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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选择 ...

  •   尧王府的沉寂在收到军情后便不复存在了。纾宣抚听侍女说了沈徽缕的死讯后,也只是微微一笑,开始收拾行装。
      承昭元一进门,就被纾宣抚揉着腰、指挥侍女的混乱场面所震惊。他错愕地抓着纾宣抚的手,问道:“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纾宣抚莞尔微笑道:“要出门啊。”她反手握住承昭元的手,笑道:“我要出门几个月。”
      “这怎么行?”承昭元按住她的手,皱眉道,“已经三个月的身孕了,不用说几个月,就是几天都不行。”
      纾宣抚静静笑了笑,挥手让侍女下去,才笑吟吟地道:“我会平安的,放心吧。”
      承昭元沉吟许久,才道:“我陪你去。”
      “不用。”纾宣抚笑容渐渐带了点枯涩,“小元,我有我要做的事情,这是我的责任。”
      “晚些不行吗?”承昭元默然凝视她半晌,才柔声道,“这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不要到处跑的好。”
      纾宣抚叹了口气,眼中平静,脸上犹自带着笑容:“沈徽缕已经死了,徽仪那里一定乱得很,我想去看看她。而且我和岳家也有很多未了的恩怨,如今也该解决了。”
      “抚儿,你到我身边,我也从未问过你的来历。”承昭元默然道,“可你难道完全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吗?”
      “昭元,你若是问我,我会答你的。”纾宣抚微笑,笑颜纯粹,却带着丝丝的无奈,每当她不再亲昵地叫他小元的时候,那才是她最郑重的语气,“我如今只问你唯一的一次,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承昭元定定看着她半晌,良久才苦笑道:“我如果想知道,不是早就问了吗?”
      “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纾宣抚忽地淡笑起来,“为什么我会有那么高的武功,为什么我能来去自如,为什么我几乎无所不知?”她含笑而立,慢慢的说道,“只因为我是个工具,从小就被培养出来的工具。”
      她紧紧盯着承昭元几乎失去温度的眼睛,怅然笑着,口中一字一字坚决地道:“因为,我才是帝、王、选、择、者。”
      承昭元眼神霍然雪亮,良久无语,他看着眼前这个他爱着却又从来不了解的女子。她如风一样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却带着这样尊贵的身份,帝王选择者,他失笑,原来他们寻觅这么久的人竟然就在自己的身边,而他竟也一无所知。
      纾宣抚缓缓抱住他,低声道:“小元,你怪我吗?”
      承昭元漫漫抬手揽住她,埋首在她发间,静静问道:“这已经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了。那么,告诉我,你选择了谁?”
      “我不能说,就算师傅未死,我也决不能说。”纾宣抚静默地笑着,“给天下一个盛世,是我的责任,却也是枷锁。至少,我只能尽力不会伤害所有的人。”
      承昭元心底的不安一点点地加深,他沉静了很久才沉着声音问道:“你这样不肯说,那么必然不是皇兄了?所以,你才要离开?你也应该明白,若你选的不是皇兄,这个江山,就会再度祸乱而起,你能守得住吗?”
      “我不知道。小元,我们该怎么办呢?”纾宣抚苦笑着,“我有我对天下的承诺,你有你对兄长的守护,你会选择什么呢?”她离开承昭元的怀抱,转身背对着他,缓缓道,“或者说,我还是尧王妃,你会选择谁?”
      她身形未动,却始终不肯面对着承昭元,她仰头笑道:“我们游戏人生了那么久,却从来没有做过真正的选择。如今你的母亲也离开了,可你真的忍心为了我让她失望吗?我们之间,真的有那么情深似海吗?是不是,我们一直过高地估计了彼此的感情呢?”
      “总有一天,我和你,会是两个世界的人。”纾宣抚低垂下头,浅声笑道,“我离开几个月足够你做出选择了。”
      “你和岳家,究竟有什么无法解开的矛盾,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承昭元上前想要牵住她的手,却被纾宣抚轻盈地避开。
      纾宣抚终于回首,笑颜明媚,却如最忧伤的湖水,有着散不开的涟漪。她道:“你忘了吗?我的师傅,她叫明月,天上明月啊,这样深刻的记忆你真的忘了吗?”
      “明月,明月……”承昭元低低念了几声,才猛然抬头道,“明月,是那首《月中仙》吗?”
