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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兵临城下 ...

  •   清晨醒来,徽仪脸上仍是泪痕未尽,眼睛红肿,眸中尽是血丝,脸色苍白的可怕。她默然起身,把架子前用紫嫣提好的冷水泼到脸上,神智倏然间清醒。
      空荡荡的客房里仿佛不曾有人来过,只有自己一人,孤单地立在中央,如碧波湖上的小舟,动荡难平。
      紫嫣推门而进,默然行礼,微微笑道:“郡主可以梳洗了。”
      徽仪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手巾,擦拭着脸,手指竟有些僵硬。她深吸口气,走到窗口,人声嘈杂,众人忙着搬运物资。
      徽仪探出半身,长发飞扬,脸色苍白,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忽然之间降临。她心下一沉,问道:“怎么回事?”
      难道,难道今日就是岳王攻城的日子吗?
      “回郡主,岳王下了战帖,三日后攻城,慕容大人正与太守大人商量应战事宜。”紫嫣垂下眼。
      徽仪蓦然紧握住手。在小缕死后,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岳王死!她要岳氏的人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所以,她绝不伤岳端宁,她只要岳王死。
      她思索半晌,冷然吩咐道:“好好保管采蘩的骨灰,我先出去一次。”
      紫嫣目送她离去,良久才背过身去,渐渐垂下泪来。
      匆匆行至太守府,一路上慌张的百姓,从身边擦肩而过,徽仪茫然回手。这场战争已经不是简单地为小缕报仇了,而是千万百姓不甘的血泪,饶是一贯冷漠的她也心惊不已。
      她穿行在茫茫的人海之中,蓦然回望,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再也找不到那个曾经会在门前守侯她归来的弟弟。
      那个她从小就相依为命的弟弟,她眼眶发酸,泪眼朦胧。只是死去的人已经不在,活着的人依然需要坚持不懈地走下去。
      风起云涌之后的平静,她还能如当初一般从容应对吗?
      她抬步走进太守府,金色的门匾刺得人眼睛生疼。她勉力在面上勾起淡淡的笑颜,施然进入,人的命运,总要自己掌握,她已经失去一个弟弟,就绝对不会让他连死都无法瞑目。
      慕容兆斐冷峻的表情,与太守大汗淋漓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徽仪走到他身边,语气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你怎么出来了?不好好休息?”慕容兆斐见到她略显憔悴的脸,眼中暖意融融,“不过是皇上又下了命令,让我们好好守着,你别担心了。”
      徽仪眼神扫过一边战战兢兢地太守,冷冷一笑,道:“太守大人,是这样吗?”
      太守陆扬忙行礼道:“见过郡主,慕容大人说的……说得不错。”他顺势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徽仪朝身后的紫嫣略一颔首,便见紫嫣含笑走上前几步,声音甜美地道:“太守大人这是怎么了?还未到夏天呢。”
      陆扬双手一颤,才跪倒在地道:“求郡主救命。”
      徽仪在慕容兆斐身边坐下,抬眼看着他,认真地道:“慕容大哥,请不要隐瞒我什么。”她眼中现出淡淡的哀伤,“因为失去小缕,我就什么都不怕承受了。除了死亡,我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
      慕容兆斐沉默良久,才缓缓答道:“皇上说这几日若是岳王来攻,我们先挡一阵,丹城的大军,还要抵挡岳王的主力。我估摸着这里大概是岳端宁领兵,我们倒是挑对了地方。”
      徽仪仔细听着,又问道:“还有呢?”
