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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花容寂 ...

  •   徽仪回到索樱轩后,一句话未说,进屋就直接进了内室,合目休憩。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不想看见一切,什么都不想看见。
      紫嫣悄悄进来,点上灯,正要开口。却听徽仪冷冷地道:“把灯灭了。”
      “郡主……”紫嫣忙把灯灭了,低声道,“我想问问,我姐姐……”
      徽仪翻身坐起,默然片刻道:“我不知道,岳端宁投降后,我们也不能进岳王府,下次见他时,我会帮你问的。还有事吗?”
      紫嫣略一俯身,月光斜射到她身上,染出一身的光晕。她压低声音道:“郡主可曾想过自己的未来?”
      徽仪微微一怔,旋即沉默下去,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只想说,只有成为强者,才不会被人欺凌。”紫嫣盈盈而拜,她干净的面容在黑暗中看不分明,“紫嫣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才愿意追随太后。如今更愿意追随郡主,自然希望郡主能够做到比太后更好。”
      “你听到了多少?”徽仪走到她面前,半俯下身,认真地问道,“我和皇上的话,你听到多少?”
      紫嫣依旧从容不迫道:“该听的听了,不该听的紫嫣一字都未听得。”
      徽仪忽然笑了出来,黑暗中泪光一闪而逝,她缓缓道:“你是要我答应皇上吗?”她站起身,打开窗,迎风而立,衣袂飘飘。空中一弯明月,已到半空,弥散出淡淡的光华,徽仪遥遥望着弯月,问道:“你觉得月亮很好看吗?”
      紫嫣不解其意,回道:“请郡主明告。”
      “你看夜空,有了月亮,星星就看不见了,没有人去关注隐秘的星星。可是若星星成了月亮,它能不被人注意吗?”徽仪淡漠而笑,“紫嫣,你真的要我去做耀眼的明月吗?你真的以为那么高的地位适合我吗?越是位高,越是孤独,我受够了高高在上的感觉,如果这个地方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紫嫣想了许久,脸上才浮起几分笑意,道:“那么,郡主既然离开了王爷,皇宫里的谁能让郡主留恋,到如今都不离开?”
      徽仪蓦然回首,心陡然跳漏了一拍,她无奈地微微一笑道:“大概是湄儿了吧。”她疲倦地又蜷在床上,双膝弯着,脸色在月光下泛起柔软的光。
      “我曾经为了小缕而伤她,可我别无选择。”徽仪轻叹了一声,“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有那份多余的怜惜。而如今呢?我甚至不知道小缕的死是不是对我的报应,所以我尽我的所能帮她,只求她幸福快乐。”
      紫嫣恬静微笑,接口道:“不管怎么样,郡主还是要好好想想,紫嫣也是为郡主着想。”
      徽仪点点头,道:“你出去吧。”她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不再发一言。
      紫嫣默然行礼,转身出去。
      徽仪睁开眼,茫然地望着窗外的苍茫天空,自问,湄儿对于她,真的有她想的那么重要吗?
      忽地想起落日余晖下,那个孤傲熟悉的身影,又一次泪眼朦胧。
      门倏然打开,匆忙的脚步声响起,徽仪蓦地坐起,扬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卿敏急忙跪下道:“回郡主,皇后娘娘自缢了,皇上深夜诏了太医,才救回了娘娘一口气,只是,娘娘垂危之际,要见郡主一面。”
      徽仪怔了怔,岳泠舒要见她?她在床上坐了半晌,才隐隐感到一种不寒而栗,她来不及多想,把头发重新盘好,才款款走了出去。她回首之间,照见铜镜里,自己的脸瞬间苍白的可怕。
      徽仪匆匆赶到润芝阁,已是深夜。她刚进门,就听见承景渊平静的声音中夹杂了一丝隐约的慌乱。
      她走到床边,不由惊骇地睁大了眼。她面前的人是那个绝美无双的岳泠舒吗?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原本圆润的下巴削尖了似得瘦得可怕,一身的素服更显得她毫无生气。
      承景渊坐在她床边,轻轻握着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徽仪陡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刺眼非常。
      她恭敬地行礼道:“徽仪见过皇上,见过娘娘。”
      承景渊蓦然回首,冲她疲惫一笑,温煦的声音如旧:“你来了吗?泠舒要见你。”
      徽仪颔首,走到岳泠舒面前,清越道:“娘娘,徽仪来了。”
      岳泠舒缓缓张开眼,那是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然而再见到徽仪的刹那,绽放出闪亮的仇恨之光。
      她望着徽仪,眼神震怖可怕,徽仪不禁后退一步,定下心神才道:“娘娘有何事要见徽仪?”
