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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   遵照托蒂指示,阿奎拉尼其后几日所谓的“假期”便都消耗在了托尼的病房内。他仍然住于之前以德罗西名义所开的客房之中,依着探视规定出入往返,而平日所见之人除偶尔前来探访的数位同僚与病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旧日房客之外,余下的竟只是一位他近些年的浅交之友,阿尔贝托·吉拉迪诺。
      不知佛罗伦萨当地究竟是何状况,他急匆匆地孤身一人赶至罗马,上下关系又是否交待清晰,可需同系统的罗马人帮助说明及申请假期。吉拉迪诺成日不出一言,只安静地坐于托尼床边,循医生指示为久睡不醒者做些护理工作,阿奎拉尼也不便开口问询,只是向复来探病的托蒂顺带提了句,好意建议他同中部分局取得联系,以免对方一时寻人不及,使得或许真实存在的未告而别无法在下层即得以掩盖,因而被捅至众人均无力控制的范畴之内,虽后果未必严重,但终归会带来些不可避免的麻烦,自然能遮便尽早遮住。而托蒂听他说完后只恍然般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尽快同当地之人取得联系,他无需再过分担心。
      托尼自始至终都未曾醒转,吉拉迪诺也从未显出过一丝主动开口交谈的意愿,阿奎拉尼偶尔问他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都被对方以再简单不过的短句应付过去。阿奎拉尼知其心系身旁仍旧状况不定的伤者,因而对他的心不在焉也不甚在意,只是在无外人来访时,自己便也更加沉默寡言起来,搬了把椅子坐于门边,看吉拉迪诺一言不发地在托尼身侧徘徜,面色苍白,目光时而空洞时而哀忧,又或本就是两者交杂。他不知如何才可改变对方此番近乎自虐般的情形,所能做的也只有在一旁观望,按时提醒他的一日三餐,以使得面前这位全然忽视自身之人仍有足够体力重复他那并无更多实质意义的举动。缺乏自我动作能力的卢卡·托尼尚有各式仪器精心照管,阿奎拉尼想自己还是照顾在场的另一人更为实际。
      如此便耗费了三五日时光。返程班机时间已近,托蒂既未派人来通传消息或寻他回去,阿奎拉尼便也不再对自己在本地的所余工作多加考虑,但每每思及杰拉德时,却总觉心下不稳,随着直面对方的时刻一日日临近,他有时便更生惊慌,想着该同他人探讨下自己怀疑,却始终未能寻得合适选择。之前和托蒂谈及杰拉德时,对方只是专注于“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并未提出任何有效意见或建议;德罗西近来行为怪异,少见的推诿与拖延接二连三,现下的他大概也不会是个适当的谈话对象;而此时所能联系上的其余知情者则更加无可适用,至于对此一无所知之人……他想自己大概并无权力将暂时仍处于半保密状态中的任务向外泄露吧。
      所余可能几乎为零,阿奎拉尼不甘心地翻开手机通讯录,手指由下至上从屏幕表面快速滑过,然后一个称不上熟捻的名字映入了他眼帘。
      亚历桑德罗·内斯塔。
      之前在英格兰时,吉拉迪诺专程飞越半个欧洲大陆,将这一串或许知之者有限的数字亲口报知于他。阿奎拉尼虽将之认真存下,但经反复犹豫后却仍未拨出这个突兀出现于他眼前的号码。那时他以为必要性有限,内斯塔的提醒虽是善意,却并未真正同自己有过多干系。但现下托尼情形则将他之前推测一概否定,内斯塔所为自有其预见性,他本无义务向非直属的后辈解释自己动因,他们只应无条件执行,而不可有任何明面上的怀疑。
      虽不明了内斯塔究竟对自己手头工作有多少程度的了解,但他此前既能派人精准地直达自己新租的公寓门前,阿奎拉尼想他所知的总比外人想象中要多得多。或许同他谈谈当下状况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这是个足以解惑又不至过分泄密的选择,而若顶头上司问起,内斯塔之名便是最好理由,用以说明和解释一切。
      决心已定,阿奎拉尼将指尖移至拨号键处。但就在他正准备拨出之时,手机铃声却先一步地意外响起,他倒是一惊,赶忙看向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发觉代替本显于其上的内斯塔的正是弗朗西斯科·托蒂之名,便顺手接了起来。
      “弗兰?”他低声唤道。
      对面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飘无重心:“你现在在哪?”
