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四奇）》苏玉璃

4、第 4 章

　　在见到墨尘音之前，赭杉军很怕看到泪水滂沱的场面。可是真的把师父殉职的消息说出来之后，他却希望墨尘音能哭出来了。墨尘音没有哭，从知道死讯，到追悼会结束，墨尘音一直没有哭。看着他故作镇定却又精神恍惚，赭杉军除了心痛，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回到家看墨尘音把师父的遗像挂在墙上和师母团聚，赭杉军悄悄的退了出来，走进厨房——墨尘音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知道以墨尘音现在的状态不会有什么胃口，赭杉军还是决定做点浓稠的菜粥。这样不至于难以下咽，吃上一点总是一点吧……
　　正在弯腰洗菜，墨尘音一下子冲进来，从嵌进墙壁的橱柜里拿了什么又跑出去。赭杉军抬头，透过玻璃窗看见街上树冠剧烈的摇晃着，狂风的呜咽声也传了进来。意识到要做什么，他丢下厨房里的东西追了出去。
　　阳台上，墨尘音正在把晒得半干的西瓜籽抓进碗里。赭杉军凑过去帮忙。
　　墨尘音把碗稍微倾斜一些接住赭杉军递过来的瓜籽，轻声道：“爸回来还要吃呢。”
　　赭杉军回头，见墨尘音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异样，便继续去捡瓜籽。当他再次把大把放到墨尘音捧着的碗里的时候，温热的液体地落在他的手背上。赭杉军一怔，那液体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很快便在他手背上汇成了细流。
　　“他终于哭出来了……”赭杉军想着，看墨尘音木然站着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泪水不断从他微闭的眼里涌出，落进装着大半碗西瓜籽的瓷碗。
　　赭杉军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声：“给我吧。”想要把碗接过来，却发现墨尘音将它握的死紧。
　　“墨尘音？”赭杉军轻声叫着他的名字，抬手碰了碰他的肩头。
　　然而，这轻轻一碰，竟仿佛是压到墨尘音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超出了他的承受力一般——赭杉军的手才摸上肩膀，墨尘音一下子就矮了下去。在赭杉军诧异的目光中，墨尘音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紧紧抱着那只碗，随着他的抽噎，身体轻轻颤抖着……
　　看着哭到不能自已的墨尘音抖成一团，赭杉军心里塞满了自己也说不出的情绪，悲凉又哀悯。
　　“哗——”的水声响起，接着就是倾盆的雨透过敞开的窗直直的倾倒进来。几乎是下意识的，赭杉军身体一转，护住墨尘音叫雨淋了自己一背，然后才快速的拉上窗子，蹲了下来。
　　“墨尘音？”赭杉军一边轻抚墨尘音的背，一边唤他的名。墨尘音并没有回应。赭杉军只觉得他的身体冰凉而僵直。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只有轻轻的把人揽在怀里，一边以自己的身体温暖他，一边轻轻抚慰。
　　许久，察觉墨尘音好了些，身体不再发抖，赭杉军才又开口：“回房里去吧。”
　　墨尘音的头动了动，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没答应。赭杉军试探着去拿他手里的碗，轻松到手。因为墨尘音还窝在怀里，赭杉军把碗放在身旁的地上，将人抱了起来。墨尘音的精神不是很好，身上也是手软脚软，他将手环上赭杉军的脖颈，把脸埋进对方胸前，双目微闭，似是疲累异常。
　　赭杉军把人放在床上，看墨尘音乖顺的躺着，紧闭的眼角有泪珠缓缓沁出。刚才的那一通痛苦耗尽了他身上全部的力气，只是被抱着从阳台走到卧室这短短的时间，他便已睡着了。
　　赭杉军抬手，轻轻将那两滴泪拭去，又看了墨尘音的睡颜一会儿，才低头看向自己的衬衣——后面因为淋了雨，潮乎乎的贴在背上，至于前襟，刚刚经受了墨尘音泪水的洗礼，更是湿成一片，无论如何是不能上身了。在他起身的时候才发觉，衬衣的下摆，唯一还算干的那角，正被墨尘音攥在手里。
　　其实硬生生拽走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看到一抽动衣角，熟睡中墨尘音脸上那受伤彷徨的表情，赭杉军终是不忍，干脆侧身躺到了墨尘音的身边，掀灭台灯。
　　窗外雨疾风骤，时有电闪雷鸣。明明灭灭的电光之中，墨尘音轻轻的向身边的热源靠了过来。

