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恍如隔世 ...

  •   时隔数日,终于听到凤城的人来了。徽仪正忙着梳头,倏然间手上猛地顿了一顿,才霍然站起,问道:“已经来了吗?”
      紫嫣恭敬地回答:“是,在城门口,慕容大人去迎接了,郡主……”
      “我自然要去。”徽仪冰雪般的笑容不含一丝温度,她盈盈一笑道,“我要看看,究竟是谁来了!”
      她奔出客栈,翻身上马,一路奔驰而去。心情复杂难言,她自问,究竟是想见到他,还是不想见?
      忽又自嘲,见到又如何,相见不如不见。徽仪一念至此,抿紧了双唇,快马加鞭。
      遥遥望见大队人马而来,徽仪勒住马,凝视着中央的那辆马车。她双手紧紧抓着缰绳,几乎要嵌进皮肤里,神色苍白,眸光流转。
      车队停了下来,带队的是慕容兆斐,他一跃身下马,走近几步,惊讶地问道:“徽儿,你怎么出来了?”
      徽仪淡淡一笑,道:“凤城的使者前来,想必身负皇命,徽仪虽为郡主,总要见一见的。”
      慕容兆斐点点头,便牵着她的马到达马车前。徽仪瞬间摒住了呼吸,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
      车帘倏然卷起,露出一张清雅无双的脸来。他微微笑着,笑容和煦,温暖如春日里的潺潺溪流。
      那熟悉的容颜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才来到她的身边,露出些许的倦意。金色的衣袍翩然,目光如注,温润如玉,发丝被风轻轻扬起,眼神明亮而坦然,令人无法直视。
      徽仪怔怔看了半晌,才迅速下马敛衽道:“徽仪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承景渊静眸含笑,温柔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徽仪身上,他蓦地开口道:“郡主请起,随朕一起进城吧。”
      徽仪恍然如梦,缓缓起身,脸上错愕的表情说不出是喜是悲。她定定看了承景渊半晌,直到承景渊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才嫣然而笑道:“是,徽仪谨遵皇命。”
      承景渊瞬间抬头,惊愕地扫了徽仪看似甜美的笑颜,又随即恢复了原本静然微笑的容颜,只是眼神多了几分怜惜。
      徽仪敏锐地感到这样温暖的目光,逃避似地转过身去,只隐隐听见耳边似有若无的低低叹息声。
      进城之后,徽仪始终低着头,再也没有前几日的笑语嫣然。她感到,承景渊能直接看到她所有的情绪,包括她的强颜欢笑。
      承景渊在住进行宫后就摒退了所有人,推说要休憩,只留下了徽仪。徽仪微微感到不妥,这样做无疑是给了别人制造了一个谣言的引子。
      她抬眼打量着四周,行宫并没有皇宫那么奢华。青葱的树木隔着窗就能望见,长长的紫色流苏垂到了地上,柔软地盘桓在青色的石板上,让人看着从心底里蔓延出温馨来。
      承景渊随手点燃了紫金色香炉上常备的熏香,袅袅香气不多一会就逸满了整个房间。
      徽仪立在帘边,白皙的脸同深紫色帘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越发显得她脸色惨白。她忽然抿唇低头道:“皇上是来同岳世子谈论政事的吗?”她无意识地咬住了嘴唇,唇色更加鲜红。
      承景渊颔首而笑:“是。你可知道本来朕是不会来凤城的。”
      “那为什么皇上又来了呢?”徽仪抬头,声音清越。
      承景渊含笑看着她,温润的声音在房内显得格外清晰:“因为有个人不愿意回凤城,所以朕亲自来接她回去。”
      徽仪的手颤了颤,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赧然道:“莫非是徽仪的任性,才让皇上劳心劳力来一次鹿塔吗?恐怕这个罪名可不小啊。”话一出口,已然后悔,这种话在这样的情况下无异于自己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去。
      承景渊敛了笑容,宁澈的眼中散出了点点寂寞与温柔。他此刻随意地坐在龙椅上,姿态自在随性,说不出的典雅温润。徽仪就在他咫尺之遥,却仿佛隔了天堑,怎么都逾越不过去。
      他站起走到徽仪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轻柔地道:“如果真的难过,就不要笑了,这样的笑和你很不配。”
      指尖上的温度让她几乎要哭了出来,这样从心中泛滥的温情,让她再度想到小缕曾经清俊的笑颜。
      徽仪转瞬抬头,正对上承景渊深如湖水宁静的雅眸。她再也笑不出来了,那双眼睛,包含了怜爱和关切,以及离她那么遥远的真挚。
