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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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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说出父亲消息的时候,墨尘音只觉得一个爆雷在耳边轰开,接下来“嗡嘤”之声不绝,在脑海里不停回响。他告诉自己,不能慌,要冷静。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赭杉军:“什么?”
赭杉军看着他,目光沉痛,却还是说出了事实:“师父,他牺牲了……”
墨尘音晃了一下险些跌倒,被什么顶住。他靠在那个有力的臂膀中等了片刻,恢复了些,回头看着扶着自己的赭杉军,笑了一下。
他想,自己笑得一定很难看。因为赭杉军的表情并没有因此而好一些,反而多了些心痛的味道。
墨尘音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脚尖,内心空旷,仿佛有风无声的鼓荡着,又仿佛连一丝空气也无。他觉得自己应该想很多东西,可偏偏什么都没有,心房里一片荒芜。
“墨尘音?”
一声关切的呼唤叫他回神,意识到自己还靠在别人的怀抱,墨尘音挣动一下站直了身体,轻声道:“我没事。”
赭杉军只说了一个字:“你……”便又停住,仿佛想不起要说些什么。
一边的校长道:“墨尘音,你父亲牺牲了难过是应该的。不过他是为了国家才牺牲的,也很光荣。听说他们领导要给他申请烈士了。你应该化悲痛为力量……”
墨尘音忽然觉得很吵,忍不住烦躁起来:“我没事。”说完有重复了一遍:“真的,我没事。”声音仍是轻轻的,语气却明显的加重了。
赭杉军的手仍然扶上他的肩,道:“那我们走吧。”
墨尘音点头:“好。”率先走了出去。他走的速度很快,每一脚都仿佛踩在云里,但他依旧飞快的走着,仿佛是一种惯性。好在学校他已经生活了两年,路途熟悉,即便这样,也不至于走错或者摔倒。
赭杉军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按在他肩上拖住了速度,才改拉起他的手,握住。
赭杉军的手大而温暖。仿佛被他这么一握,墨尘音冰冷的心才恢复了一点知觉,心也安定了些。
校长说了一句什么话,赭杉军回头去看,墨尘音却依旧向前走。因为两人的手牵在一起,一下子冲到前面的墨尘音踉跄了一下,赭杉军急忙跨出一大步去稳住他,终于不再理会校长,和墨尘音一起下楼去。
明明是阴天,墨尘音却觉得外面亮的不像话,眼前的一切都罩着雾蒙蒙、白花花的光,叫他看不真切。脚下的路也是,浮着一层虚幻的雾,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还好赭杉军一只紧紧跟着,从他紧握的手里,墨尘音获得了些微的勇气,一股暖流,从指间,一点点熨帖到心里去。
走到操场中央的时候,忽然有人喊墨尘音的名字。他停下来,回头,是校长,手里拎着他的书包。他忽然明白了校长刚才说的那句话,是叫他收拾一下书包带走。
不过墨尘音还是没有回去拿。他觉得自己现在必须一直往前走,如果回了头,还能不能坚持再走回来,都是说不定的事……反正,他还是要回来上课的,书本在学校里放一下,也没有什么。
而赭杉军,也和他一样,没有回去,一直向前走,向前走,陪在他的身边……
灵堂仍在布置之中,有人忙着挂挽联、挽幛。而墨尘音则在一进门看到迎面墙上父亲大幅的黑白照片之后愣住,脑子里又变成了空茫一片。
赭杉军扶着他肩头的手稍稍用力。墨尘音又低下头,掩藏住自己可以泄露心情的眼神,低声:“我没事。”
赭杉军眉头微锁:“你在发抖。”
“是么?”墨尘音举起被赭杉军虚握着的手,发现真的在抖,虚弱的笑了一下,道:“真的。我自己都没发觉。”
赭杉军轻轻叹息一声,道:“走吧,去看师父。”
转过那道墙,墨尘音就看到了父亲。他被放置在铺了白色布单的床上,仪容已经被整理过,看上去安详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不知是否是身上那身警服映衬的原因,脸色白了很多。
墨尘音很少见到父亲穿警服。他说便衣更容易行事,而且自己是缉毒警察,得罪的人都是穷凶极恶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低调些也可以给家人少带来些麻烦和危险。
小的时候墨尘音并不理解父亲的苦衷,每次开家长会总会闹着叫父亲穿上警服去。父亲为了哄她,会在家里穿给他看一次,但真的出了门,还是会脱掉。每年家长会父亲在家的时候不多,所以墨尘音见到这样英姿飒爽的父亲的机会寥寥可数。到了后来墨尘音懂事了,不会再缠着父亲,见到的机会就更少了。没想到再次见到父亲穿警服,竟然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其实,在校长室听见消息,乃至刚才见了父亲的遗像,墨尘音对于父亲已死的事实还是存着一分怀疑的。他总想,有谁忽然跳出来,告诉他是逗他玩的,父亲活的好好的呢。可是,到了此刻,父亲就躺在他面,……