      慕容兆斐迟疑了一瞬,才道:“若是你能平安归去的话,你就可以成为青王妃。”
      徽仪眸中陡然锋芒聚敛,随即又暗淡下去,她站起身,喟叹道:“他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支撑我活下去,可是,这个称号如今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她转头看向慕容兆斐,神情坚定而忧伤,“如果仅仅说要给我青王妃的名分,我就能如过去一般,傻傻地在宫中,再不离开吗?慕容大哥,我很早就对他说过,若是小缕出了什么事,我绝不原谅他。”
      徽仪慢慢回首,眼神决绝而伤痛,“纵使是我一手把小缕带到政治斗争之中,我还是依然无法原谅。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渐渐明白,他是为了江山什么都可以作赌注的人,可我不是,是我珍爱的东西,我就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一分一毫。”
      慕容兆斐看了她许久,叹道:“徽儿,皇上下这样的密旨,也不过是想你能有力量好好活下去而已,未必是青王爷的主意,不要想得那么多。”
      “慕容大哥,如果要依靠别人才活下来的,那我还是沈徽仪么?”徽仪惨淡而笑,“也许我就是所谓的自命清高,可我从小就这样,受不了任何的怜悯,你明白吗?”她倏然间握紧了手指,“就算小缕也离开我,就算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需要别人来可怜我。”
      慕容兆斐缓缓露出苦涩的笑容:“但你可知道,在宫里的女子,大多都是靠怜悯才能存活,如果失去别人的怜惜,你怎么能平静地生活?”
      徽仪微微出神,如果要她改变,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可让她接受这样的旨意,更难。
      她浅浅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但请你回报皇上,就说,徽仪自有打算,不必如此费心。”
      “好。”慕容兆斐点头道,“你的命运该由你自己决定,而不是我们代你选择。”他转头看向陆扬道,“你没有话说了吗?怎么不把方才的话再说一次?”他眼神冰冷,神色桀骜。
      陆扬又哆嗦着跪下道:“没 … 没…有。”
      徽仪俯下身,平静地笑了笑,语气空洞:“你要我救命做什么?我一介女流能做什么呢?”自从前几日得知小缕的事情之后,她始终都是这样苍白而空洞地笑着,仿佛是从悲伤之中走了出来,又仿佛依旧沉溺其中,陷得更深。
      陆扬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道:“请郡主能够亲自上战场。”
      “我?”徽仪惊讶,“我既不会领兵作战,也不会什么兵法计谋,我去了做什么?陆大人莫不是糊涂了?”她语气中隐隐含着讽刺,像陆扬这样鱼肉百姓的人,一旦面临危险就这样贪生怕死么?
      “是,臣听闻郡主是沈将军的姐姐,又是帝王选择者,若是能在战场上激励战士的斗志也是好的。”陆扬抬头,略显发福的身材衬得脸更加白嫩圆滑。
      “是吗?是真的如此,还是借机把责任往我们身上一推,就算兵败,也我和郡主帮你顶着,是么?”慕容兆斐把他从地上拉起,“战,会帮忙,如果挑明了身份,那可不行。”
      徽仪沉吟许久,才伸手挡住慕容兆斐,道:“就让我在城楼上观战吧。那里应当不会太危险,更何况,岳端宁若是来了,我还有东西没有给他,正好一并给了。”
      慕容兆斐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像陆扬这样的人,若没有几分心计,是决计不可能在太守的职位上坐了这么久的。不过他们这次运送粮草,本已是秘密,若是公开身份反而会引得大军压境,惟有自己出面,既能见到岳端宁,又有了理由,为弟弟报仇,难道不是她出现在这里最好的理由么?
      她凄然一笑,长身站起,道:“三日后,我定会与全城的士兵一同作战。”她神色间隐隐透着一份坚决,广袖翻飞,宽阔的袖子下是一双紧紧握着的手。
      她蓦然转头,眼中含着悲怆的泪水。小缕,我定不会让你的心血白费,你没有做到的事情,我会替你继续做下去。
      她仰头微笑,请你在天上看着我,看着我将岳家送入死地,就如十年前的沈家。
      她抬手拂了拂碎发,回望着慕容兆斐,沉吟道:“要小心城里的富贵人家,为了钱,他们可是愿意出卖一切的。”她顿了一顿,“我不想还没开战就已经被自己人出卖。”她冷冷的目光扫过陆扬,“陆大人听明白了吗?”
