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出宫 ...

  •   承昭元蓦地一笑,道:“我以为你懂水性呢。”
      “是懂。”徽仪微微笑道,“手里抓着书呢。”她又“哎呀”一声,忙把手一松,那本诗集上的字已然遇水化了开来,只剩下狼籍的墨渍触目惊心地随意画着。
      终究还是没保住,她有些沮丧,采蘩交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她也没好好保管。
      承昭元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书,笑道:“不过一本书而已。”
      徽仪静默半晌,才道:“可这一本书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承昭元随意地将手撑在岸上,笑道,“二哥那里的书可是多着呢。”
      徽仪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王爷又来打趣徽仪。”
      徽仪四周环顾一眼,问道:“皇后呢?”那个情绪多变而敏感的女子就这样静静离开了吗?
      承昭元叹了一声道:“她匆忙走了,大约是去叫人了。否则我也不敢下湖救你。”
      徽仪颔首道:“难为她还愿意找人来救我,真是难以置信。我死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那可未必,二哥如何能放过她。她推你下去的?”承昭元脸色沉沉。
      “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徽仪微微一笑,“哪里要告诉青王爷了?”
      承昭元点点头,又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才道:“你怎么不上岸?”
      “呃?”徽仪微微一怔,忽地笑出了声,“王爷不也在水里吗?”
      两人相视一眼,尽都笑了起来,畅快淋漓,仿佛很久都未如此开怀过了。
      徽仪轻巧地上了岸,复又笑道:“王爷还不出来吗?”
      承昭元笑看了她许久,也上岸笑道:“你要是着凉了,二哥非怨我不可。”他生性洒脱,凡事都不会在繁文缛节上过多计较。
      徽仪抿嘴一笑,道:“那看来徽仪也要生病一次了。”她心情颇为愉快,眉梢眼角都洋溢着欢乐。
      “你可不能生病。”承昭元大笑道,“我还有事要找你帮忙呢。”
      徽仪把书放在石上,半倚着道:“王爷还有什么事会要徽仪帮忙呢?”
      承昭元笑道:“如今局势混乱,能信的人也少。我帮你打点好了,明日便出宫一次,你不常露面,没人能认出你是郡主的。”
      徽仪含笑思量,笑道:“是要我替你们去体察民情吗?我竟然还有这样大的用处。”
      承昭元甩了甩衣袖上的水珠,笑道:“我的未来嫂子,现在的表妹,本事可大着呢。”
      徽仪“扑哧”一笑,道:“王爷这么喊,我可真受不起了。”她随手拧了拧裙摆,皱眉道:“出宫是可以,不过宫里耳目众多,如何瞒得过?”清凉的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流淌进泥土,润湿了一片。
      “瞒不过就不瞒。”承昭元笑着看她忙于拧干衣上的湖水,懒懒道,“瞒了反倒引人注意。”
      徽仪停下手,眼睛一亮,笑道:“大智若愚,明了反而不易被发现,是个好计策。”
      她无奈地看了看满手的水,道:“王爷还有别的事吗?再不回索樱轩换了衣裳,只怕真要生病了。”
      承昭元笑着耸耸肩,道:“别的事没有了,你明日自个儿小心,现在外面乱着呢。”
      “好。”徽仪颔首,微笑转身。
      承昭元低笑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你可知道,这湖里,我小时侯可掉了不止一次,没想到你竟和我一样。”
      徽仪蓦然回首笑道:“要不然,怎么是表兄妹呢?”她第一次愿意认可这个表哥,面上笑容温和。
      承昭元眼中的惊愕一闪而过,只笑着说:“是啊,我就纳闷怎么二哥没掉过呢。”
      徽仪笑着睨了他一眼,忽地腰间玲珑一声脆响,竟是慕弦那环玉佩掉了下来,落在芳草碧绿的草地上.
