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慕羽）》苏玉璃

8、教主

　　慕少艾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睁开眼只看到室内桌椅漆黑的轮廓，他心里一紧：自己的眼睛！是那一掌的缘故还是黑衣人给自己下了毒？
　　心思翻转间，已有隐隐黄色的光远远照了过来，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门外。于是，室内的一切清晰起来，慕少艾不由暗笑自己太过紧张......
　　门被推开的同时，慕少艾闭了眼不动。听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当先那人将灯盏放在桌上发出轻响；另一个人径直来到床前：“我想，你已经醒了，认萍生。”声音低沉而魅惑。
　　见被发觉，慕少艾便不再装，双目猛地睁开，见眼前正是集市上的黑衣人，心中有了计较，也不说话，挺身坐起的同时拧身发掌。黑衣人似是早有防备，侧身让过，掌气便直直冲向站在桌旁的紫衣女子。
　　女子抖了抖臂上缠绕的锁链牵动链端网状铁帽迎击化去部分掌力，却还是被余劲逼得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接着皱起柳眉便要还击，黑衣人右手轻扬：“怨女，你先退下。”女子立刻收回遍身杀气，躬身退下。

　　这边慕少艾也已下床来：“南宫教主好手段。”
　　黑衣人眼中精光闪现，点头道：“仅凭一句‘怨女退下’就断定我乃南宫神翳，认萍生果真了得。”
　　慕少艾笑着摇头：“比不上南宫教主未卜先知封住认某五成功力防身来得高明。”
　　南宫神翳面色不变：“我救了你一条性命，你便以一掌回报么？”
　　“若不是教主的一指神通，认某当日又如何会暴露身份？在认某看来教主将在下带回医治最多算是将功赎罪。”慕少艾此话说得相当大胆，言罢双目灼灼盯着南宫神翳。
　　对方却不以为意，只在听到“暴露身份”那句时眉毛微动了一下，笑笑才道：“我掀掉你的兜帽，你不是已当场杀了我选中的十几个药人报复过了么？那时你我已恩怨两清。”
　　“认某杀那几个人倒不是有意报复教主，而是——他们想要杀我。想要我死的人，我不会叫他活在世上。”
　　南宫神翳盯着慕少艾看却不说话，慕少艾面色不变与之对视。好一会儿，慕少艾不由得暗自将方才对话过了一遍苦思是否有了破绽的时候，南宫神翳才终于开了口：“认萍生，我很欣赏你......”
　　慕少艾立刻略欠了身开口截断他下面将要出口的话：“敬谢不敏。”
　　南宫神翳意外的“嗯”了一声，探究的看着慕少艾。
　　慕少艾浅浅笑着：“认某一向闲散，不愿屈居人下。”
　　南宫神翳恍然点头：“不错，不然以你能为，已轮不到我开口相邀。只是，为何江湖上一直没有认萍生之名呢？”
　　慕少艾哂然：“江湖盛名，不过浮云而已。”
　　南宫神翳仰头开怀：“哈哈！不错不错，浮云而已......”还要说什么，有教众来到门口，踌躇着不敢进门。南宫神翳敛住笑意：“寻翼兵河，何事？”

　　那教众这才进来，看了慕少艾一眼，凑到南宫神翳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眼看听着寻翼兵河低声叙说的南宫神翳脸色由欣喜到愕然再到凝重一连几变，等寻翼兵河说完，他神色已恢复如常：“嗯，我知道了。”说完看了一眼一旁的慕少艾，又道：“寻翼兵河你与啸引战川留在此处保护认先生。”
　　寻翼兵河显然对于南宫神翳把慕少艾称为“认先生”很是惊异，却仍不敢怠慢，向着走出门去的南宫神翳躬身道：“是。”
　　慕少艾自然明白，南宫神翳临走之前的那句交代与其说是在吩咐寻翼兵河，不如说是在告诫自己，不由得轻笑一声，也不理会寻翼兵河探究的目光，仍旧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上闭目不语。
　　听着寻翼兵河离开并带上了房门，他才重新坐起略作调息，发觉总有什么在经络之中阻滞真气运行，一连试了几次都无法冲开，只得放弃，暗自感叹翳流蛊术的确名不虚传。

　　忽然院子里传来寻翼兵河的声音：“......你不知道，一下子就变成了那个鬼样子，真是可怕！哎，可惜了那张脸......”显然是在和同伴说着什么，激动之下忘记控制音量。
　　另一个声音道：“他变丑了吗？哼！谁叫他平日里那么在乎自己的脸？.....”
　　慕少艾并不关心两个人在说什么，凝神听了一会，从两人呼吸声中已知二人功力如何，暗想自己出去攻其不备或者有脱出禁锢的机会，就算不能闯出翳流，打探一下也是好的。
　　主意已定，慕少艾起身出门，寻翼兵河与同伴见了急忙点头招呼：“认先生。”
　　慕少艾暗暗将两枚银针扣在手中，笑吟吟走过去，动手之前无意瞥见东墙柳稍挂着的圆月，心头一动：“现在是几月？”
　　寻翼兵河身畔的同伴开口答道：“九月，今天是九月十四。”