      承景渊半矮下身,与徽仪平视,他怜惜地问道:“徽仪,你想说什么呢?朕记得你曾经说过,在雨里哭谁都看不到,你想试试吗?如果你真的难过,就试一试吧。”
      徽仪愕然,脱口道:“雨?这里不是雨天啊。”
      “不是?”承景渊笑了,“为什么不能制造呢?”他扬手拿起身边的水瓶,将水尽数倾在二人身上。
      徽仪惊愕地看着他,看着水滴一点点地顺着承景渊的头发、前额流下,滴在手上。冰凉的感觉让心底那一刹那的空洞瞬时扩大。
      “还不够吗?”承景渊低声询问,转手又要拿起另一只水瓶。
      徽仪迅速按住他的手,默然道:“够了。”她仰头看着承景渊,眼中雾气氤氲,她极力忍住泪水,静静道,“我难过的是小缕离开我,也是你们一起让我陷进圈套。”
      她紧紧盯着承景渊:“当初是你们要让我进宫的对不对?也是你们蓄意接近我的对不对?”她眼中怒意升起,“难道我是你们手中的玩偶吗?我的感情就不是感情了吗?”
      承景渊眸中呈现出深深的歉意:“抱歉,如果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朕就不会这么做。更何况,当初朕也不知道二弟和三弟会选择你。”
      徽仪定定看着他半湿的脸,忽然就有泪水慢慢流了下来,她低声道:“我最恨的是,就是你们还要时时帮着我,让我连恨都不能恨得彻底!”她不记得这几天自己哭了多少次,甚至怀疑自己几乎要将泪水流尽。
      承景渊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轻轻地道:“你的脸上水太多了,我帮你擦了。”他放弃九五至尊的称呼,却仅以“我”来面对她。
      徽仪的眼泪越流越多,犹如压抑多时的感情终于爆发,她几乎是吼了出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小缕都要走呢?就算我离开,我还是想他想得要疯了!可是你们,难道就为了所谓的国家大计,就把我们沈氏一门全部灭绝吗?当初是,现在也是,难道我们的命都这么轻贱吗?”
      她用力抓着承景渊的袖子,哭喊道:“我不管你是谁,皇帝也好,王爷也好,把弟弟还给我,不要让我连最后一个亲人都没有,你明不明白失去一切的感觉,那是从心里剜去一块血肉啊!你们怎么忍心,怎么能这么做!”
      承景渊蓦然将她抱进怀中,不发一言,只是紧紧搂着。
      徽仪仰着头,闭目而泣:“你不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感受,我就这样想着我的父母,想着我的哥哥,我想了十年啊!我也恨了十年!可是现在呢?我又要想多少个十年?这些十年谁来陪我,我不要一个人啊。我不是神,不是没有感情的神啊。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才华纵横的美人,为什么要选我,为什么单单是我呢!”
      她不甘心,她恨,却连恨谁都不知道。恨命运?恨纾宣抚,还是恨承光延?她不知道,只能这样盲目地发泄着自己的感情。
      她把头枕在承景渊的肩膀上,泪水缓缓渗进他的衣襟,落在颈间,冰凉的触感让人倏然一震。
      “徽儿,不要怪我。”承景渊低声喃喃道,“我不想你怪我。”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希望你来。”徽仪失神地说着,声音越来越茫远,“为什么不是你来呢?其实我是想听听你的解释的,为什么不是你呢?……”
      承景渊猛然一震,双手僵硬地抱着徽仪。他知道她在对谁说话,可惜那人远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
      而如今却只是他在她的身边,细语安慰。承景渊渐渐松开了手,他缓缓低下头,抵着徽仪的额头,两人近得几乎能听到呼吸声。
      “徽儿,那么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承景渊声音温柔得生怕惊到了她,“我说过,如果有这样一天,我可以和你一起承担悲伤。我们就让一切,再度回到原来的轨迹。”
      徽仪忧伤而寂寞地看着他相距甚近的眼睛,慢慢移开目光,一寸寸地转头,一行清泪缓缓从眼角流了下来,睫毛微颤。
      心起心死,都不过只是短短数月的光阴。相隔如此多的时间,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吗?徽仪含泪微笑,她清冷的眼中只有无尽的伤痛和动容,太迟了,是不是这句话也说得太迟了?在错误的时间里,遇到了错误的人。如果当初她先遇到的承景渊,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如果她爱上的是眼前这个温柔悲悯的帝王,也许悲剧就不会再是悲剧,也许,她能再幸福一点。
