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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回归 ...

  •   第二日一早徽仪就让紫嫣收拾好了行装,静静在房里等着。她环视四周,这样简陋的房间里,她住了将近一个月,回到凤城也快要入秋了。
      在这里,她身临小缕的死,见到纾宣抚的凌空一箭,知道了过去所有的真相。一时之间,她心底似悲似喜,说不出地沉郁,仿佛有什么重压在她心口,喘不过气来。
      她离开之前,最后望了一眼房内。淡青色的帘子翻卷,被风吹得微微扬起,淡色的花瓶,木制的床,简单的计时沙陋……很多伤感而值得怀念的东西就这样告别了吗?她自问,终于摇了摇头,关上门。
      慕容兆斐在门前等着她,接过她手中的包袱,吩咐紫嫣去备马。他怅然问道:“你决定了吗?要回去了?”
      “不回去能怎么样呢?”徽仪拂了拂耳边碎发,“我总不能在这里躲一辈子。”她从慕容兆斐身边擦身走过,神色淡漠如常,惟有眼底隐约的哀伤泄露了她内心深处的情绪。
      马车行了一半,徽仪卷帘而望,车边是潺潺的溪流,一直流进丹城。丹城与鹿塔相距不远,却仿佛隔了天涯海角一般,永远触摸不到。
      她低唤了一句“停车”,就有一名少年走近,清秀的脸上仍带着稚气。他凑近了问道:“郡主有事吗?”
      徽仪一时惊愕,这个少年,正是当初小缕死后赶来见她的苏敛。徽仪依稀能透过他看到当年小缕的影子,不禁含了几分亲切。
      她静静一笑道:“我想下车看看,不耽误行程吧?”她望了望前面又道,“皇上和我们本就不一起走,晚一些应当也没关系。”
      苏敛腼腆一笑道:“好,郡主请下车吧。”
      徽仪几步跃下车,回首却见苏敛诧异的笑容,恍惚间竟觉小缕仍在她身边,清醒过来时却只能苦笑以对。
      她走到溪水边,低头看着清冷的水流从石间走,就像青春的华年悄然消逝。她久久不语,复又抬头望着那无尽的流水流进丹城,茫茫不见。她心中又是一紧,那个地方,葬送了她最珍爱的弟弟,而她却连一步都不敢踏入。她抬眼痴痴望着泛着金色光亮的溪水,良久无言。
      “怎么了?”慕容兆斐下马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神色霎时凝重起来。他从怀中拿出一缕长发递给徽仪。
      徽仪愕然,问道:“这是什么?”
      “无觞的头发。”慕容兆斐低沉的声音,在冉冉升起的太阳照射下格外苍茫,“她本来要我带给小缕一句话的,她说‘希望他记得他的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然后剪下了一缕青丝让我带给他。可惜,现在我再也不能为她做完这一件事情了。”
      徽仪微微动容。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么?小缕许下这个承诺的时候,可曾想到如今的局面?三个女子,每一个人都为他的离开而心伤,每一个都哀痛到愿意代他去死。
      她接过无觞的头发,这样的近距离,仍能闻到发上悠长的香味,似初冬的梅香,幽幽淡雅依旧。她转头看向绵绵不断的青水,俯身把手放进微凉的水中,看着那一缕幽发随着水流慢慢荡开,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回首而笑,重新恢复成原来的自信与坚强,笑了笑道:“回去吧,回去之后要面对的事情远比现在要多得多,希望我都能迎刃而解。”只是那瞬间回眸的记忆,却永远无法抹去,有一些东西,她永远遗落在了那个边城,丢失在那个无情的沙场之上,永远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慕容兆斐看着她异常沉静而冷清的面容,心里倏然空了一片。转头看她漠然地跨上马车,放下帘子,直到她的容颜消失在视线之中,才低头向前走去。

      行至凤城的时候,承景渊早已进宫,且徽仪已晚了三日到达,当即去了沈家看望无觞,湄儿在宫里并不是孤立无援的,可无觞呢,连无箫都不愿多与她说话,她的情况更堪担忧。
      她一走进院子,肃杀之气迎面而来,激得人冷磷磷的,萧索之感奋涌入心中。她转眸看着四周,草树依旧,蝶舞飞扬,一切都没有改变,仿佛同昨日一般,她会看到小缕微笑着从院子另一端翩翩而来。
      她眼眶微微湿润,走到她的房间,千帐灯悬在床前,轻轻地摇着,一如过去许多温暖的夜晚伴她入眠。然而也是这里,她紧抱着小缕躲在床后,看着哥哥一步一步走出门外赴死,是这里,她牵着小缕的手走出,冷冷看天,绝不退避。
      她伸手拿起桌上厚厚一沓稿纸,认真地读着。每一句,每一行,都是她幼时的涂鸦。恍惚之间,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一刹那心旌动摇。徽仪合上眼,眼前依然是那张白净温柔的笑脸,是她生命之初最灿烂的阳光。
      “那是他的宝贝。”身后清越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徽仪霍然回首。进入眼帘的,首先是无觞苍白憔悴如纸的面容,和几乎瘦得不成样子的身形。
      徽仪执起无觞的手,心疼地道:“怎么瘦成这样?”她抬头看着无觞,一字字地说道,“如果他能回来,一定不希望见到你这个样子。”
      无觞动了动嘴唇,良久才恍若未般幽幽地道:“在他眼里,只有你才最珍贵,其他人算什么呢?”