　　慕少艾愣了一下——他终于明白方才自己说出“暴露身份”那句时南宫神翳为何会神色有异了！他本想一来伤重，二来翳流远在西苗，自己定是昏迷过数日的，谁知今日竟还是九月十四，自己开始被追杀的当天！如此看来，自己低估了翳流医术，而忠烈王笏政则低估了翳流如今的势力范围......
　　心下吃惊，慕少艾脸上却看不出端倪，仍旧按计划轻捻银针，却在银针激射出去前一刻猛然停手，将手拢于袖中趁机收回凶器。
　　几乎同时，已有人端了一个半大的托盘走进院落。寻翼兵河二人立刻向来人施礼：“姬堂主。”
　　翳流四阁圣之一的姬小双不理手下，向慕少艾颔首为礼，指着托盘上的几样菜色道：“教主知道认先生醒来尚未用膳，特命小双送来一点粗茶淡饭。”
　　慕少艾含笑接过晚饭：“认某好大面子，劳南宫教主惦记，请姬堂主务必转达认某的谢意。”说完端着盘子进了屋。

　　或者因为下午昏睡了大半天的原因，躺在床上的慕少艾神智分外清醒，几个辗转之后他干脆坐起身来，看着明晃晃的月光照进屋子里，仿佛下了一层白霜。窗棂的影子投射下来，将白霜分成大小相等的几十个小格子，窗前那几竿竹子斑驳的影又覆盖到窗棂上，地上就有了一个白底暗花的图。
　　夜静谧，连虫儿都不叫。没有一丝风，许久那竹影也不见稍动，慕少艾的心绪却翻腾如月光下的海，一浪高过一浪......
　　不错，演这场被追杀的戏就是为了接近翳流进而打入翳流。可是，这一切似乎太过顺利了，精心编排的戏码还没有完全展开，对方就忙不迭的主动找上门来......倒好像特意配合一般。方才那一番对谈，南宫神翳明明一直脸带微笑，可慕少艾还是看到了他眼底那无情的冷光，所以在南宫神翳主动邀请的时候，他才会想也不想的拒绝......“南宫神翳，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一切都是未知数......希望自己没有弄巧成拙......”慕少艾叹息了一声，重新躺了下来......

　　天亮之后，南宫神翳再次来到小院。慕少艾决定先发制人：“不知认某何时方可离开翳流？”
　　南宫神翳笑着顾左右而言他：“不知忠烈王府的老夫人是何病症？认先生又是用何法医治？”
　　对方不接招，慕少艾也无可奈何：“血枯之症，认某以雪地绛珠为引，配合......”
　　南宫神翳拍手道：“老夫人死于血气暴冲？”
　　慕少艾笑道：“南宫教主不止精于蛊术，医药之学也是涉猎颇深啊。”
　　“用雪地绛珠医治血枯之症虽可沿命三个月，最终却会因气血暴冲呕血而亡，”南宫神翳缓缓点头道：“嗯，认萍生，你果真不愿留在翳流么？”
　　慕少艾挑了挑眉，但笑不语。
　　“如今忠烈王府悬赏缉拿，你只要一出翳流......”
　　“哈！”慕少艾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抬手拨动面前铁筝，等激越的乐声倾泻而出却又猛地按上琴弦，乐声戛然而止。
　　南宫神翳不再相邀，抬起头眯着眼睛盯着初升的朝阳看了一会儿，高声道：“寻翼兵河，你送认先生离开吧。”说着起身，绕过慕少艾身边时，不知是为了躲开从桌上伸出来的铁筝还是故意，碰了一下慕少艾肩头。
　　寻翼兵河过来，躬身道：“认先生请——”
　　慕少艾背好铁筝，顺着寻翼兵河的手势当先而行，却只走了两步便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慕少艾发现自己正站在傲霜医馆外的菊海之中，一条小路从医馆门前蜿蜒过来又延伸着远去，径直伸到远方的小林之中。而寻翼兵河，早已不见踪迹。
　　似是被正午的秋日艳阳晃的难受，慕少艾闭上了眼。忽的，一丝异动叫他凛然。就在他睁眼的同时，一抹白影远远的疾冲过来，在要撞到他身上时停了下来，带起的风掀动了慕少艾杏黄色的衣摆。
　　那风带起的是一阵寒意，慕少艾的心却觉得暖意融融，温和的笑在脸上绽放开来，他开口唤道：“羽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