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慕羽）》苏玉璃

7、开局

　　身边躺着一个人，即便羽人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放松、这没什么，但还是睡不安稳。好在慕少艾睡相完美到无可挑剔，一整夜几乎动也不动，多少减少了羽人从浅眠中醒来的次数。但他还是觉得别扭——慕少艾一直握着他的左手，即便睡着也不放手，听到身畔之人均匀悠长的呼吸之后，羽人几次试着把手抽出来。可睡梦中的慕少艾一样敏感，只要他的手稍微一动，慕少艾的手就会用力握紧几分，叫他只得作罢。
　　迷迷糊糊睡复醒、醒复睡了几次之后，天终于亮了起来。迷蒙的天光照进屋子里，让人感到不真切的温暖。羽人眨了眨眼，想挥去这梦幻般的感觉，耳边突然响起的慕少艾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醒了？羽仔。”
　　转头，慕少艾正含笑看着自己，因为离得很近，他温热的呼吸就那么直直的扑到羽人脸上。他觉得双颊隐隐烧了起来，忙挺身坐起，下床去收拾洗漱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早饭后，为了躲开慕少艾那双含笑盯着自己看个不停的眼，羽人拿了胡琴来到小亭里，却也不拉琴，只是坐着出神。今天落下孤灯难得的无风无雪，一切都那么安静，包括羽人的心。
　　但这安静羽人并没有享受多久，慕少艾追了过来，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羽人皱了皱眉，没有再次逃开——毕竟，他是此间的主人，总是见了客人就躲开实在有点不像话。
　　慕少艾倒也没有上来纠缠，只是坐在对面倚着栏杆时不时吸一口烟，然后烟圈袅袅的从他口中逸出，升腾，飘散......
　　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是片刻之后，慕少艾道：“羽仔，你拉琴给我听吧，我还没有完整的听过你的琴声。”
　　自从逗哭西风之后，羽人就不在人前拉琴了，昨天清晨也是一时忘记雪峰还有另一个人在才拉了一曲，现在......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执起了琴弓。

　　一曲终了，落下孤灯静了下来，静的只剩两人浅浅的呼吸声。然后，慕少艾站起身来：“呼呼，羽仔，我走啦。”
　　羽人不说话，慕少艾也没有挪动脚步。
　　又过了一会儿，慕少艾把烟管递过来：“这个你帮我收好，破了翳流之后，我来问你要。”
　　羽人犹豫着不接：“这不是你的武器么？”
　　“哎呀呀，药师的武器又岂止这一个？何况这是慕少艾的武器。认萍生嘛，”慕少艾抬手抚过桌上铁筝。“铮琮”的声音裂帛般响过：“是用铁筝的。”
　　羽人接过烟管，看着慕少艾把铁筝背好，向自己一笑：“走啦。”说着步出亭外，一步步下了石阶，眼看就要转到巨石之后，他才开口唤道：“慕少艾。保重。要活着”
　　慕少艾向他挑眉：“我会的。”说罢转身，隐没在巨石之后。

　　独自对着满眼白皑皑的雪发了会儿呆，羽人才如梦方醒般冲了出去，快到山脚时才赫然发现自己还拿着慕少艾的烟管，又重新上山，把烟管珍而重之的收好，急匆匆下山来。
　　越是接近那小小集市，羽人的心便越是揪紧。是的，现在是在做戏追杀慕少艾，作为接应者的他是不该出现的。何况今天的追杀者都是二流三流的江湖客，以慕少艾的身手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他就是放不下！心中的不安在不断的扩大着，千万不要出事！慕少艾！
　　心里虽急，在要到集市之前羽人还是停了下来，他小心的收敛起功体，装作普通路人，一步步挪了过去，在临近茶棚的小店挑了靠窗的位子坐下来，要了一壶酒一碟小菜，却也不吃，只朝窗外看着。

