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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玉佩 ...

  •   梦迦的宫女进宫以及皇子妃嫔的册封记录,都存有副本在云慈宫。云慈宫是祖祠,也是帝王祭祀所在之地,徽仪午时便接到承景渊的旨意,要她作为帝王选择者前往云慈宫拜祭。
      正是她为小缕的事情而焦虑的时候,偏又事情繁多,令她凭空多出几分烦躁来。
      匆匆赶到云慈宫,已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她推门而进的时候,宫中只有承景渊一人,他焚香席地而坐,双目微合,神色有些淡淡的忧伤。
      徽仪手心中下意识地抓紧了那环玉佩,想着慕弦无疾而终的爱情,不禁叹息起来。承景渊缓缓睁开眼睛,黑色的眼眸如一汪清澈的湖水。他安静地笑了笑,含了几分寂寥:“你迟了。”
      徽仪勉力一笑,道:“刚回宫自然晚些。”她静静走到香案边,焚起一柱熏香,肃穆一拜。
      在这座空旷的宫殿中,只有几缕淡淡的烟雾萦绕着,仿佛那千百年来,所有的功绩都化为了这些香气,转眼就消逝。
      徽仪不无惆怅地道:“皇上当真要出兵吗?”一场战役,其间的流血与牺牲,又岂是常人能承受的?
      “朕有选择吗?”承景渊悲悯的微笑仿佛也染上了些许的无奈,“岳王不除,天下百姓有几人能心安?”
      徽仪语塞,的确,战是错,不战也是错。这个世间难以判定对与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承景渊微笑转头,看着她道:“你不是很希望的吗?如果岳王败了,你的家仇不是可以报了吗?”他笑容寥落,毕竟对于他来说,善良的真心和作为帝王的无情,是他最矛盾的心结。
      徽仪默然道:“我的仇,必定要报,但我从来没想过要用整个江山的安危来换。”她眼中流露出的不是对生命的轻贱,而是同样的尊重。她有恨,但她从不想要害死无辜的人。
      她虽恨一切伤害过她的人,但绝不会用江山来赌,那是倾国的罪名啊。她负担不起,也不敢,她的勇气远远不足以支撑她做到这些。
      “可是朕要赌一次。”承景渊眼神深邃起来,闪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虽然苍生无辜,但若乱臣横行,朕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子民?”
      他与身俱来的,不是王者之风,而是慈悲。只是这些慈悲都被朝政消磨殆尽了。
      他低垂下头,额边几丝散发轻抚过面颊,他语气从未有过的低沉:“也许,母妃当初是对的。”
      “皇贵妃?”徽仪略感惊讶,慕容清萦,这个曾出现在她记忆中的女子,竟值得所有人这般缅怀。
      “是。”承景渊转首望着壁上先皇的画像,“朕的母妃,也许是父皇在世时最为宠爱的女人了。朕也曾以为,父皇是爱母妃的,可是,”他微微苦笑,“听了母后的一席话之后,朕才明白,不过是因为她天生温柔的气息,像你的母亲而已。”
      徽仪默然,她的母亲何德何能,能得这些才华绝世的人倾心?母亲是温柔的,但徽仪对于她的了解,也仅限于于此而已,她爱母亲,却始终不曾明白母亲的选择。母亲当年选择了与父亲同死,但她是有机会活下来的,但她依然毫不犹豫得追随父亲而去,丢下她和小缕。
      她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爱,能让母亲义无返顾地抛下年幼的子女,含笑九泉?
