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游记][戬空无差]意外》一月泉

4、第 4 章

　　四十九年对神仙来说是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在天上呆着不过是四十九个日月交替，但若是在地上呆着，则是四十九个春秋变更了。

　　杨戬从小就喜欢呆在人间接地气的地方，所以他还是回了下界的灌江口，过着和以前一样的日子，同兄弟们钓鱼、打猎、点查香火，但过的又和以前有些不一样。虽然还是点查香火，但会同时看看请愿之人过得到底是什么生活；虽然还是四处打猎，但还会顺便去人间看看新出的小玩意，尝尝才出的吃食；虽然还是钓鱼，但总是会神游四方，时不时还回忆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开始回忆很简单，杨戬能把遇见孙悟空的情景一点不少地回想起来，从一开始见面时华彩斐然、古灵精怪的猴王，到最后一别时周身禁锢、心高性傲的齐天大圣；二十年之后，哪怕是神仙也就只能记起来一些重要的片段了，两人初见的激战，后来的赌斗，最后只属于孙悟空一人的平等之论、天庭之论；再二十年过去，杨戬已经连有些片段都记不真切，只能记得些只言片语，“你这小将从什么地方来的？”，“我原以为你和那玉帝老儿是沆瀣一气，没想到，你却是个真汉子！”，“他日我们若有缘，我定与你再战。”，“这天地间万物皆是平等”，“这天地自然天成，谁大谁小，也不是玉帝你说了算的！”；现在到了第四十九年，杨戬早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想，每次不过习惯性地去想，哪怕只是想想“孙悟空”这个名字也会让自己的心舒坦点。这就好像伤口刚结上的疤的时候觉得那疙疙瘩瘩的难看，就忍不住地去撕开它，撕啊，撕啊，那伤口就怎么也好不了，但还是控制不住要去撕它，再到后来，有了瘾，成了癖，也不觉得痛了，只有在伤疤破裂，看到鲜红涌出，闻到血腥之气后，才能感到一丝快感。

　　杨戬觉得他在回忆真切之时，恰如身在山峦之间，不得见山之全貌，等到真正过了这么多年，再回首一望，哦，原来那时的孙悟空还是很和自己的性子的。那么现在呢？现在不知孙悟空经过这三味真火锻炼，还是以前的那个孙悟空么？而自己经过这四十九年等待，还是以前的自己么？

　　朗朗晴空忽然出现无数流星，杨戬露出欣喜的笑容，不管怎样：“这厮，逃脱了。”

　　后来的事，杨戬实在没有料到。当初觉得孙悟空出来肯定是要闹上一番，没想到的是，那孙悟空在炼丹炉中憋了一肚子的气，出了炉后，竟然直接打上天庭，把天庭再次搅了个天翻地覆。谁料，他最后却被如来的佛法所制，压在了五行山下。

　　得到消息的杨戬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兵器库，兵器库的正中架着一把早就布满灰尘的斧子，杨戬轻轻地对着斧子吹了口气，灰尘四起，飘散到了空中，惹得杨戬喷嚏不断，连眼泪都不住地流了出来。

　　杨戬好容易才止住了喷嚏，一手握上斧柄，想要起出神斧，一只雪白细嫩的手轻轻地按住了他。

　　杨戬顺着手看向手的主人：“观音菩萨怎么有空到我的兵器库里游赏？菩萨净瓶的威力，在下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观音菩萨还是满脸慈悲之相：“我佛慈悲，不久就会有那有缘之人放那猴头出来。你现在强行将他救出，此后他又能往何处去？”

　　杨戬问道：“我就不能先去做那有缘之人？”

　　菩萨垂目，脸上神色分辨不清：“真君早已通透天理，何须多此一问。机缘到了，自然会有那有缘人前去。”

　　杨戬将手一点一点地从斧柄上抽离开。

　　“阿弥陀佛。”

　　杨戬这些年多了个毛病，这毛病不是时时发作，只是在遇见观音菩萨时才有。每次看到观音，杨戬拿枪的手就不住的抽搐，总想拿个什么东西向她扔去，但是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杨戬见到的不是杨柳观音，就是千手观音，甚至鱼篮观音他都遇见过，就是没见着男身的观音，而他实在不愿意打女人。

　　“菩萨，这都过了五百年了。”

　　百年之间观音的慈悲之色丝毫不减，软软绵绵地说道：“快了，快了。”

　　杨戬的手抽搐得更加厉害：“四百九十九年前，我就听菩萨这么说了。”

　　菩萨面带笑意地看着杨戬：“我佛已经派取经人上路了。”

　　杨戬原以为菩萨还会像以前一般敷衍自己，但忽然听到不同的答案，脑子立刻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只能木木地发问道：“取经人？”

　　菩萨强忍笑意，点头道：“正是，这个取经人是我佛如来的二弟子金蝉子的转世，与大圣颇有机缘，想必能指引大圣修得正果。”

　　杨戬僵硬地点着头，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

　　杨戬原以为自己得到了孙悟空可以重获自由的消息之时，定会高兴万分地驾着云就跑去五指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但是现在自己除了欣喜之情外，还有无限地不确定。