      “卢卡这里。”阿奎拉尼答。
      病房外的走廊中现下并无他人走动,之前因欲同内斯塔联系,他已轻步拉门而出,此刻便倚于无多装饰的墙壁上,并不寻及眼神对焦点,空望着过道末端,听托蒂在耳边絮絮叨叨:“昨天我和约翰联系上了,关于那个杰拉德,应该也没什么不寻常的,他在那里很多年了,近些年做的也都是西班牙方面的事情,不至于和我们这有多大关系,你自己小心点就好……对了,卢卡怎么样了?”
      几日来的怀疑终不得实证,更多真相再度陷入虚无缥缈之中。阿奎拉尼一时间并无法理清其间关系,便只抓住对方的最后一个问句以作答复:“他还是没醒……”
      托蒂轻微叹气:“这事至今也没调查个结果出来,你可有什么头绪?”
      虽然明知自己的推测已被否定,阿奎拉尼迟疑片刻,却仍是坚持着此前的看法:“我还是怀疑杰拉德。”
      他并非那种认准死理,因而不撞南墙不回头之人,此刻依旧不肯否决最初的推论,也确因不多的事实未有明确指向,而第一感觉总自有其不明之理。托蒂的消息并未带来明确的彻底否认,在其余可信结论显现之前,他想自己还是相信这最先的判断的,即便其中证据缺失,且并无法在短时间内寻得更多可用依据。
      托蒂似乎对此话题关注程度有限,听他依旧不改自己观点,却也未提出任何异议,只又问道:“你明天的飞机?”
      “是的。”阿奎拉尼应道。
      “要不要达尼埃莱送你?反正他也没事。”
      托蒂的建议向来若此,阿奎拉尼在他开口前就已有预感,但念及近来德罗西的异常举止,只觉此刻再去打扰对方实是不妥,便再度婉拒顶头上司提议,又随便敷衍他几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想来警局那边该知情者都已知情,第二天阿奎拉尼走之前便只去向吉拉迪诺打了声招呼,并安慰他几句,说了些一切尚可期待之类的言语,虽然自己都觉此等说法太过无力与缺乏意义。不及对方回应,他便逃离般地离了医院大楼,拉开一早叫好的的士车门,直奔机场。
      早班机总催人昏昏欲睡,阿奎拉尼在首程航班上迷糊了近两小时,转机途中方才略觉清醒。半长不短的等待时间很快过去,登机广播随即响起,听上去是半懂不懂的西班牙语,而他此刻竟才留意到自己现下所处的看似无关紧要的转机地点,初时尚不觉异,但片刻后便蓦然反应过来——西班牙,杰拉德……依托蒂所言,杰拉德这些年所涉及的大多是有关西班牙之事,而其手下也不乏众多该地之人,自己行程是他一手安排,所乘班次及转乘之处自然也为他所择,“西班牙”竟于此时忽地现于眼前,着实是有些突兀,其间原因不明,而最可能的理由则叫做斯蒂文·杰拉德,那名和此地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英格兰人。
      但这大概也不过是巧合罢了,中途的短暂停留只三小时不到,阿奎拉尼想自己也无需接触机场之外的任何一方土地。杰拉德纵有隔空驭事之能,大约也不至于在短时间内便可将触角伸至大陆西南端人来人往的候机厅中,于陌生语境下完成一切,而后瞬间将善后工作处理完全,消隐掉所有可能踪迹,似乎任何事情都从未发生过,而何人消失何人依旧存在,这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人再加留意了。
      分明只是毫无缘由的胡乱猜想,阿奎拉尼却越想越觉心惊,便赶忙起身,快步径直走向登机口,直至进入通道后才回过头来。他快速扫视过自己原先所坐之处,却并未发觉丝毫异常——大多候机者仍旧持续着此前动作,对他的些微反常均只视而不见,当然他们本就无由对他多加注意,那么这其中定然不包括杰拉德及同其有直接关系之人。又或背负使命者隐藏足够良好,并未泄漏出一丝痕迹,这本就属他们工作限度及能力范畴之内,因而判及其实际身份实非易事。更多选择未必便有,而他深知自己即将面对的必定是较于此前更复杂的局面,不论是在伊比利亚还或大不列颠。