      “我……父亲……他……”岳泠舒嘶哑的声音从喉咙中溢出。
      徽仪询问似地望了望承景渊,见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才道:“一箭封喉。岳王是被纾小姐一箭射杀在大军之前的。”
      岳泠舒恨恨地盯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说不出连贯的句子,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那几个字:“纾宣抚?”她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笑容,凄凉可怜。
      “但岳世子没有危险,只是少王妃过世的刺激让他难过了很久。”徽仪心底泛起一阵不忍。
      岳泠舒挣扎着坐起,又猛地咳嗽起来。承景渊抬手默然帮她拍了拍背,岳泠舒回首望他,霎时眼神爱恨交织,又是痛苦又是欢喜。
      她长吸了口气,才能开口道:“岑嘉她死了,我早就知道。我不但知道她死了,我还知道她为我顶了罪。”她牵了牵嘴角,“多可笑啊,过去我那样看她不起,竟然是她救我一命。可我还是要死了,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徽仪骤然走上前几步,握住她消瘦的肩膀,脱口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死?她用她的生命,才交换你的平安,你的命已经不是你的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岳泠舒冷冷看着她,“我的生死由我自己选择,她既然要救我,当初就该预料到我的结局。逆臣之女,怎么配当皇后?”
      她复又死死盯着徽仪道:“是你害死我父亲的,是你毁掉了岳家所有的梦想。是你!”她声嘶力竭地叫道,“如果不是你,岳家不会输,绝对不会。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啊?我真想看看你的血是冷的还是热的!”
      徽仪扬头冷然看着她,傲然道:“那么,当年沈家灭亡的时候,你的父亲可曾有过一丝的心软?冷血?哈,这个问题我问了自己十年,难道你岳氏的血就是干净吗?沈氏一门,几百人啊,杀得一个都不剩。若与当初相比,我留了你们兄妹的性命,要比你父亲仁慈太多了!”
      岳泠舒伸手扣住徽仪的手,怨毒的字眼从她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沈徽仪,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会比我凄惨上百倍,上千倍!永远活在黑暗里!”
      徽仪踉跄后退,眼神瞬间雪亮,无声地紧紧凝在岳泠舒脸上,拂袖转身道:“那是你的想法,我的命运,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改变。你……”
      “徽仪,不要说了。”承景渊打断她的话,“你也该冷静点。”
      徽仪不甘地看了岳泠舒一眼,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得可悲,竟然同一个将死之人争执不休。她别过脸,不再作声。
      岳泠舒平复了心情,转头凝视着承景渊,目光凄然,“皇上,你从一开始选择让我来作为父亲留在凤城的人质,是不是就没准备让我活着?”
      承景渊摇头,温声道:“没有,朕没想过要杀你。”
      岳泠舒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她缓缓躺下,目光迷离地看着承景渊,低声喃喃道:“那就好啊。那就好了。”她忽然狂笑起来,“哈哈哈,不想杀我?不杀我,我也会在冷宫里呆一辈子吧?红颜未老恩先断,我也只配做一个深宫怨妇吗?!”