      她别开脸,只是静静地说:“这也是母亲的悲哀,不是吗?世事焉能两全,无论怎样选择,都会有人受伤。”
      “是的,所以母妃她是同情你的母亲的,虽然她自己也是一个可怜之人。”承景渊神色温柔,似是在追忆过去的美好岁月。
      “她最喜欢的,其实是二弟,因为他更像父皇。”承景渊悲伤而又沉寂的脸,定格在了当初,“母妃后来的失宠,也是因此,她孤注一掷地要求父皇立我们兄弟之间的一人为太子。朕也从不明白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能直截了当地说出所有人都不敢提及的话题。”
      “那么,先皇答应了吗?”徽仪不忍他的心情继续悲伤下去,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承景渊微微笑道:“自然是答应了。父皇立朕做太子的时候,母妃是失望的,她心里希望的是二弟,而不是朕。所以,她临终前只是用凄凉地声音对朕说‘渊儿,你会困在这个皇位上一辈子的。这里真的很孤单,这里不属于你。’”承景渊又笑了笑道,“母妃是对的,朕真的不适合这个位子。”
      有时候,太过慈悲,就是另一种罪。
      徽仪从容一笑,轻声道:“皇上心地仁慈,本是万民之福。”她真心钦佩这个身上总是有着悲伤气息的帝王,纵使因为慕弦,他的才华与品性,也是人人称道的。
      “你忘记朕说过的话了吗?”他轻笑起来,笑容温柔而含蓄,“这个时代,并不需要仁君。”
      徽仪默然。的确,南方战乱,朝中又有权臣垄断大权,这个时候,太过仁慈,只会留下更大的祸患。
      承景渊看着徽仪略显严肃的神情,不由恬淡一笑,道:“朕都未担心,你难过什么?”
      徽仪霍然抬起头,问道:“难道皇上有十分的把握能擒拿反贼吗?”她忧心的不是承景渊的处境,而是对于岳王起兵的对策。
      “没有。”承景渊风淡云轻地转过头,笑道,“谁能有这么大的把握呢?”他轻叹口气道:“可是如果连朕都不相信会嬴,那么朕的百姓如何相信?”他不是相信,而是不敢不信。
      徽仪有些心酸地走到他身边,向着面前的神像,盈盈拜下,再三叩首,她神色清冷,仿佛是偶然间落入凡尘的白鹤。
      “你在做什么?”承景渊的语气中,微带些了惊愕。
      徽仪并没有回首,依然行着庄重的叩拜礼,她蓦然笑道:“徽仪在为皇上祈祷,徽仪愿折寿十年,来换梦迦此次的平安。”她爱着这个国家,犹如爱着她的所有亲人。
      承景渊怔了许久,才缓缓从身后抱住她。徽仪微微一颤,正要挣脱,却听他低低的声音说着:“这样,才会有一点实在的感觉。”身在那个绝高地位上的他,才是最孤独的,就算依然微笑如初,心中的寂寞却始终在一点点地加深,直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徽仪心中复杂之感纷涌而来。爱或者不爱,都会伤人,她默然跪着,生怕动一下就会惊醒承景渊的梦。
      手中有些冰凉,触手之处,是慕弦的玉佩。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纷至沓来,巧笑的慕弦,凄美的慕弦,宁静的慕弦,尽在她眼前。想起她的情,想起她的不甘,徽仪猛然站起,不知所措地站着。
      承景渊有些愕然地看着她,良久才将脸上残余的温柔化为一个无奈的笑容。
      徽仪默默伸出手,手心中一汪碧绿光华流转,中央赫然刻着“清”字。她蓦然抬首,有些哽咽地问道:“皇上还记得这个吗?”
      承景渊神色略一凝重,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玉佩?是……”
      “慕弦留给我的。”徽仪凄凉的神色仿佛能刺痛人心,“皇上还认得吗?”
      承景渊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许久才接过,道:“认得,这是母妃的遗物。普天之下也只有一双,分刻着‘清’字和‘萦’字。”
      徽仪直直注视着承景渊,苦笑道:“原来皇上至今才知晓这玉佩在慕弦手中吗?你让她……”徽仪握紧了手,一字字道:“情何以堪?”
      承景渊将玉佩摩挲了许久,才问道:“你以为这是朕的?”他语气含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惜。
      “朕告诉过你,玉佩成双,你因何定论这玉佩是朕的?”他抬起眼,眼中分明是朦胧的浓雾。
      徽仪一时怔住:“难道,不是?”她心里一瞬间起了摇摆。
      承景渊静静叹了一声,淡淡道:“母妃将一枚留给朕,一枚留给了二弟。本来,‘清’字在前,‘萦’在后,可是,”他霍然从怀中取出一环碧玉,绝代光华,“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二弟的封号为什么会是‘青’吗?”
      徽仪几乎被他手中的光芒灼伤了眼睛,那一环碧色的玉佩在承景渊的手中静静躺着,与方才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枚刻的是个“萦”字。
      难道,难道说……
      徽仪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两环极其相似的玉佩仿佛在她面前重叠起来,又清晰地昭示着它们的不同。她怔怔注视着那一方碧绿,眼眶酸涩。
      慕弦,这就是你的心意吗?你怎么能让我安心在你面前享受着幸福,你怎么能让我不明不白的接受一切?
