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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离城 ...

  •   五日之内,徽仪整日整日地学着骑马。摔下去,就再站起来,直到浑身伤痕累累也不愿离开。
      当她满脸是伤地含笑出现在慕容兆斐面前的时候,慕容兆斐心底竟有些敬佩这个女子。固执到了极点,却仍不肯放弃。
      她一手抱着一只深藏青色的瓷罐,一手牵马而来。白色的马,是纯的雪,绿色的衣衫,仿佛是最清亮的湖水。
      她艰难地跨上马,微笑道:“慕容大哥,还不出发吗?”发丝轻扬,意气焕发,是年轻的战士出征在旅途。
      手上道道青色的勒痕在她的手上分外清晰。慕容兆斐不忍,问道:“把采蘩的骨灰让我带着吧,你才刚学会,很不方便。”
      徽仪拿出锦带将瓷罐斜系在背后,笑道:“这样就可以了。”
      慕容兆斐仍是不放心,正欲再说点什么,却见一袭红衣纵马而来,正是慕容无箫。她轻盈地身姿在马上犹是美丽,她勒住马,泠然笑着,问道:“徽儿,我来给你送行。”
      一别数月,无箫的娇艳也是惊人的,她巧笑嫣然道:“徽儿,青王爷那里,你有话让我带吗?”
      徽仪神色瞬间黯然,自从小缕离开后,承光延从未踏足索樱轩,采蘩出事后也未见其踪。她勉强笑了笑,道:“不用了。”
      “王爷近日颇为繁忙,也许并没有空见你,徽儿,我没有向你炫耀什么。”无箫看透她的心意,解释道,“父亲也是朝廷大臣,我亦是风闻而已,你这次离开,不知会有多久。我固然想赢你,可也不会这样伤你。”
      徽仪看着她干净的眼睛,不禁笑道:“我哪有那么小心眼,明明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小人?我小人还帮你开扇庄吗?”无箫扬起嘴角,“真是好心没好报。”
      徽仪真心地笑了,无箫能这样和她开玩笑,实在是一件很安心的事情。她同样扬眉笑道:“知错了,我是小人,总行吧?”
      无箫反手一握,认真道:“徽儿,保重。”
      “我会的。”徽仪扬鞭策马,笑声清朗,“无箫,请帮我转告他,我一定会回来,请等待。”
      她手中长鞭飞扬,纵马离去,尘埃未定,随慕容兆斐而去。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凤城,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再度归来时,已是百年之身。
      无箫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良久才垂头轻叹了一声:“徽儿,别怪我。”

      宫中一如既往地平静,似是将一切波澜都囊括在安宁的外表之下。润芝阁里龙涎香的浓郁香气让人心情有些烦乱,承景渊一袭明黄色的长袍宽缓地笼在身上,他时不时提笔批阅奏折,甚或紧眉沉默。
      身边同样沉静的岳泠舒只是慢慢擦拭着案上的琵琶,眉宇间愁思重重,往昔艳丽的容颜上也惨白着。
      门倏然被打开了,承光延眉目冷竣地走了进来,行礼道:“皇兄,谍报传到了。”他又漠然向着岳泠舒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岳泠舒脸色陡然更加苍白,她只是点了点头,出奇地沉默着。
      承景渊淡淡一笑道:“你先回去吧。”
      “臣妾告退。”岳泠舒郑重俯首,返身离开。
      承光延目视着她离开,冷笑一声,低声问道:“皇兄还让她在身边?”
      “总不能太无情了。”承景渊温润一笑,“她父亲的错总不该怪在她身上,岳王不过是拿她来换荣华罢了。对了,你说的谍报,结果如何?”
      “不知道具体情况,但苏涧从三日前就对战况的汇报有些含糊不清。前日谴了探子才知道,沈徽缕受伤了,但伤成什么样子,也无法得知,为了不影响士气,苏涧瞒着不报。”承光延目中含着隐忧,又霍然醒悟,“徽仪已经出发了?若是她知道沈徽缕的受伤,冲动之下直往战前跑怎么办?”