      徽仪几步走到她面前,按住她的肩膀,蓦然道:“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你真的以为娶你只是他逃避公主的一条途径吗?”
      她将那一沓纸递到无觞面前,缓缓道:“他对这么好,就像我对他一样,只不过因为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除了他,我没有别人可以守护。十年的感情,没有人自信可以一夕相抵,他对你做到这样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她深吸了口气,“你自己可以看看,这些字都是我和他童年的记忆,珍藏起来也不足为奇,这些对于从小就失去一切的我们来说,都是珍宝,难道你连我这个姐姐的醋都要吃吗?”
      无觞抬头看着她,美丽的眼中溢满了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她陡然哑着声音道:“我就是不相信,我一直都不肯相信。”她蓦然无力地坐在床上,口中喃喃道,“我总是不相信,不相信他……”
      徽仪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盈盈望着她,泪眼朦胧:“无觞你要记得,如果没有感情,没有人能忍受一个陌生人呆在自己身边的。小缕曾亲口说过,他是真心喜欢你,所以,你要为了他好好活下去。”
      “如果连你都放弃了,那么,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痕迹又留下多少呢?如果你真爱他,就要活下去,而不是在这里自暴自弃。真正的刚烈,不是所谓的殉情,而是活下去,代替他活下去,如果他爱你如同你爱他一样,那么他必定希望你能活下去。”徽仪静眸含着泪,微微笑着,“若是过去的你为他而活,那么我请求你,如今的你请继续为他活着。请你让我不要那么愧疚。”
      无觞蕴着泪的眼眸终于垂了下去,她缓缓转过头去:“可是姐姐,我是真的很想念他。”两行清泪从她清冷的眼中流下。她反身抱住徽仪,低低哭泣。她压抑了那么久的思念,终于还是爆发了。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既然他已经离她而去,那就让她相思一生,来悼念他未来得及说出口的爱情。
      徽仪离开沈家已经是傍晚了,她遥遥立在门前,极目远望灯火通明的皇宫,心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终于要回去了,她深叹了口气,一切回归原点,而她也要回去面对她该面对的事情了。
      进宫的马车上,她只是静静坐着,不再如当初一般雀跃地卷帘而望,这个地方对她的吸引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只有一片灰色。不管今后用什么颜色来涂改,都改变不了最终的底色,她最后的记忆,一片灰暗。
      她才下马车,就见到卿敏焦急等待的身影,她淡淡一笑,走上前去,道:“怎么,等急了吗?”
      卿敏面露喜色,忙行礼道:“见过郡主。紫嫣先回了索樱轩,奴婢担心不过,就来接郡主了。”
      徽仪点了点头,正要往前走,却生生停住了脚步。她目光越过卿敏直投到后面那一袭黑衣上。
      她瞬间摒住了呼吸。那人长身而立,眉目如画,冷竣的神色中隐隐含了一分怒气,轻扬的发丝在夕阳下泛着光,整个人在地上投下了颀长的阴影,仿佛天神一般傲立于世,不容任何人的侵犯。
      徽仪怔立了许久,才蓦地俯身下去,口中清晰而淡漠地说:“徽仪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她语气平静无波,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陌生人,心却隐隐作痛,如同已经愈合的伤疤再度被人撕裂开来。
      承光延本欲扶她的手刹那停住,他抬头看着徽仪,眼中掠一丝失望。他扬手让卿敏先走,等卿敏窈窕的身影消失后,才转回头来。
      他打量了徽仪一会,才用低沉的声音道:“你没事了吗?”
      徽仪用手攀住身边的柳枝,“啪”的一声折断,才惊醒了麻木许久的心,她缓缓笑了:“王爷认为我会出什么事情呢?还是,王爷希望我出什么事情?”