　　慕少艾还没出现。
　　今天茶棚的生意实在很不错。散布在露天的数张小桌七七八八的坐着客人，有普通百姓，也有持刀带剑的江湖人。茶棚周围各个摊位也有三三两两的江湖客逡巡走动，时而装作顾客跟摊主聊几句。——看来王爷安排的人已经就位了。
　　一切看上去很正常，除了某个角落。那是茶棚的东北角，那张茶桌只有一个客人，一身黑衣，身后是同色披风。衣服与披风都用金线滚了花纹繁复的图案，显得庄重威严。可明明应该是叫人看了就肃然起敬的人，身上却有一种诡谲的气场，让人不敢靠近。小二哥也是瑟缩着奉上茶便立刻逃得远远的。而与他临近的两张桌子，则无人敢坐，明明其他桌上已有了客人，后来的宁可拼桌也不往那两张桌子上招呼。
　　像他这样的人，这身打扮，这种气势，是不会出现在这小小茶棚的，可他偏偏出现了，还一副悠闲的样子，丝毫不理会众人小心窥探的目光。
　　若在平时，羽人自然是不会多看他一眼，哪怕他再光华万丈。可今天，在慕少艾将被追杀的地方，出现这么一位身份、身手都高深莫测的人.....羽人不由得加倍小心，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许久，那人也没什么异动。羽人随意扫了眼周围，在看到一抹蓝灰色身影走近时，心头一跳——慕少艾来了。
　　和那天在公开亭外一样，慕少艾在杏黄色衣服外罩了一件大大的斗篷，满头白发也叫兜帽遮了个严实，只有右半边脸露在外面。
　　在茶棚外停了一下，慕少艾选中与那黑衣人相邻的空桌坐了下来，吩咐小二上了茶，给自己倒上一杯，在手里慢慢把玩着。
　　现在的慕少艾，明明除去那件斗篷便与分别前没什么两样，可羽人却觉得有点不认识他了。他的脸上仍旧带着笑，但那笑容那么清冷高傲，唇瓣微挑满是讥诮，看上去只叫人感到寒冷。这哪里是只看到笑容就叫人感到温暖的慕少艾？
　　羽人皱眉，还没来得及适应慕少艾到“认萍生”的转变，黑衣人也已注意上了慕少艾，然后轻轻动了动手指，“嗤”的一道气劲袭向慕少艾。
　　慕少艾侧头躲开攻击，兜帽却被余劲掀落，露出了白发，也露出了他左颊的黥印。
　　慕少艾凛然侧目，瞪向黑衣人，还未发作，旁边已有王府安排好的人故作惊讶地站起身来：“认萍生。你是认萍生！”
　　认萍生冷哼一声，专注于自己手中的茶。
　　更多的人抽刀拔剑围了过来，而真正来喝茶的客人则惊慌的跑开，小二也悄悄躲到茶炉后面探出头来看热闹。
　　“是认萍生呢！”
　　“是他是他！”
　　“忠烈王府通缉的认萍生！”
　　“捉住他有一万两赏银啊！”
　　众人高喊着，将圈子围紧，却没有人动手。
　　而处在包围圈中心的“认萍生”却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将茶放近口边，闭上眼，任由氤氲的茶香飘入鼻腔。而圈子外面，黑衣人依旧端坐如山，似乎，他并不是王爷安排下的人。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对这种人不用客气，大家一起上啊！”
　　然后有人附和：“一起上一起上！”
　　四五个人先动，将兵器往“认萍生”身上招呼着。
　　羽人的手下意识的握紧，额头也有了些微汗意。只是那几个人身形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是极短极短的瞬间，接着便又继续攻势。而“认萍生”则在此同时也动了起来，握着杯子的手一甩，茶水化作数滴分别击向几人，立刻，血光崩溅开来，地上多了几具尸体。

　　一切变化太快，组成包围圈的人齐齐愣住。而羽人非獍心中的震撼不比他们少：慕少艾又杀人了！若说杀北堂御是出于无奈，那么这些人......甫一动手就不留生机，是否太过狠毒了？
　　他这样想着，茶棚内攻势再起。
　　剩余众人在惊愕之后并不放弃：“认萍生，你竟然还敢继续杀人！”
　　“还不快认罪伏诛！”
　　“是啊是啊。”......
　　“认萍生”站起来，将手背到背后：“认罪？那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众人交换了眼神，仍旧齐齐攻上。于是方才的情形重演，攻击中众人身形还是微顿了一下才继续攻势。这次，羽人发觉那黑衣人似乎肩头动了一下，之后才是众人停顿的发生......
　　但来不及思考两者是否有关联，“认萍生”已右手用力捏碎茶杯，碎片飞了出去......然后，茶棚内已只剩“认萍生”与黑衣人活着。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死尸，“认萍生”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清冷，凄厉，嗜血，无情......

　　这下羽人真的呆住了：这还是慕少艾吗？这样的慕少艾，即便将来破了翳流，即便有忠烈王府作保，就真能保住他的性命吗？
　　这边，“认萍生”敛住笑意，挑眉看向黑衣人。
　　黑衣人站起身来，左手看似无意的一挥。“认萍生”不着痕迹的侧身，似是在躲避什么。可明明什么也没有，没有气劲，也没有暗器。
　　羽人正自糊涂，变故在这一刻发生。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可恶！”随后一道宏大掌气击向毫无防备的慕少艾。下一刻，慕少艾飞了出去，半空中血雾淋漓......
　　羽人心中一空，几乎就要冲了出去，却终于克制住自己，看着黑衣人接住慕少艾的身体，略一查看便化光而走。

　　这时，天外一掌的主人才赶到现场，看着地上的尸体一脸怒气——竟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子。
　　茶炉后的小二哥张望了几眼确定没有危险才缩手缩脚的出来，向那女子一揖到地：“女侠。”
　　女子以手中柳叶指着地上：“发生何事？”
　　小二哥诧异道：“女侠不知道？”
　　女子摇头：“我只是看他出手狠毒，一时不平才重伤了他。”
　　“哎，那是认萍生。他胡乱下药害死了忠烈王的母亲，王爷将他流配，他却跑了，又杀了北堂大夫泄愤。王爷下了通缉令，谁知道在这他又杀了这许多人......造孽啊造孽。”
　　“将他救走的黑衣人又是谁呢？”
　　小二连连摇头：“这小的可就不知道了，不过一看就知道是个惹不起的主儿啊。”
　　“哦。”女子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小二高声道：“不知女侠大名啊？”
　　“一道初乘宫紫玄。”话音落地，人已去的远了。小二开始收拾残局，而方才躲起来的百姓们也开始探头探脑的活动起来。
　　良久，羽人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站起来，扔了块碎银在桌上，走出小店。觉得手心有些刺痛，低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筷子已被他用力折断，有些断茬刺进了掌心，殷红的血丝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