      “应当不会,粮草只是送到甘亚,离前线的丹城还有一段距离,不用说消息已经被封锁,就算知道了,她即便想去也有慕容兆斐拦着。”承景渊用力捏着手中的奏折,□□道。
      承光延心中微沉,又继续说道:“无箫去送行了,我嘱她回来后就进宫,怎么到现在仍不见归?原本当她比我快,现下想来还不若我亲自去。”
      正说着,亮红色的身影悄然闪了进来,谨声道:“无箫见过皇上,万岁万万岁。”
      承景渊随意抬手让她起身,随口问道:“她说什么了?”
      无箫飞快地看了一眼承光延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徽儿让我转告皇上,她一定会回来的,请皇上放心。”
      她的声音在室内一瞬间冻结住了。承光延的脸色倏然沉了下去,他压低声音问道:“她只说了这一句?”
      无箫张了张口,强自定下心神,才嫣然一笑道:“是,临行前不过短短一瞬,哪有那么多话要说呢。”
      承光延迅速沉寂下去,冷漠的神情让无箫看不透他的情绪。
      承景渊默默抬眼看着无箫,温和平静的眸中隐隐含着清冽尖锐的光芒,仿佛能直逼人心,他微笑道:“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二弟还要继续关心前方的战况,也回去休憩吧。”
      他凝眸看向无箫,笑道:“慕容氏一门都为国效力,朕还是信得过的。”
      无箫刹那间心神震动,承景渊刻意提及慕容家族,显然对她的话存有怀疑。连这样温和如玉的他都能看穿这话,那,那以承光延的凌厉洞彻,岂会不怀疑?
      她保持住嘴角的柔和笑容,恬静道:“是。无箫无论如何也万不敢欺君。”她叩首道,“无箫已经将话代为转达了,无箫告退。”
      承光延也向承景渊微点了点头,转身拂袖而去。无箫起身,恭敬地退下,手指却早已因紧张而握得关节惨白。
      浓烈的香味终于淡去,无箫几步追上承光延,怯生生道:“王爷?”
      承光延蓦然回首,抓住她的手臂,低声问道:“她究竟是怎么说的?本王让你去,可不是让你为皇兄传话的。“
      无箫心中惊恐,面上仍笑道:“无箫在皇上面前说什么,在王爷面前也是如此,徽儿说‘请转告皇上,我一定会回来的,请皇上放心。’仅此一句,别无他话。”
      承光延目光炯炯,看了她半晌才放开手,冷声道:“本王信你,只因你是本王的表妹,是可亲之人,也仅此而已。”
      无箫的神色陡然间苍白起来,她疏离地微笑道:“无箫明白。王爷会信任无箫,是无箫之幸,但古人也曾说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爷若真的不相信无箫的话,无箫亦无话可说。但女子心易变,王爷对徽儿这些日子的疏远,未必不会改变什么,有些事情往往会决定了一生。”她泠然一笑,“无箫言尽于此,请王爷好好斟酌。”
      她静静转身,泪水潸然而下,美目含情,却悲哀无限。原来无论用谎言或是其他的忠言,她都比不过那个玲珑温婉却固执异常的女子,那一袭华美的白衣可以把她所有的自尊和骄傲全部击毁。
      她默然哭泣,决绝转身而去。

      到达鹿塔已经是第三日的傍晚了,徽仪面上虽有疲惫之色,眼中依然清亮,她解下背后的瓷罐,回首问慕容兆斐道:“慕容大哥,这里离甘亚还有几日的路程?”
