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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送行 ...

  •   冷风骤然而起,将士出征,整装待发。徽仪得了皇上的准许,亲自为沈徽缕送行。她立在高高的城墙上,长发被风吹乱,飘逸地飞舞起来,似是坠入尘世的谪仙。只是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更加清晰,风姿楚楚,眉目含着伤情。
      身后脚步骤响,徽仪依然观望着城墙下数万整齐的大军,怔怔不语。
      “姐?”沈徽缕的声音有些沙哑,显是睡眠未足,神色疲倦,眼光却炯炯有神,眉飞色舞。
      徽仪回首微笑,目光盈盈生姿,她心疼地道:“昨晚没睡好?”她心底也有些了然,这样大的战争之前,又有几人能睡得安稳?
      沈徽缕颔首而笑:“姐姐不也没睡好吗?以后可要好好休息,我不想回来看到变丑的姐姐。”这虽是玩笑话,却处处透着离情。
      “怎么会?”徽仪笑看着他,眼神流露出淡淡的愁绪,“小缕,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回来。就算我变得如老妇般丑陋,只要你能平安,我也无谓的。”
      就算付出所有代价,她都宁可小缕平安归来。
      “我的姐姐,怎么样都是最美丽的。”沈徽缕微微扬起嘴角,“我会回来的,我还要回来看姐姐出嫁呢。”
      他温柔地凝视着徽仪,“我说过,我的姐姐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徽仪嗔笑着看他一眼,忽地伸手把他抱进怀中。那一刹那的熟悉感觉,几乎让她落下泪来,这样的弟弟,仿佛还是幼年时安静腼腆的孩子,沉默地埋首在她怀中微笑。
      她会清唱着歌谣,等待他的入睡。她会为他研磨,只为看他隽永的笔迹。她会为弟弟而骄傲地扬头轻笑。那是她最珍贵的宝贝,最后一个亲人。
      沈徽缕低低地道:“姐姐,帮我照顾好无觞。”他最放心不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另一个是他爱怜的妻子。
      她们都是那样骄傲和清冷,仿佛是不容于世地孤高。
      年轻的姐弟相互告别,似是世间最忧伤的画面。多少时光在心间缓缓流失,十多年的时间就像一眨眼就已经过去了。
      沈徽缕风淡云清地笑着,转身走远。银白色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出最明亮的光芒,徽仪眼中含泪,那个曾经温柔腼腆的少年,终于走上自己选择的道路,不再回头了。她的心里仿佛缺失了什么,再也无法弥补了。
      眼下的千军万马,都比不上那一身最璀璨的军甲,在徽仪眼中,那不仅是她最值得骄傲的弟弟,而是心之所系,情之所至。
      这就是她从小形影不离的最亲爱的弟弟啊。
      徽仪沉寂的面容之中尽是温柔与点点离人泪,她回首却见慕容兆斐含笑走来,举首投足之间,风姿独傲。
      徽仪清冽的笑容缓缓绽开,她笑道:“慕容大哥怎么也来了?”
      “皇上命我来看看。” 慕容兆斐抿着嘴唇,闲适地把手支在城墙上,不无感慨地说着,“很难想象,大战一触即发,你还能镇定自若。”
      “紧张又能怎么样呢?”徽仪微微含笑,“我若是此刻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紧张,小缕就不会安心。我宁可自己承受,也不要他有任何的分心,他是属于这个战场的,而不是我一个人的。所以,如无觞所说,我放他自由,而他给我平安的承诺。”
      慕容兆斐点了点头,笑道:“许久不见,懂事了这么多。”他极目远眺,只望见远方烟尘四扬,入眼尽是模糊一片,犹如扑朔迷离的政局,再也难以分辨真与假。
      “懂事?”徽仪目光始终注视着大军前那个白色的单薄身影,仿佛是她一生的眷恋,口中兀自道,“慕容大哥是要说我变了很多吧?”