　　孙悟空刚被压在五指山下时，杨戬总以为他顶多被关个百年就能出来，而且那猴子颇为傲气，去探望他反而是折辱了他，还是不去看的好。何况当初四十九年也都等了，大不了再等上两个四十九年。可是谁料到等了一百年，两百年还不见孙悟空被放出来，杨戬心中便有些按捺不住，但总想着都等待了这么多年，说不定再多等一年那猴子就可以出来了，他也就压压性子，继续等了下去。到了三四百年的时候，杨戬曾想化作喂食的土地山神，或是周围的孩童偷偷前去看他，但是想到孙悟空早已练就了火眼金睛，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在杨戬早已被磨得一丝焦躁不剩，打算再等上五百年时，菩萨忽然带来了这个消息，杨戬实在不知该怎么应对自己纷杂的思绪。相比得到等待的结果，经历等待这一过程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不过是带着些焦虑，忍着些烦躁，慢慢等待就可，但什么都会保持原样，不会变好也不会变得更坏。而等待的结果却不都是想要的结果，这次会是什么结果，杨戬一时不敢去看。

　　五百年的光阴，对任何神仙来说都是一段不短的时间，更何况是一个还未定性的猴子。杨戬已经无法分辨自己是喜欢真实中猴子的性格，还是只是喜欢想象中猴子的性格。而杨戬在孙悟空即将被放出来的时候才想到，这个在山下被压了五百年的孙悟空还会是五百年前那个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么？自己经过这五百年，虽然没被压在山下，但也早也被压得没有一点脾气，那被山压制的五百年动弹不得的孙悟空，会不会被磨得骨气全无，只能唯唯诺诺地跟在取经人的身后吃斋念佛……杨戬不愿再想，若经过五百年的委曲求全，只换来了仅存躯壳的猴子，他宁愿回到五百年前，拉着当时的那个无法无天的妖猴就跑。想必那时的妖猴定会愿意跟着自己一起跑的吧。

　　杨戬叹口气，事已至此，现在哪怕想到头疼也无济于事，只能顺其自然。

　　孙悟空重获自由的消息不久就传遍了天庭。就算离天庭还颇有些距离的灌江口不过半天也收到了这个消息。手握鱼竿的杨戬神色淡定，看上去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但内心里的想见和怕见则交战了不知道有多久，待他再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太阳早已不见了踪影。杨戬叹口气，放下手中的鱼竿，迟早都要见上一面，这样躲在这里不不是事，还是偷偷地见上一面为好。

　　兜兜转转，杨戬好不容易摸着了孙悟空所在的地方，然而刚到可以看到孙悟空的地方，杨戬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步都迈不动了。孙悟空就睡在一根树枝上，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而以前一丝不乱的毛发现在都往四面八方扎拉着，所着的衣服则是勉强蔽体，哪有以前做猴王时的一半风光。唯一让杨戬感到有些安慰的是他身上并没有显示出有一丝消沉之气，看来五百年的山下受刑还没有把孙悟空的性子完全磨灭。

　　孙悟空显然睡得并不安稳，不停地在树枝上动来动去，这时树下有个人站了起来，杨戬这才见到了早有耳闻的金蝉子，心中立刻不由赞道，好一个俊俏人物。待他再细细看去，只见那金蝉子举止稳重，面含慈悲，目光坚定，如大地一般给人以踏实厚重之感，看到他，好像无尽的烦恼都可以跟他倾诉，真真正正是个菩萨转世，佛祖投胎。

　　金蝉子将几块石头靠着树边垒好，手里拿了一条毯子，踏上了摇摇晃晃地石头，想帮孙悟空盖上，但孙悟空委实睡的太高，金蝉子实在是够不着。他一手勉强扶着树干，一只手拿着毯子举在半空中，真是是进退不得，他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杨戬感到又好笑又感动，孙悟空连刀劈斧砍，电打雷击都不怕，还怕什么冷，但现在这只有凡人之身的金蝉子还想要照顾他。

　　“我不！”孙悟空忽然大叫一声，差点从树上翻下，杨戬急忙暗中送去一股风，把他托住。好在此时的孙悟空并不在最佳状态，没有发现杨戬的到来。

　　“悟空，当心点。”金蝉子拿着毯子的手依然还空悬着。

　　未完全清醒的孙悟空喘着粗气安慰道：“师父，我没事，没事。”

　　金蝉子仰着头道：“悟空啊，天凉了，露水大，来，把这个盖上。”

　　孙悟空语带感激地说道：“师父，我不用。”甚至还想挤个笑容。

　　金蝉子脚下忽然有些不稳，差点从石头上摔下。

　　孙悟空急忙问道：“师父，你没事吧？”

　　金蝉子安抚道：“我没事。”接着又把毯子举了举，“喏。”

　　孙悟空显然不需要这毯子，但又感激金蝉子的好意，一时间犹豫不决。

　　杨戬没有再看下去，悄悄地转身离开，就像他压根没有到过这里一样。他在回去的路上只想到，原来，这就是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