墨尘音一步一步走到床前,看着父亲过分苍白的脸,慢慢的伸出了手,一点一点凑过去,却又在之间碰上父亲的脸的同时,飞快的收了回来,不知道是担心惊醒了父亲,还是怕吓到了自己。
但是即便那一瞬间的相触,墨尘音还是感觉到了父亲身上的凉意,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他想,父亲是真的再也不会醒来了。自己应该哭吧?可是眼睛里涩涩的,没有一丝水气。
为什么?墨尘音问自己。为什么父亲死了自己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这么多年来,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但这并不代表墨尘音缺少父爱。虽然父亲甚至搞不清楚他现在上几年级,但是他还是可以感觉得到父亲那深沉的爱,而墨尘音自己,也同样爱着父亲。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死了自己竟然吝啬的连眼泪都不肯替他流?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干干的,没有任何水迹。这下,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了。
墨尘音愣愣的看向父亲的方向,目光失了焦点,只是在不停的质问自己。有人过来对他说着什么,他没有听清。只在依稀听到“牺牲”、“沉痛”、“烈士”字样的时候,他的眼睛不受控制的跳了几下。
忽然有几个人过来,推动父亲身下的床。墨尘音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是想阻止吗?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赭杉军拦下了墨尘音伸出的手臂,在他耳边低声:“追悼会要开始了。”
然后,墨尘音被赭杉军半推着,一步一步拖回了刚才穿过的大堂。看到父亲被摆放在大厅中央靠北的位置,头对着墙上的遗像,门外的院子里,影绰绰站着些穿着警服的人。意识到自己今天的反应比往日慢了很多,墨尘音悄悄在腿侧用力掐了一下,竟然真的不怎么痛……
追悼会是一个很程式化的过程。墨尘音木然立着,对每个经过身边的人鞠躬,然后握手,被安慰几句话。而父亲的新徒弟,赭杉军,自始至终都站在他的身边。
当一切结束,墨尘音抱着父亲的遗像坐在车里,看向窗外。
天色暗沉,路上的人都行色匆匆。
车窗开着,有风吹了进来,墨尘音下意识的抱紧相框。
到了家门口,墨尘音抱着照片看着赭杉军掏出了父亲的那串钥匙,他忽然开了口:“他们都劝我不要难过。其实我挺想难过的。”
赭杉军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听见这句话,他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墨尘音。
墨尘音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问:“你也会劝我不要伤心吗?”
赭杉军叹了一口气,拧开了房门,道:“哭出来会好些。”
“我也想啊。可是我没有眼泪呢。”墨尘音说话的声音很轻,这句话不像是在对赭杉军说的,更像是自言自语的叹息。
赭杉军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不要为难自己。”
墨尘音没有再说什么,将父亲的照片和母亲的摆在一起,心里默念:“妈妈,我把爸爸带回来了……”
一道极亮的电光闪过,将房间骤然照亮,然后是一声炸雷。风一下子大了起来,掀动窗帘飘飞。墨尘音冲过去关了窗子。又冲到与客厅相连的小窗台。在打算关上那扇窗子的时候,墨尘音看到了窗台上的西瓜籽。
那是父亲临走的时候晒在那里的。父亲喜欢吃西瓜籽,每年夏天的时候,父亲都会把家里吃瓜剩下的瓜籽收起来,晾干,休息的时候吃。
墨尘音去厨房拿了一只空碗过来,把瓜籽抓进碗里。
正在厨房关着窗子的赭杉军见状也追了过来,帮他一起收。
墨尘音解释道:“爸回来还要吃呢。”然后,他忽然停住——父亲,父亲,父亲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不会吃到这些瓜籽了……
墨尘音低下头,一颗大大的水珠滴进手上的碗中。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那些,都是墨尘音等了一天的泪水。
仿佛一发不可收拾,墨尘音眼前已经模糊一片,身体控制不住的抖着,碗也有些端不住。他蹲下来,把碗捧在手里,缩成了一团。
赭杉军关切的叫着他的名字。但是墨尘音已经没有精力去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