      纾宣抚颔首而笑,道:“就是那首岳王做的歌《月中仙》,当年是何等的有名,可如今,连你都忘了,也难怪师傅郁郁而终了。”
      承昭元最后再望了她一眼,才道:“我明白了。月中仙子,凡人难求,能见到的又有几个人呢?”
      纾宣抚静默下去,蓦地抬首璀然一笑,道:“我走了,你保重。”她足尖轻掠上屋顶,盈盈笑道,“放心吧,我是坐马车赶去的,安全的很。耽搁的几日里,徽仪和慕容兆斐足够应付了。”
      她笑着转身,只留下低低的歌声散在风中。
      “月如钩,
      几番冷扬独清辉,
      揽尽人间愁。”
      那个孤高美丽的身影终于渐渐远去,仿佛从未来过。
      “月如水,
      天阶直下流不还,
      梦千年不散。”
      她依稀能想起师傅将歌曲反复吟唱时凄楚的神情,那是一种刻骨的相思和决绝,任谁都无法忘记。
      “月如霜,
      天地何敢倾其芒,
      涌大江之上。
      月如玉,
      花前独酌神飞扬,
      此恨当无双。”
      想想初年,这岳王岳慎和纾明月共同撰写的曲子,琴瑟和谐,鹣鲽情深。可如今呢?明月不见,少年老去,谁还记得当年临风而歌的那一双人?

      马车辘辘地行着,纾宣抚鲜有地沉默着,连常笑着的面容也带了点哀伤。她卷帘吩咐道:“先去青王府吧。”车夫点点头,掉转车头向繁华的街头而去。
      青王府远比尧王府要热闹地得多,纾宣抚立在门前,想了许久,才嫣然一笑,从容地进门而去。
      她只是盈盈一跃,不理会门前的侍卫,径直掠足向书房走去。
      承光延听得声响,才缓缓抬头,一眼便望见屋顶那个眼波流转,浑身光彩照人的女子,笑吟吟地坐着。
      他冷冷一笑,道:“纾小姐此时更当在尧王府静养才是,怎么到本王这里来了?”
      纾宣抚“扑哧”一笑,盈盈道:“我有一个秘密哦,王爷想不想听呢?我特意来这一趟,王爷竟然这样不领情。”
      承光延微微扬了扬眉,抬手收起手中的折扇,唇角勾起清冷的笑容,道:“哦?纾小姐竟然这样的好兴致,本王真是受宠若惊。”
      纾宣抚轻巧地跃下来,却本能地伸手护住腹部,随即又自嘲道:“我如今当真是越来越怕死了。”
      承光延的目光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凝了一瞬间,才笑道:“母亲的天性,纾小姐也不会例外。”他的神色忽然有了一瞬间的黯然,他的母亲,那个秋波温柔的女子如今早已与先王同葬在了三尺黄土之下,再也无法相见了。
      纾宣抚了然而笑,静静道:“王爷不必为慕容贵妃而伤心,贵妃若地下有知,希望的也是王爷能有所作为,如此才不贵妃娘娘的一番心意。”
      承光延眼中略起波澜:“纾小姐话中似乎另有所指。”
      纾宣抚扫眉一笑,道:“王爷应当知道皇上如今的地位,可是贵妃娘娘当初求来的。可王爷如何能够确定贵妃娘娘的本意便是如此呢?”
      承光延霍然抬头,神色锋冷,口中冷然道:“纾小姐此话是何意思?本王却是听不懂了。”
      “皇上仁慈悲悯,于天下来说,是福也是祸。所谓乱世出英雄,如今的梦迦需要的不是仁君,而是霸主,王爷可明白?”纾宣抚正色道,“慕容贵妃当日以自己一生的荣华和名誉来交换一个皇位,可王爷却并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满意这个结局,王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贵妃娘娘的本意是您来主宰这个天下,如今王爷的作为,能让贵妃娘娘安息吗?对得起天下万民吗?”