      她泪眼模糊,她所有的人都怨过,都恨过。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伤害慕弦最深的,却是自己。
      承景渊轻轻握着她的手,道:“别哭,不要难过。”不要难过,他仍记得母妃去世的那个清晨,天空湛蓝,澄澈得不含一缕白云,他的母亲就这样在一片晨曦中安然闭目。
      他还记得母亲最后说的一句话:“渊儿,别哭,别难过。”
      徽仪抬起眼,眼前一片朦胧,只依稀得见那个笑吟吟的女子俏立在面前,却又转瞬成了一张起初凄楚而忧伤的脸。徽仪用力遮住眼睛,泣道:“我不要看,我不要看。”她紧紧抓着承景渊的衣袖,如同幼时孤独无助的孩子,不愿松手。
      承景渊轻声抒了口气,伸手抱住她,柔声道:“徽儿别哭。哭了慕弦也不会开心的。”他的手温暖修长,熟悉的温度让徽仪想起哥哥,她从来都冷静而又骄傲的哥哥。
      承景渊微笑着轻拍她的肩膀:“慕弦既然不说,必定是希望你幸福下去。这玉佩于她,是极珍贵之物,既能放下,含笑而去,她就已经舍弃了。”
      徽仪默然,真的舍弃了吗?那么慕弦的悲伤歌声,慕弦的绝美舞姿,那一瞬间的落泪,以及对自由的向往,她真的都已经放弃了吗?
      徽仪摇头,她不信,她不相信那个优雅执着的少女会坦然放下所有牵挂,释然归去。
      承景渊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含笑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死去的人终究还是离开了。我们总不能为死去的人活着,慕弦爱的人,并不代表你不能爱。她已经是过去了。”承景渊神色渐渐变得忧伤,“徽仪,为什么你总是要活在过去里?从前是,现在也是,它们不是你的全部,为什么要苦苦抓着不放呢?”
      徽仪沉默许久,才道:“我不是活在过去里,只是很多事情我都没办法放手。我也知道我的固执,可是就算明白,我还是不能放弃。这种信念支撑我走过十多载的春秋,我不可能在短短几月中断然收手。”
      她恨伤害她的人,也不允许自己伤害别人。这就是她十年来对自己的要求,她似乎在不断地把自己真实的想法一次又一次地禁锢,却最终将心里的那座高塔越筑越高,仿佛无止境地蔓延到苍穹。
      “就算我能不去想慕弦和他的过去,可我无法原谅他们对我的隐瞒,”徽仪抬头,眼中隐隐夹杂着伤痛,“皇上,你说我固执也好,偏激也好,可我总是无法接受,最好的姐妹和我爱的人都把一切都瞒着我,这样的感觉很难受。”她凄怆地表情在空旷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可是徽仪,二弟他并不爱慕弦,这不是他的错。”承景渊静然回答着,语气平静,却又含着关切,“如果你无法学会宽恕的话,将如何立足在这个世上?”
      徽仪霍然望着他,宽恕?她已经很久未想过这个词了,她沉默下去。她从来都想要如何将自己的痛苦还给伤害过她的人,却从不想要宽恕,她没有天生的慈悲,而是一种恩怨分明的决绝。
      她眼神渐渐有些茫然,仅有的神采也黯淡下去,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
      承景渊看着她,犹豫了许久,才道:“还有一件事,本想早些对你说的,不知你还愿不愿听?”
      徽仪心底的不安再次蔓延,她低头凝视着洁白的玉石砖,默然点了点头。
      “沈徽缕,你的弟弟,今日上了奏折,自请上战场。”承景渊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把一句话说完。
      徽仪倏然间跌坐在地上,小缕,要出征?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低声道:“皇上准了吗?”
      承景渊的声音略带着无奈:“群臣都赞成,先前顾鸣城更斥责他身为状元,国之栋梁,竟毫无功绩。如此,几近于全朝都同意了,朕如何反驳?”
      徽仪悄然握紧了手,咬牙道:“荒谬,他一个文臣,如何能上战场?”她心中一片冰凉,若没有承光延的默许,百官根本不可能这样一致地要求小缕出征。
      她陡然间站起,迅速行礼,匆匆向外奔去。她绝对,绝对不能让小缕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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