      承昭元目光一顿,神色大变,他问道:\"这是你的?\"
      徽仪点点头.承昭元似是要说什么,却还是闭口不言.徽仪虽然惊讶,但也只是行了礼,窈窕地向着索樱轩走去,她手上依然拿着那本破旧的诗集,只是一切,都已经改变。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徽仪梳妆好平时的发式,回首时,就见紫嫣拿了出宫的碟文进了内室。
      紫嫣微微笑着,道:“郡主,尧王爷差人送来了出宫的令牌。”
      徽仪随手接过,吩咐道:“那就去准备吧,我们即刻出宫,你和卿敏都随我一起去。轩里还有蓝玉和棋月守着,我也放心。”
      紫嫣应了一声,便卷了帘子出去准备了。
      马车颠簸在宫门前,停了下来。徽仪微微掀起帘子,竟是落风在宫门前当值。她思绪飞转,蓦地一笑,在卿敏耳边低声吩咐几声,卿敏怔了怔,随即笑着下了马车。
      卿敏笑着道:“这不是太后宫中的落风侍卫吗?当真是无所不在啊。”
      紫嫣在马车中“扑哧”一笑,徽仪示意她噤声,自己却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落风抬眼看了看卿敏,问道:“卿敏姑娘如何会在这里?车里可是郡主?”
      卿敏拦住他正欲检查的手,道:“郡主是什么人,你也能随便视察吗?”她语气尖利,矛头直指落风。
      落风停了手,回头慢慢道:“卿敏姑娘何必为难我,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卿敏嫣然一笑,走到他面前,道:“既然知道是郡主,还不放行吗?”
      “不行,还请郡主体谅,说句话吧。”落风向着车前作了个揖。
      徽仪依然一言不发,静待下文。
      卿敏又挡在他面前,喝道:“郡主岂会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落风眼中精光一闪,道:“卿敏姑娘究竟为何这般阻挠?莫非车中不是郡主吗?”
      徽仪婉然笑了出来,掀了车帘,道:“怎么?落风侍卫连我都认不得了吗?”
      落风神色间有些失望,徽仪笑斥卿敏道:“你这丫头,怎么这样管不住,还不上车?”
      卿敏忙行礼道:“奴婢知错。”她小心地上了马车。
      落风若无其事地笑道:“既然是郡主,这就可以走了。”
      徽仪点了点头,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了,不过我还有一句话要赠给你,正二三月風月无边,落风侍卫可要好好享受了。”她垂下帘子,唇边已是掩不住的笑意。
      紫嫣略一思索,也低低地笑了起来。
      卿敏惑然看着她们,问道:“郡主方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徽仪示意紫嫣为她解释。紫嫣断断续续笑道:“郡主既让你下车捉弄他,他上当了,当得起一个什么字?”
      卿敏随即明白过来,嗔笑道:“郡主竟然也会捉弄人。”
      徽仪扬眉一笑,再不作声,只静静瞧着帘外。
      街上人声喧哗,繁忙一片,只是今日的繁华含了些须的慌乱。徽仪回首道:“去浮生扇庄吧。”扇庄本开在沈家,小缕回归之后,便搬到了街北。
      如今的扇庄虽还借着当初的名字,却早已物是人非了,崭新的装饰,陌生的人,一切都仿佛是昨日的过眼云烟。
      当初的自己,不过是为人洗衣的寒门少女,现在却是以郡主的身份再次回归,
      徽仪轻推门进去,案前的女子蓦然抬起头来,眼波盈盈,清亮似秋水。
      竟然是慕容无觞。徽仪微微一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慕容无觞默默行礼,道:“姐姐好。”
      徽仪颔首,走到她案前,桌上是一幅秋霜图,寥落的白霜缀在枫叶上,枫红霜白,小桥流水,静静沉睡。
      纸上还题了几句诗:“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画上的女子眉间淡漠,是无觞,而这画法手笔,当是小缕的。
      徽仪放下心来,笑道:“你很喜欢这幅画吗?小缕画得很好。”秋日里烹茶玩画,冬日里策骞寻梅,这样的生活,也许才是小缕所追求的吧。
      她心里陡然生出不安来,自己一意要小缕走进这个你争我夺的残酷朝廷,究竟是害了他还是帮了他?
      如果没有当初自己的坚持,他们姐弟都会这么普通下去,什么郡主,什么王爷,都不会与他们有任何的交集。
      就像她无数次自问一样,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她轻轻叹了一声,才微笑着问道:“小缕对你好吗?”