      她笑声不绝,只不断地喃喃:“红颜未老……恩……先断!”话尽,陡然松开了一直紧抓着承景渊衣袖的手,慢慢无力地滑落。
      一滴泪水悄然滑入鬓角,消失不见。
      承景渊蓦然握紧了她的手,低声唤了一声:“泠舒!”
      徽仪骤然回过头,定定看了气绝的岳泠舒半晌,才跪倒在地道:“皇上请节哀。”
      “节哀?”承景渊平静地转头看着徽仪,“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你不是想岳家的人全死光吗?”
      徽仪瞬间怔住,岳泠舒死了?她本该大笑的不是吗?却在这时候感到了一种深重的悲哀和无奈,所有的一切都太累了,连这个视她为眼中钉的女子都含恨而去。她终于把当年的仇人一个一个地送入死地,可是代价是什么?
      爱情、亲情、友情,她把所有一切都赔了进去,可是得到了什么?为什么此刻的她心中依然空荡不安?
      她承受的一切皆是有因有果,如果不是她最初的固执,那么所有人都不会是现在的情况。
      她生生移开眼睛,木然地转身向外走去,眼神苍茫而空洞。她该去哪里呢?再也没有会相信她,再也没有人会像过去那样,宠着她,疼着她。
      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第二个你呢?
      她默然走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直到被人从身后抱住。承景渊的声音比往日里多了几分歉疚和哀伤。
      他静静道:“对不起,不该迁怒你的。只是我觉得,泠舒终究是我害死的。就像当年的母妃一样。”徽仪忽然觉得颈间有一点冰凉落在上面,浑身一震。每当承景渊用这样平等而充满疲倦的声音讲话的时候,她都会觉得很难过,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当初,我那样任性地将二弟拒之门外,独自一个人守在母妃身边,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如果说十句话中有三句是叮咛我的,那么必有六句是给二弟,剩下的才是父皇。母妃对二弟的疼爱从小就让我很嫉妒,甚至有一刻我是恨二弟。可是当我看到母妃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的时候,我就后悔了!”
      他闭上眼睛:“我后悔没有让母妃见他最后一面,我后悔让母妃带着遗憾离开人世。你知道吗?刚才的泠舒像了当年的母妃,那么不甘,那么脆弱。只是我愧对她,我又亲手杀掉了一个人,一个像母妃那样爱我的女人。徽仪,我那一刻真的害怕再也没有人会像她们那样爱我了,我比你更怕孤独!”
      徽仪第一次感到身边这个男子,并不是完美的。他有血有泪,有无尽的伤心和不得不伤人的无奈。
      最恨生在帝王家!恐怕苍天就是这样的玩弄人生,把每一个人一次次地推倒,却又再给他希望站起来。
      徽仪蓦然转身,坚决地道:“你不会一个人。”她伸手抹去承景渊颊上唯一的一滴冷泪,“我在你身边,决不离开。”她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也绝不后悔。
      “请让我暂时,以亲人的身份在你身边。”徽仪寂寞微笑,“就让我们一起试试看,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过去的阴影。我们来试试吧。”
      徽仪伸出手,静静道:“我不是答应嫁给你,而是答应,陪你走一段路,走过这段风景,我会做出我的选择。”
      承景渊慢慢覆上她的手,缓缓绽开一丝笑:“好。”
      他转身横抱起岳泠舒,怜惜地看着她犹自带着恨意的脸,叹息似地道:“朕终究负你不浅。”他苦笑道,“从今日起,梦迦只要朕为帝一日,就不会有皇后,只你一位!”
      他大步而去,身影寂寥。徽仪看了他背影良久才回首望着灯火通明的房间,寒冷的感觉袭了上来。
      今日是她给自己一个机会,也是给他一个机会。
      只是,她也不知道,那个独立于世间的影子,能否从她心里抹去。或者说,她在强制自己去遗忘,可是为什么,她想到的时候,还是会心痛得无法抑制。
      她缓缓跪坐到床上,泪水簌簌。她只是想要活下去,只是想有个理由能够活下去。可是谁来给她这个理由?谁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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