      的确,初见时那个略带羞涩和腼腆的少女早已成长为如今的冷静女子。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慕容兆斐侧头看着她,眼神中竟隐隐含着悲悯:“徽儿,连你都变得这么冷静,我以为,”他低下头,声音中透着生硬,“我以为,你会永远那么安静下去,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一样,一个浑身散发着洁白光芒的仙女。”
      徽仪沉默下去,洁白的仙女,这个词语从来都不能用在她身上。心怀怨恨而来的她,怎么配得上这个称呼?
      她轻叹口气,慢慢转开话题道:“无觞怎么没来?”
      “相见不如不见,与其亲眼看着至爱的人离去。”慕容兆斐略带些疼惜,“况且,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们还是不管的好。”
      徽仪怅然想着,倏然间抬眼,却发现军队早已走远,天地尽头,只余了一片黑色的阴影。
      她心底空了一片,仿佛就此失去了什么。
      “徽儿,你有想过,这次战争之后,你要怎么办?”慕容兆斐转头凝视他,目光温柔而清亮。
      “也许就这样生活下去吧。”徽仪眼神中露出几分迷茫,“我从来不知道怎么样做才是最正确的,只是我顺着自己的心去选择。可是我不明白我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灾难。如小缕,当初我执意让他进入这个肮脏的朝廷,是害他还是造就了他?慕容大哥,当年我认识你和无箫的时候,我们都那么小,可是如今呢?无箫与我,虽表面亲和,可骨子里依然是疏冷的。而你,半年难见一面,我同样无法想清楚,为什么我们三个人都会困在自己铸造的牢笼中,永远得不到解脱呢?”
      “不是自己铸造的,而是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就是这样。”慕容兆斐深邃而悲凉的深情分外清晰,“没有人愿意过尔虞我诈的生活,可我们都不得不这样做。我有我的家族,你有你的理想,无箫亦有无箫的追求,我们都是不同的。如你所说,无箫与你之间,注定要有一方受伤,可我无法偏帮任何一个人。徽儿,我们从小就认识你,也从不隐瞒你什么,你就像我的另一个妹妹一样,你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我都会很难过。”
      徽仪颔首悲怆而笑:“我明白,只是世事如此,由不得我们选择。”她静眸微动,“你知道吗?在小缕对我说他要上战场的时候,我真想笑,我从来没有想过,一直要保护着他的我,会亲手把他送到危险之地。可我依旧担心,就像今日如果离开我的是你,慕容大哥,我也会同样担心。”
      “别怕徽儿,”慕容兆斐默默说着,“已经来临的事情我们无法违抗,但未来依旧可以掌握。这次出征的是大将军苏涧,身经百战,小缕虽名为主将,担负的却只是军师的责任而已。况且真的涉及打斗,苏将军也会考虑到实际的地形的。所以,除非他自己罔顾忠告,否则不会出事的,你放心。”
      “但愿如此。”徽仪双手离开城墙,静立在阳光的辉芒中,“我该回去了,出宫不可太久。”
      她拂去耳边的碎发,轻松地笑道,“我原就不该这么紧张的,抱歉,还惹慕容大哥这么担心。”
      慕容兆斐深深地看着她,突然问道:“徽儿,这就是你希望的生活吗?呆在那个深宫里,自由处处受到限制,行差踏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你也不怕?”