      慕容无觞脸上红了一红,声音却依旧平静:“夫君对我很好,姐姐不必担心。”她悄然抬头看着徽仪。这个让沈徽缕永远铭记在心的姐姐,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能在家变的时候,坚强地带着弟弟走下去,能在弟弟病危的时候,放下所有的尊严,挨家挨户地去乞求。
      徽仪眸中含着静寥的微笑,如小缕曾经说的那样,她可以坚强,可以软弱,但绝不会服输,就算坚持到最后一刻,也不会放弃抗争。
      觉察到无觞探究的视线,徽仪抬首对她淡淡一笑,那种含着悲伤和绝望的美丽笑颜,从没有让人觉得她的可怜,因为她是无法容忍同情的,天生的贵族气息在她身上太过明显。
      徽仪在半晌的沉默后,又问道:“小缕好吗?他最近总没有彻夜读书吧?”她眉宇间温柔如水,语气清恬。
      “好。”无觞脸上有一瞬间的迟疑。
      “怎么?”徽仪带了一丝疑惑,“小缕的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吗?”
      无觞忙道:“没有,夫君的身体很好,只是,他最近有些奇怪。”
      徽仪愕然,奇怪?小缕从来都不会把情绪表现得那么明显啊,她压下纷乱的思绪道:“他怎么了?”
      无觞不无担忧地道:“他自从青王爷来过后,夫君总是情绪很焦躁。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烦乱过,姐姐,我很担心。”
      徽仪微蹙起了眉,小缕见过承光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承光延究竟和小缕说了什么,小缕才会这样反常?
      记忆中的小缕总是那般温柔而亲切,他是从来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和烦躁的。徽仪的心兀自沉了下去。
      她倏然转身出去,只留下一句“你小心照顾他”,便匆匆而去。就算是承光延也不能伤害小缕,她握紧了手,神色苍茫,如果她的弟弟和她所爱的人注定要成为敌人,那她该如何自处?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她站在中央,茫然无措,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家的方向,只是怔怔地立在街上,神思飞转。
      卿敏轻声唤道:“郡主?郡主?”她声音焦急,满含关心。
      徽仪缓缓垂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你说,是什么才会出现我们这些人呢?”
      卿敏默默无言,却听紫嫣走到徽仪身边,郑重道:“郡主,所有人都是没有错的。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紫嫣神色认真,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凝重。
      徽仪心中莫名空荡荡的,仿佛丢失了什么,再也寻不回来了。她只是看着紫嫣,露出凄怆而无奈的笑容,用力道:“是。是天地之错,才让我有了今日。”
      她收起悲伤,迅速道:“这民情,是不体察也罢,回宫吧。”停了几秒,又道:“青王爷有什么消息立刻通报给我。”
      她心底默默,光延,你要做什么呢?
      三人来时笑语晏晏,归去时却黯然无言,世事弄人,大概便是如此了吧?徽仪半探出头,看着身后的扇庄越来越远,最终成为一个隐约的黑色盲点。
      她忍不住惆怅起来,这一刻的她也仿佛离自由越来越远了,皇宫虽好,到底没有像宫外那般明朗的天空,孤雁难独飞,燕子难成双,只因那份浓重得令人窒息的压抑,让人生生不敢靠近。可是她却是自愿走进那个地方,以求完成夙愿。
      这是不是,也叫做作茧自缚?
      徽仪放下车帘,平静地道:“今日之事,不要再对别人说了。”
      两个侍女都乖觉地点了点头,似是也被她的无端而来的哀伤感染了,默默无言。
      徽仪看着紫嫣不同寻常的沉默,心中暗叹,这个女孩子,也必定有不为人知的过去吧,这才甘愿把自己的年华虚耗在宫中。
      那一辆马车,辘辘地向宫中驶去,只留下一串若有若无的沉重叹息,走过那些深宫女子的青春,走过她曾经迷茫的心境,走过平地无痕的心伤。
      是不是连她自己也忘了曾说过的话?
      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大牢笼中,只有永恒微笑的染颐郡主,再没有那个会畅快地笑、会畅快地哭的沈徽仪了。
      如承景渊所说的,任何骄傲都会在这里被磨平了棱角,何独慕弦,何独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