      “大约明天就可以到了,今天就休息吧。哪有人像你那么拼命的,没日没夜的赶,也要顾及一下其他人的体力。”慕容兆斐无奈地回答,笑了笑便吩咐其他人找客栈休息。
      徽仪赧然一笑,道:“抱歉,我只想早点到甘亚,把粮草送到甘亚后,我才能去丹城看小缕呀。”
      慕容兆斐扶她下马,笑道:“我看你自己都累得不行了,休息休息吧,不缺这一会儿。”
      徽仪点点头,随后便进了客栈。这次出发紫嫣随她出城,卿敏则留在了宫中。紫嫣的心思较之卿敏,更缜密一些,其对事情的独特看法也是徽仪一向所赞赏的。
      紫嫣为徽仪准备好洗脸水,便静立一边,凝眸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徽仪略感惊讶,紫嫣向来不是沉默寡言的人,这次出城却异常的安静。
      她梳妆好,见紫嫣欲出门,便唤了紫嫣进门,道:“紫嫣,你先留下,我有些话问你。”
      紫嫣犹豫了一会,才点头放下手中的铜盆,坐在徽仪身边。
      徽仪默然问道:“紫嫣,你有什么心事?为什么一路上都沉默无言呢?”她并没有旁敲侧击,只因为有些事情,也许直截了当地挑明,才会更彻底。
      紫嫣微微一笑道:“郡主不必担心,紫嫣只是忧心前方战事而已。”她明眸善睐,眼波盈盈,有着与容貌上的坦然不相符的忧愁。
      徽仪笑看着紫嫣,并不回答。紫嫣愿意讲的,她倾耳听,紫嫣不愿讲的,她亦不会勉强。
      紫嫣见徽仪不答话,良久才默默道:“郡主,奴婢很想念姐姐。”她蓦然间落下泪来,“奴婢的姐姐是岳王府的侍女,奴婢担心她会有危险。”
      她掩面泣道:“奴婢只有这样一个姐姐,不想她死啊。”她蓦地跪下恳求道,“郡主,如果真的灭了岳王,能不能免姐姐一死,她也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徽仪念及自己同小缕的感情,微微动容道:“我尽力吧。你姐姐叫什么?”
      “紫冉,奴婢的姐姐叫紫冉。”紫嫣叩首道,“爹爹起这个名字,取的是嫣然的意思,不会再有相同意义的人了。”
      “没有姓吗?”徽仪脱口问道,可一出口已觉不妥,宫女入宫后的姓氏便要去了的,紫嫣从小待在太后身边,只怕是双亲早逝才不得不进宫。
      紫嫣拭去眼泪,默默道:“娘娘允许奴婢保留姓氏,可也不敢叫了。奴婢姓澹台,澹台紫嫣。”
      “澹台紫冉,我记住这个名字了。”徽仪默念几遍,笑道,“不要担心了,就算岳王败了,也不会丧心病狂到杀了所有侍女。”
      紫嫣颔首,展颜一笑道:“多谢郡主。”
      “紫嫣,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我便可以了。”徽仪笑道,“奴婢这个自称也去了吧,听着也不顺耳。”
      “是。紫嫣知道了。”紫嫣微微笑着,眉间愁绪虽未散尽,却也轻了几分。她起身托起铜盆正欲出门,却听得敲门之声,她转身轻掩上门,低低地问了几句。
      刹那间,她手中的铜盆滑落在地上,水花四溅,她轻轻低呼一声,却像是被人掩住了口。
      徽仪心存疑惑,扬声问道:“紫嫣,出什么事了?”
      沉寂了许久,才听见紫嫣异常平稳的声音答道:“郡主,慕容大人来了。”
      徽仪松了口气,笑道:“下次小心些,可别再撞着人了。”
      紫嫣低低答了声“是”,脚步便去得远了。
      慕容兆斐推门进来,神色怪异,徽仪不禁好奇道:“怎么了?你们反应这么奇怪?”她的目光投注在慕容兆斐的手上,那是一封奏折,特殊的朱红色,显是汇报战事专用的颜色。
      她的脸色刷得惨白起来,慢慢地问道:“是小缕出事了吗?”
      “他,他受伤了。”慕容兆斐避开她的目光,低声回答着,“只是受伤,别担心。”
      “真的只是受伤?”徽仪艰难地开口问着。
      “是的,只是受伤。”慕容兆斐抬眼看她,目光平和,不似作伪。
      徽仪轻抒了口气:“那便好。”她又猛然站起道,“明天可以让我先去丹城看他吗?”
      “不行。”慕容兆斐脱口拒绝,又解释道,“采蘩的事情你还没帮她完成呢,军营里有军医,你放心吧。”
      “那我们明天加快赶路吧。”徽仪拉住他的衣袖,几乎是乞求道。
      “好,我们明天就赶路。”慕容兆斐轻握她的手,柔声道,“不要担心了,今天好好休息吧。”
      “对了,若是岳王败了,请帮我留意一个叫紫冉的女子。”徽仪提醒道,“必要时保证她的安全,可以吗?”
      “好,如果见到,我一定帮你。”慕容兆斐朝她安心一笑道,“我回去了,你不要太担忧了。”
      徽仪点点头,深吸口气,笑道:“知道了,我这就去休息,明天可要好好赶路。”她顺势躺下,闭上眼睛,心底却不停默念,小缕,你不可以有事,一点小伤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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