      可是如今呢?秋心刹那拆两半。
      承景渊重新把她的脸转过来,清俊的脸上亦有深深的伤怀:“徽仪,这是我第二次问你了,请你回答我。”
      徽仪默默凝视着他,良久才合目道:“让我想想。”她语气疲惫,似是不堪重负。
      承景渊缓缓抱紧她,埋首在她发间:“不管你的回答怎么样,就让我体会一刻的温暖,就今天就好。”他蓦然住口,唇角勾起无奈的微笑。
      徽仪慢慢地抬手,犹豫了许久,才轻轻环到他的腰间。眼神淡漠,花容寂寂,隐隐透出一种绝世的孤单。
      这一刻,两个同样孤单的灵魂相互依偎,只为取得一点温暖。

      清晨的阳光还未透出云层,只有若有若无的光亮照射下来,宛如铜镜上折射的七彩颜色。
      徽仪一早就独自坐在行宫的秋千上,失神地晃着。一下,二下,三下……她默默叹了口气,她抬眼看了看远处满是白云的天空,纤尘不染,纯洁干净得像初生的婴儿。
      “起得这么早?”承景渊从她身后走出,随性地把手搭在秋千的绳索上。
      徽仪展颜微笑,清越道:“睡不着就出来走走了,想不到这里竟然有个秋千。”她低头摩挲着秋千,“我好久没有坐过了,六岁以后就再也没玩过了。”
      她睁着朦胧的眼睛,清亮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回到过去。那个六岁的她快乐地笑着,回望着她,眼神明亮而清澈。
      承景渊慢慢蹲下,看着她笑道:“看来你心情好了很多,准备什么时候回凤城?”
      徽仪神色霎时黯然,她静寂了半晌,才淡淡笑道:“皇上不是要与岳世子谈和吗?这么快就已经好了吗?”
      “岳慎死了,他已经是新的岳王了。”承景渊静静一笑,“说到底,在这里也呆了六天了,再不回去,只怕二弟和三弟撑不住了。”
      徽仪默然。像签和这样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一国之君亲自出手,连青王或者尧王来就已经够给面子了。若非为她不肯回凤城之故,承景渊也无须到这个小边城来。更何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重臣暗地里也不是不会嚼舌根,所谓的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帽子恐怕已经扣在了他的头上,只怕是轻易解不掉了。
      她心底忽然隐隐不安起来,承景渊这样不计后果地做法,带来的后果真的能只在她预计之中吗?甚或是有更隐秘的影响。她抬手揉了揉额头,政事实在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
      承景渊轻握住她的手,笑道:“别揉了,朕不会有事的。那些大臣能怎么样,只要对这个国家有利,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来职责一个皇帝?”
      徽仪笑意僵了僵,看似漫不经心地把手抽出,才低头道:“那就好。”
      “你真的不想回去吗?”承景渊微微敛了笑容,正色道,“就算不想见到他,你也该去见见湄儿和无觞。”
      徽仪惊地几乎站起来,她竟然忘了无觞和湄儿!她脱口问道:“她们怎么样?”甫一出口,浓浓的愁绪又漫上心头,连她都如此,无觞的情况就更令人担忧了。
      “很不好。”承景渊眉心也聚了起来,“朕出宫之前,湄儿就几次哭昏过去,她的身体已经太虚弱了,三弟急得很,纾宣抚又走了,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至于无觞,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她吧。听说她整天就楞楞地望着门口,谁说话都听不见,行为举止都很正常,只不过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你弟弟的出殡在半个月后,现在灵柩还在路上,你也不去见他最后一面?”
      徽仪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她用了多长的时间才走出那片阴影,甚至到现在都不敢去丹城的战场。如今她还要留无觞一个人去面对那副冰冷如铁的棺木吗?她摇头,随即才深深道:“我回去,我明日就走。”她执意要立刻起程,不是怕赶不上,而是怕自己反悔,生怕自己无法接受看到小缕冰冷沉睡的脸。
      承景渊看着她异常沉寂的侧脸,也沉默下去。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响着,连绵不绝。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