　　下了一夜的雨在天亮的时候停了。赭杉军打开窗，带着湿润泥土气息的空气扑了进来。他打开炉灶，放上平底锅，等油烧热，将鸡蛋打了进去。那是他昨天就找出来的，本打算做菜粥的时候打进去，不想却成了今天的早餐。
　　赭杉军煎第二个蛋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唤：“爸……？”语气中有惊喜，更多的却是难以置信。
　　赭杉军回过头，看着墨尘音的目光由诧异转为了然，还是解释了起来：“我衣服湿了，找了师父的换上。”
　　“嗯。”墨尘音点头：“昨晚我……”
　　“没什么。”赭杉军说着话，将煎好的蛋倾进盘子：“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
　　“那先吃点东西吧。”
　　“好。”墨尘音答应着，快手快脚的过来帮忙。

　　虽然满口答应，可真到了餐桌上，墨尘音就着煎蛋咬了一小口，便放到一边。面对赭杉军询问的眼神，他带着歉意道：“实在吃不下。”
　　赭杉军并不强求，将早就盛好的粥碗推过来：“那就喝点粥。不然身体会垮的。”
　　墨尘音拿过汤匙，虽是没什么胃口，却还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吞了小半碗。
　　知道墨尘音已经努力吞咽，在对上他带着祈求的目光，赭杉军轻轻点了点头。
　　墨尘音这才把碗推开，抬手按在眼睛上。
　　“疼吗？”赭杉军关切道。
　　“嗯。都肿了……”
　　“我冻了冰，敷一下就好了。”

　　回到卧室里，墨尘音在床上躺好，配合赭杉军将包了冰的毛巾放在自己眼睛上。
　　“赭杉。”
　　赭杉军本欲回去收拾餐具，见状，他坐了下来，握住墨尘音下意识张合的手：“我在。”
　　停了一下，墨尘音才继续道：“说一说我爸……那时候的情景吧。”
　　没有想到墨尘音会问这些，赭杉军沉默着。倒是墨尘音，揉了揉赭杉军的手以示安慰，：“说吧，我想知道。”
　　犹豫了一下，赭杉军还是对着他，慢慢的道出了那个他永远不会忘记的，炎夏的午后……
　　听完之后，是长久的沉默。彼此相闻的呼吸声中，两只手默默的握紧。
　　最后还是墨尘音打破了沉默：“你被我爸骗了，对吗？我爸这个人啊，很少会说谎，可是只要他想骗谁，就没有不成功的。我也被他骗过呢。”
　　敏锐的发现用轻松的语气说话的墨尘音脸侧有水迹滑向耳后，赭杉军双手将墨尘音的手包覆：“对不起……”
　　墨尘音一下一下的摇着头：“不用道歉。”随着他的动作，毛巾滑到一边，他干脆用空闲的左手拿下毛巾，坐起身体看着赭杉军：“真的，不用对不起，你又没有错。照当时的情况，也只能那样做。希望到时候你们可以从那个犯人身上获得重要的突破，这样爸爸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嗯，这个集团最大的头目已经抓获了。”
　　墨尘音露出欣慰的笑容：“这真是太好了。不过……”他转而又道：“我可以看一下那个被父亲保护过的犯人吗？”说完，见赭杉军低头沉默着，又道：“会违反你们的纪律吗？那就算了。”
　　赭杉军想了想，才道：“下午和我一起回局里去吧，把师父的东西收拾回来。”
　　墨尘音黯然：“我不想去了，你帮我带回来吧。”
　　“下午的时候，那个犯人会被转押。”
　　一下子明白了赭杉军的意思，墨尘音点头：“好。谢谢你，赭杉。”

　　来到警局门口，赭杉军立刻意识到气氛有点不对，拉住一位行色匆匆的同事询问，得到的是一个意外的消息：“这次案子的重要从犯自杀了！”
　　和墨尘音对视一眼，赭杉军急匆匆来到办公室，他看到了死者的遗书。那是一张A4大小的白纸，用蓝色钢笔写着几行字：
　　生存的意义是什么？生存的目的在哪里？
　　生命如此贫瘠，遇过的人、等待的人，
　　一如镜花水月……
　　墨尘音盯着遗书看了几遍，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抬头看向赭杉军。可惜，后者并不能给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