      “我不知道,也许是有能让我安心的人吧。”徽仪浅笑淡雅,似菊清艳,“就算在凶险,我终究还是可以不用孤单一人走下去。”
      慕容兆斐眼中带着些许的失望,他低低道:“但愿王爷能一直保你平安。”
      “我自己会小心的。”徽仪双眉微微弯起,如尖尖的月牙,“如果我再也承受不了那样的惊心动魄,我总有办法离开的。”
      她含笑转身,眼中却悄然掠过一丝落寞,仿佛是平静碧水上的淡淡涟漪。
      小缕离开后的第三天,徽仪便接了无觞进宫与她同住。无觞神色间含了细微的忧虑,虽尽力掩饰,却仍是有疲倦之色从面颊上透了出来。
      她正安静地站在院中,修剪着青竹,初见到这个院子时的惊愕已经退去,她也习惯了这里同沈府惊人地相似。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剪子,转身进了内室。徽仪正自读书,手中半卷的书,带着墨汁特有的清香,令人心神安静。
      无觞行了个礼,默默道:“姐姐,能否让我去慕容家看看?”她容颜依旧如玉,却多了些憔悴。
      “慕容家?”徽仪愕然,却又很快反应过来,笑道,“那也是你的家,如何不能去?何时回来?你若是少了一根头发,小缕只怕都要怪我呢。”
      “两个时辰便好,离关闭宫门还早,应当来得及。”她垂首道,“我只是想回去见见母亲。”
      徽仪思索了许久,才记起无觞的母亲是慕容家的妾室,地位远不如慕容夫人来得高,只怕无觞是担心母亲在家中受到欺凌。
      她颔首而笑,从手腕上解下一串琉璃手链,碧青色的光辉流转如眼波,价值不菲。她笑道:“替我给伯母吧,毕竟也是小缕的岳母。”
      无觞低道了声谢,眼眶微红地接过,又敛衣行礼后默默退去。
      徽仪收起面上的笑容,恍惚的忧伤弥漫在了整个房间中。无觞的母亲,身份再低,可只要活着就好,可自己呢?只能依稀记得母亲温柔沉静的侧脸,以此来缅怀了。
      她正深思着,却觉帘子一掀,紫嫣冷静地探首道:“郡主,太后请郡主过去。”徽仪迟疑了片刻,才收拾起衣服,出了内室。
      等在厅中的是一个看似陌生的侍卫,眼神锋利,隐隐透着桀骜,似是不受羁绊的野马。那侍卫迅速跪下道:“扬飞给郡主请安,请郡主移驾青琉宫。”
      徽仪心中微微不安,却仍是笑着点了点头,随扬飞离开。
      门外日光耀眼,正是正午,她下意识了闭了闭眼,试探地问道:“你可知道娘娘为何找我?”
      “扬飞一介普通侍卫,娘娘的事情扬飞不知。”扬飞恭谨地回答着,低垂下头,徽仪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的语气颇为奇怪。
      “哦,你在青琉宫当差吗?是新分配去的吗?”徽仪脱口问道,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侍卫身上有种陌生而令人不安的气息。
      “是,前不久才进的青琉宫,郡主定是许久未去了,才觉得眼生。”扬飞依然漠然地回答着。
      徽仪沉吟许久,才猛地清醒过来,经过了上一次太后偷进云慈宫的事情过后,承景渊便不再允许青琉宫再进新的侍卫了。那么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她忽地停住脚步,紧紧盯着扬飞,厉声问道:“你是谁?”
      “郡主,人太聪明,”扬飞缓缓抬头,鹰一般的眼睛闪现着冷芒,“是会招来杀生之祸的。”
      徽仪陡然间浑身冰凉,她几乎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却猝不防地被扬飞扣住手腕。
      “我是谁,对郡主来说,其实并不重要,”扬飞冷冷笑着,“名字只是代号,正如沈徽仪之于郡主一般。”
      徽仪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手紧紧地握住,正要开口,鼻间却是一阵馥甜的香气。她的神志渐渐有些模糊,恍惚之间,仿佛是坠入了无穷的黑暗中,永远无法解脱。
      耳间细碎的声音,似是无边的梦魇。
      依然是那个梦境,幼年的弟弟在身边哭泣,额上滚烫的温度让她焦急得哭了出来。怎么办啊?
      哥哥呢?父亲呢?母亲呢?小缕要死了,怎么办啊?为什么我无法再救他一次,为什么我只能看着他病危?
      她独自一人跪在雪地中,风雪翻飞,落了满身,她求每一个人,求他们救救自己的弟弟。她紧握着双手,冻得瑟瑟发抖,雪落在脸上,那样的冰凉,就像当初哥哥挣开她的手,义无返顾走向死亡一样,她刹那间心冷如死灰。
      漫天的飞雪,仿佛冰冻了整个世界,四周没有一丝的温度。
      她转身回到房间,步履蹒跚,几乎冻僵了双腿。床上的小缕安静地睡着,病态的嫣红之色在他的脸上浮现。
      徽仪握着他的手,入手冰凉,完全没有任何的温暖。她陡然间尖叫起来。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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