      慕容兆斐眼神颇具意味地看着徽仪,一直等到他们走出太守府,他才默然道:“徽儿,你长大了。”
      徽仪寂寞微笑,“我早就长大了。只是小缕的死让我更清楚,这个世界,是那样的残酷。所以,我带着他的希望好好活着。”她深吸口气,继续保持着笑容,“小缕曾经说过,我的笑容是他最喜欢的风景,那么我就尽力,不再哭泣。”
      慕容兆斐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徽儿,一直支撑着你的从来不是小缕,而是你自己。你没有必要为他人而活着,而你不哭泣,只是因为这里,没有让你哭泣的怀抱。”
      徽仪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良久才平静道:“如果不这样,我就再也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了。”她转身向前走去,却只有一直凝视她背影的慕容兆斐才看得到,她的背影始终都在颤抖,仿佛每一秒都有昏厥过去的可能。
      紫嫣为徽仪穿好盔甲,抿唇道:“愿郡主一路平安。”她眼中波光盈盈,流转生辉。
      徽仪知她担心什么,轻拍她的手道:“放心吧,你姐姐会没事的。”紫嫣点头,将采蘩的骨灰交到徽仪手中,郑重叩首道:“恭送郡主。”
      徽仪抚摩着手中带着凉意的瓷瓶。采蘩,若我这次伤到了你所爱之人,也请你原谅我。因为你有你要守护的人,我也有我绝不妥协的原则。
      风中夹杂了兵器磨砺的声音,金戈铁马的风云狂涌,偶尔能听见空中孤雁的嘶鸣。城下城上,每个人都绷紧了心弦,只要轻轻一拨,就可以惹得心旌摇曳。
      日光投射在军人的刀剑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白晃晃的,燎亮了眼睛。军旗飞扬,在风中传递着哗啦哗啦的巨大声响,却在此刻出奇的静寂下显得格外刺耳。
      徽仪第一次站在了城楼之上,心中感慨万千。风更大了,吹得她发丝凌乱,眼神却愈加坚定。她把瓷瓶放在城墙上,双手撑着墙,俯视城下的大军。
      岳端宁一身银袍战甲,英姿勃发,眉间冷酷更胜过去几分,神色却多了几分平时所没有的东西。徽仪微微黯然,那恐怕,就是离愁了。皇上早就封锁了采蘩死亡的消息,岳端宁此刻也未必知道。而她敢答应采蘩的要求,也早已做好了岳端宁惊怒之下不顾一切攻城的打算。
      徽仪看着城下数千人整齐的列队,却在刹那捕捉到每一个人脸上的一丝茫然,她微微勾起唇角,这一点就已经够了。
      她对着身侧的慕容兆斐道:“慕容大哥,我从不了解兵法部署,所以,这里交给你了。而我,要和岳端宁玩一次心理的较量。”她不待慕容兆斐回话,转身展颜一笑,对着万众守城士兵,慢慢地道:“十四万人齐,更无一个是男儿。不知这句诗各位听过没有?”
      城内的士兵缓缓露出怒色,窃窃私语之余,亦不忘对徽仪投以讽刺的目光。
      徽仪了然,敛了笑容,正色道:“这是五代蜀主孟昶宠信慧妃徐氏所作之诗,当时,蜀国覆灭,花蕊夫人惊怒之下作了此时以讽蜀国的将领。前车之鉴,诸位可记得了?”她扬头高声道:“各位是要做那无志的解甲之人,还是为国效力的好男儿?”
      她扬手直指城下如黑云般密布的士兵,厉声道:“回答我!”
      所有的军人脸色都变了,眼中精光闪现,蓦地跪下道:“臣等愿为国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每个人都热血沸腾,心中如同有烈火在燃烧,双手握紧了刀剑,神情昂然。
      徽仪满意地点头,道:“徽仪今为帝王选择者,于情于理,都当为各位掠阵。”她解下肩上的披风,露出身上紧身的战甲,“无论结果如何,我就站在这里,我要看看梦迦的战士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儿。就算只有一个人活下来,我也绝不离开!”
      她眉宇间的锋冷神色,刹那间点燃了战士的斗志。士兵们应了声“是”转身傲然走向战场。
      “这就是你要做的事情?”慕容兆斐站在她身后,此时方开口问道。
      徽仪回首,道:“是。我也并非刻意为之,我说的皆是我心中所想,就算今日战到只剩一兵一卒,我都不会离开。”
      慕容兆斐注视着她半晌,眼中流光涌动,两人沉默了许久,各自转身为营。
      天地如血,苍天之下,她一个人的战斗即将开始,而她有笃定的信心,她绝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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