      承光延捏紧了手,一拳捶在柳树上,良久才低声道:“对不起,小缕的事情我也没有想到。”
      “没想到?”徽仪失笑,“王爷想到的是什么呢?梦迦的皇后是谁?还是我能不能完成你的计划?”她的笑容凄婉,含了说不尽的悲凉。
      承光延霍然抬头,眼中刹那闪过不可思议地诧异,随即又慢慢平复下来,他收回手,默然道:“你都知道了?”
      徽仪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脸上犹自是盈盈的笑意,却在此刻显得那样的诡异。她冷冷一笑道:“难道我还要等王爷亲自来告诉我吗?”她胸口钻心般疼痛,本以为自己可以面对的,却仍在见面的瞬间,心痛到了极至。
      承光延陡然握住她的手腕,苦涩道:“我本来就已经改变计划了。我让你成为郡主就是为了让你避开原来的轨道。我知道小缕的死让你很伤心,你可以怨我,但不要这样的平静,这样的你太可怕。”
      “可怕?”徽仪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改变什么?既然我已经进了这个皇宫,就注定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你现在说抱歉,我要你的歉意有什么用,这样小缕就能活过来了吗?已经死去的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是你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他不会有危险的,可现在呢?他不但死了,连你为什么会接近我的目的都让我了解清楚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到这里来,我宁可在街头洗衣,替人誊抄,也不要这样一个人孤单地活着!”
      承光延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不断挣扎的她,埋首在她发间,默默道:“他的事情,我已经查了很久,那日没有去送你,就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没想到还是迟了。如果知道他会出事,我不会让你去边城。”
      徽仪用力挣开他的怀抱,却只是徒劳,她声音带了几分哭音:“不让我去就可以瞒一辈子吗?难道你觉得骗我一时,就可以骗我一世吗?”
      “难道你敢说,你当时接受无箫开扇庄的邀请不想通过我来复仇吗?”承光延箍住她的腰,声音从喉咙中沉闷地挤了出来,“还有你和皇兄之间,你临走前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却对他说要他等你回来,你就没有骗我吗?”
      徽仪呆了呆,几乎在他怀中僵住,对承景渊说?难道无箫,难道她……徽仪霎时明了了为什么来鹿塔接她的是承景渊,而不是承光延。如果那时候,如果那个时候,他能来向她解释,那么她仍是愿意相信的,可是如今,迟了一步,就是迟了一生啊。
      在她决然返回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与过去一切挥手告别了。那个只爱承光延,呵护着弟弟的沈徽仪早就和小缕一起死在了丹城!
      就算如今得知了真相,她依然忍不住地难过,无箫,竟然是无箫,竟然她曾经最信赖的朋友再次出卖了她!她蓦然笑了起来,泪水流下,这算什么?一次又一次被所爱的人背叛,连最后一个人也不要她了吗?
      承光延感受到她的泪水,伸手要为她抹去眼泪,却被徽仪一手打开。徽仪退后几步,眼神惊惧而绝望地望着她,就像垂死的病人最后放弃了生命希望一般,在与生命作赌注。
      承光延再度伸出手,温柔如初地凝望着她:“徽儿,我会帮你走出来了。请你再相信我一次,你总要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徽仪摇着头,拼命地往后退,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纷涌而下,淌满了整张清秀苍白的面颊。回到过去?怎么回去,她怎么回得去啊,小缕死了,她心冷了,她甚至已经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能相信谁。
      过去的一切尽成空白!
      她一步又一步地向后退去,白色的衣衫在晚风中犹显单薄,肩膀仍在簌簌发抖。她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就算十年前冷眼看着父母的死,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她与小缕十年的相依,与承光延两年的情感,与无箫从小就结下的友情,瞬间就灰飞湮灭。
      她终于站在了离他最遥远的地方,远观一切,手上的温度也一分一分地冷下去。她蓦然跪了下去,清楚而坚决地说道:“相思与君绝,王爷请自珍重。”
      如今的她也不是当初只会在他怀中哭泣的她了。她的隐忍和决然也在一次次的磨难中成长起来。
      承光延伸出的手定格在了空中,他看着她跪了下去,看着她冷艳如梅的容颜渐渐化成那一抹最决绝的红色。
      他苦笑着收回了手,冷冷道:“原来,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我们还是回到了原点。”他拂袖转身,孤傲的背影刹那成为永恒的过去。
      徽仪依然跪着,泪如雨下,点点滴滴,一一掠过心头。她凄清的面容在夕阳的逆光下格外清晰,她保持着跪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石像般孤独地伫立着。
      良久在站起身,转身而去。身后树影婆娑,缓缓地,树叶从风中滑落,飘零如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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