      他再度回身,不再为四周从未凸显的反常而困扰,径直沿登机通道向前走去,一路都未再回头。

      来接他的是格伦·约翰逊。
      见他出现在接机口,阿奎拉尼也未感意外,瞬时明了这必然为杰拉德的吩咐。简单表意了些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及劳动大驾甚为惶恐之类的语句后,他便随对方上了车,坐至副驾驶位,看他动作熟练地点火起步,二人间一时再无话。
      格伦仍是同前几日一般,将自己的大半面目掩于五彩斑斓的粗框墨镜之下。阿奎拉尼并无法借由其面部表情而判断他心中所想,但想来也不过三两种可能,而其后的指向都无疑为斯蒂文·杰拉德,他便也不急切为更多未知而出言相询,只安静靠于椅背上,紧盯前方飞速闪过的道路,心底默默盘算着或许即将发生的一切,有关杰拉德的。
      他大概不至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又再次跑去伦敦,大多是仍驻留城中或城郊厂房之内。他七八日前所给出的的突兀安排尚未得解,阿奎拉尼也并无法因而推断得对方究竟知情多少,自己之前就已无可控制地流现出了些不得掩饰的反常,在场相关者虽只格伦一人,但事后的汇报或反馈也属必然。暂时的按捺不动通常只象征着其后规模更甚的风雷惊动,杰拉德每每笑得一派安然,本就难以消除的抬头纹也无可避免地更加凹陷额上,但其内心所想究竟为何,大概再也无法从他表情中简单看出了。
      阿奎拉尼仔细回想自己之前同杰拉德时间不长的几段相处,却并未从中发现更多特异之处。他对他的怀疑更多是出自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而非任何可视可见的实质依据。这直觉看似莫名奇妙毫无根据,但他却深信不疑,并时时为它所扰。其间脉络尚未得以理明,而他想自己一时间恐怕无法逃脱其影响,即便一切或许只是他无凭无依的臆想。
      但事实也摆在眼前,对方的的确确掌控全盘格局,就如眼下格伦正兀自开车前行,方向全任自决,目的地暂且未知,唯一可确认的便是他从不曾开口询过车内乘客之意。若非杰拉德已有完善指令,阿奎拉尼实是无法想到更多自己被全然忽略的理由。
      不论如何,他毕竟即将和他对面,至少格伦已将车拐入了他首次来访时途经的街道。

      车在路口拐角处停住,阿奎拉尼探询般地看了眼格伦,对方倒是不带更多表情地坦然:“哦,斯蒂文说的,让你一回来就去见他。”
      阿奎拉尼应了声,顺手将车门推开,见格伦依旧未有丝毫动作,他便问道:“你不一起去吗?”
      格伦犹豫片刻,“……那么一起也好,”他熄了火,开了自己这侧的门,“临时停会应该也不要紧……”
      “你今天倒谨慎起来了?”阿奎拉尼随口打趣他,语气刻意轻松。
      而格伦只是含糊地应了声,并未就此表现出更多更明确的态度。
      之前几人在城中来回晃荡时,熟悉此地情形的格伦与托雷斯往往随意择地驻车,偶尔记起寻台机器打张票据,大多时候则并不担心些许的越矩行为所可能带来的任何后果,毕竟那实在是无关紧要到不值一提。所以现今格伦所为着实可称得上反常,原因自不消说,而他们即将见到它,或者说是他。
      斯蒂文·杰拉德。下车之时,阿奎拉尼又再度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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