      承光延的眸子骤然紧缩,纾宣抚的疑问他并非没有想过,只是这样一个惊骇的疑问,他不愿也不敢去想。他那个温柔而慈悲的皇兄,直到母妃去世的最后一刻依然守在床边,而自己只能远远地站在屋外,任凭漫天的大雪飘摇而下。
      一直到听到众人的哭声,他才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从门口凝望那近在咫尺却仿佛相隔天涯的面容。
      母妃至死都没有合上眼,只是睁着眼睛看向窗外,目光中透着清冷和深重的失望,那一瞬间,他咬紧牙关,才不让自己哭泣出声。
      而那个才十五岁却稚嫩的他已经和母妃一起死在寒冬的清晨了。就如同如今,他始终无法真正原谅,在那个寒冷的时节,皇兄不经意地夺去自己见母亲的最后一面。
      这是他的禁忌,也是承景渊的禁忌。
      纾宣抚泠然一笑,曼声道:“王爷你可想明白贵妃娘娘的心意了?您甘心让她含恨而终吗?”
      承光延清冷的目光一寸寸地从她脸上扫过,沉默许久才道:“你怎么知道母妃选择的不是皇兄?”
      “如果贵妃能够对如今的局面真正不留任何遗憾,那么是什么原因让她至死都不瞑目?如果王爷认为她等候和不甘的是因为先皇的话,那就错了。”纾宣抚略摇了摇头,眸中一瞬间闪出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自负,“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在后宫待了十几年的女子,还看不透那些帝王不过是过眼云烟,那些涉及权力的宠爱,慕容贵妃这样玲珑剔透的人怎么会看不明白?一个女子,最牵挂的不过是自己的孩子和丈夫,既然不是先皇,而皇上当时又在娘娘身边,王爷认为还有什么原因让她这样牵挂?”
      “你怎么会知道母妃死时的事情?”承光延的眼中冷芒骤闪,“这样隐秘的事情你如何会知道?”
      纾宣抚盈然而笑,反问道:“王爷认为什么样的人能通晓历代帝王妃子的事情呢?”
      承光延幡然而悟,震惊地抬首望着她,良久才缓缓地道:“帝王选择者,原来竟然是你。”
      “是我。”纾宣抚淡漠微笑,春光灿烂,“偏偏你们还让徽仪去冒充,却不知道真的就在身边。”
      提到徽仪,承光延神色更沉,他转头看向窗外,沈徽缕一死,她和自己,终究还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纾宣抚微微一笑,道:“既然我向王爷挑明了身份,王爷就该知道我来的目的了吧?”
      承光延拂袖转身,面窗而立,静默了很久之后,才道:“为什么不选择皇兄?”
      “我不是说过了吗?仁慈是好,可好得不是时候。”纾宣抚扬眉浅笑,神色之间的飞扬洒脱如秋日芙蕖,“如此直白,王爷还不明白吗?又或者,是担心徽仪吗?”
      “徽儿。”承光延脱口低唤,眉间痛楚清晰可见。若他一旦与纾宣抚联手,梦迦动荡,不啻于岳王的叛变,那么沈徽缕的牺牲有什么意义?如此,徽仪恨意愈,再无挽回的余地了。他的皇兄,那样温和淡泊,如果伤害了他,徽仪亦不会原谅自己。
      承光延指间紧握,仿佛在下一生最艰难的决定。
      “江山天下,或是一个女子,王爷,你会选择什么呢?”纾宣抚抿唇而笑,“于女子而言,爱情不是全部,于男子,更是如此。我从不相信一个人,一生只爱一次,王爷,你说呢?”就算是承昭元,她也不会那么固执,她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一个贵族女子或者机敏洒脱的她,顺从自己的心或是笑看红尘,都由承昭元自己选择。
      承光延似是安静了一段漫长的时光,才默然抬头,紧握手中折扇,缓缓道:“我选择天下。”他声音冷厉,似冷静又似伤到极至。
      纾宣抚意料之中地微笑起来,她从来不会选错人,沈徽仪如此,承昭元如此,承光延也是如此。
      “既然王爷的选择已经做出,那么一切就交给我了。”纾宣抚盈盈而笑,转身道,“若是徽仪出了什么事情,王爷请不要心急去战场。”
      “为什么?”承光延抬首,神情早已蜕变为了漠然。
      纾宣抚回首神秘一笑,道:“我这就要去了,不过到时候,王爷不去,还会有别人去的。王爷千万记住了,打乱了我的计划,伤到什么人,我可不敢保证。”
      承光延冷眼看她离去,良久才低头看着手中光洁的扇面。美人依旧,眸中愁思历历在目,他伸手抚过徽仪曾经题的诗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香如故,梅花依旧开,可当时的人呢?在经历了种种之后,人心能够如故么?他低叹一声,将折扇收入匣中,锁上,仿佛就此锁住了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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