。
但是,他唯一没算到的是南风止够狠,连曾经爱过的女人都可以面不改色的诛杀当场......
他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白衣贵公子身旁的女子身上,那女子竟是毫不畏惧的同他对视了,眸色清浅,看不出什么异样。
看来真正有本事的,是这个小妮子,竟有本事将南风止迷得神魂颠倒么?看来要提醒沉嫣大人才是啊。
他心中暗自冷笑,复又看见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发话,此刻若再反对就真的要露馅了呢。
没关系,总还有后招。大丈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清了清嗓子,泰然自若道:“既是如此,兄弟们也算有了个依托,总算是摆脱‘群龙无首’了,我再次宣布,泰平楼更名为琅琊阁!”
“错。”南风止眯起了眼,字字如刀刻:“是重建琅琊阁,江湖上,从没有过泰平楼!”
高天问的喉头动了动,硬生生忍住了,他咬牙笑道:“阁主怎么说,便怎么样吧,我这个二领主,听着便是。”
“又错。”南风止竖了一根手指,颇为无奈的摇了摇:“高大侠,你已不是我琅琊阁的二领主。”漠视高天问惨白的脸色,南风止微笑着朝向众人:“从现在开始,琅琊阁的二领主是我身边的这位姑娘,来,阿逝,跟兄弟们说几句。”
众目睽睽之下,女子轻轻揭下了面纱,在一片唏嘘声中,她微微笑了笑:“我叫苏逝,逝去的逝,以后,请多关照。”
接下来的日子里,南风止彻底修整了阁里上下,他将泰平楼所在的整条轩辕大道都买了下来,又重新定制了匾额。
——琅琊阁。
这匾额是新上任的逝姑娘指挥着挂上去的。再次见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苏逝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这块匾额比先前的那块朴素了许多,却挂的分外稳当。
众人只道阁主待逝姑娘不一般,当初的唐靖雪再怎么得阁主的喜爱也仅仅是一个护法而已,而这个女子一出现便顶替了高天问。
至于高天问。
琅琊阁的一名下属发现他死在新建起的楼宇门口,脑后有血痂,身侧掉了些许断裂的横梁木板。
他不禁叹息,高天问也真是不幸,这新楼刚装潢没多久,横梁也不结实,偏要此时回来,这不,被砸了吧。
南风止听到这个消息也默默的叹息,只吩咐人将他葬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高天问脑后的伤疤是十字形的剑伤。
“为什么要我暗杀他。”
“我不想让阁里上下直面这个丑恶的存在。”南风止看着天空,这是他忙碌多日下来难得偷闲:“这会动摇他们的意念。”
“你很喜欢玩弄人心。”苏逝环抱手臂:“偏偏你还说过,人心是难以操控的东西。”
“我更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南风止转过身微微一笑:“你怕了?”
“你已经问过我很多遍了。”苏逝懒洋洋的将鬓边的头发捋到耳后:“我怕一切还没开始,就这么结束了。”
南风止笑而不语,适时,有影子来禀报消息。
影筑是琅琊阁独创的消息组织,自从南风止回来以后,影筑便迅速恢复了以往的活力,这才没几日,关于琅琊阁另外两位护法的消息便已送到。
“回阁主,风、薛二位护法都在华莲山庄。”影子语速很快,但吐字十分清晰,一看便是经过专业训练。
南风止揶揄地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道:“如你所愿,一切才刚刚开始。相信我,这是你最后一次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