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旧人太念》夏末梨花

10、他若安好

　　大年初一，长沙下了一场大雪。
　　即使是白天，四处仍然一片灰蒙蒙的。
　　仅只是想到处晃晃而已，只是在日本人入侵的阴霾下，年过得越来越淡，连长沙这边都在议论着战事。
　　“夜深知雪骤，时闻折竹声。”苏琦轻声说道，不知这场大雪又要冻死多少穷人。
　　长沙的张佛爷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家底在东北那边，只是最近几年东北一直不太平，开始南迁家底了。因为手下确实没有管理手段精明的人，多数都是暴力而狠毒的汉子，耍心机不如商人，只有把苏慕容那只老狐狸安排过去镇压住东北的伙计吧。毕竟张佛爷老了，威信不如年轻时。
　　虽说是来长沙避难，但事实上就像是给扣押在这个无形的牢笼中威逼苏慕容给张家卖命。
　　若不是有些代替苏慕容探望她的伙计手脚并用的比划着，苏琦还真不知道自己父亲原来也是个高手。听说下斗的时候猛地遇到一只起尸的粽子，伙计们都没有意料到，还是苏慕容从旁边的人拔出长刀一招把粽子钉在墙上的。
　　到底有多少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真的很难想象从前那个只会打打算盘喝几杯小酒空闲时遛鸟养鱼练下书法的父亲居然会下斗，而且还厉害到一刀把粽子钉墙上去。不知道比起六爷和之前遇到的张起灵到底如何。
　　这个年，过得真是没点气氛。
　　街上虽然一片大红，可是鲜少人出没，大概是因为日本人在东北蠢蠢欲动吧。这么明显的意图连民间老百姓都看出来了，蒋先生居然还是按兵不动希望能“和平”。
　　见鬼的和平。
　　去年青岛惨案还没平息呢，用如初悸的话来说就是“和平个毛线”。
　　揣着暖手炉在院子里发呆望天，这场雪已经下了三天了。
　　大年初三的，不知道贫苦的人该怎么过。
　　周悠除夕那夜回家之后就没了人影，听人说又去下斗了，苏琦无奈的笑了笑。难道除了倒斗就没别的事让他做了吗，整天跟死人打交道好玩吗？
　　这个年，过得一点都不喜庆，全国都在战争的阴霾下惶恐终日。
　　三月，所谓的民国外交部和日军的交涉结果出来了，跟自己预料的一样妥协，济南惨案就这样落下帷幕。
　　盘口的掌事都说了，这年头，人还不如一条狗活得轻松自在。
　　苏琦刚整理好去年的账本，外头就热闹起来了。
　　好奇的出去看了下，原来外头的伙计们知道济南一案的结果后都在破口大骂。苏琦耸耸肩，再骂也无济于事，因为国民政府根本没有勇气跟日方开战，死在多人也没用。
　　掌事拿着申报和大妈唏嘘不已，他家的小孩在房里天真无邪的笑着，一点都不知道外面世界的残忍。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
　　周悠好像失踪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听说他一直在下斗，玩命一样的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做，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垮掉。盘口的伙计说，六爷是个沉默的人，别人根本没法和他交流，在长沙十分不受欢迎。
　　只是苏琦不觉得，要是真的是这样的话，从前和自己说话的人是谁呢。
　　三年里发生很多事，民国２０年的时候日本攻占沈阳算是最严重的一件。
　　这件事传过来的时候苏琦立刻知道日军意图，无非是准备把东北拿下。只可惜自己是女儿身，不然也随苏晰一起去参军，报效中华那才是自己想要的。
　　不知道吴县那边怎么样了，亦不知道苏慕容过得还好吗？

　　民国２１年，长沙的局势也开始变了。
　　看到一边放着的远行工具，苏琦惊讶了：“掌事你们要下地了吗？”
　　“不是。是张老佛爷说东北不安全了，要南迁到长沙。”掌事说道，一边整理着要带的东西：“那些女眷已经安全到达长沙了，现在张老佛爷让我们去接他和太子爷启山过来。”
　　果然，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日本的企图了，只是父亲苏慕容还在那边，苏琦忍不住的问道：“那在东北那边的盘口呢？掌事你知道的，我父亲……在那边做事，我很担心他。”
　　“放心吧，你父亲已经让张佛爷转到上海租界了，那边很安全不会出事的。”说到这里掌事哈哈大笑：“那些洋人自以为是高人一等，结果还不是要从你父亲盘口那边买地下带来的东西？给狠狠的剥削了一顿还要当成宝贝恭恭敬敬的对上海盘口的兄弟，你父亲苏慕容啊，真是了不起，给我们出了口恶气！”
　　听到这里苏琦就觉得好笑，苏慕容那老狐狸是什么人，洋鬼子跟他打交道只有挨宰的份儿，出名儿的狡猾。看来他过得也不是太辛苦，重要的是大家都尊敬他，混得很不错。
　　苏慕容在商业确实是奇才，即使转行了凭着他的天赋也能撑出一片天地。
　　“那这次出去，掌事你大概要去多久呢？给我个大约的时间，我也方便处理事务。”苏琦抱着算盘问道。
　　没想到那个掌事一下子沉默了。他站起身整了整衣服，然后走到大妈那里拨弄她的头发，低下头仔仔细细的看着还在大妈怀中睡着的小男孩，像是怕遗漏了什么平时没留意到的。
　　“老糊涂的，你怎么了？”大妈不安的说道。
　　掌事的这才深叹了一口气：“这次随去东北我右眼皮之前一直跳个不停，总觉得会出事，要是我真的回不来了……”
　　“呸呸呸！老糊涂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妈打断掌事的话头道。
　　“婆娘你也知道的，唉，我也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是听我说完吧。”掌事伸手捏了捏眉心，语气带着疲惫：“做这一行的都躲不过死亡，我也看开了，张老佛爷对手下是仁慈的主，要是我真的回不来你们应该不会过得很难。”
　　这算遗言了吗？
　　管事和大妈耳语了一会之后，目光转向苏琦：“丫头，平时大伯对你自认还算不错的。以后，我家人交给你照顾了，可以吗？”
　　苏琦点了点头，自己并非是知恩不报的，而且在这里做事是很暴利的，照顾几个人确实不是问题。
　　“大伯放心吧，只要我苏琦在的一天就不会让大妈和小少爷挨饿。”苏琦一字一顿的认真回答。
　　管事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提起地上的行李：“时间到了，我该去和他们汇合。你们，以后好好过。”
　　看着生活了几年的人走上不归路，苏琦心里很难过。只是无力改变，无法改变，这就是他们选择的，别人干涉不了，只有在一旁观看。
　　大妈抱着小男孩哭得悲戕，被惊醒的小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咿咿呀呀的看着母亲。
　　苏琦看的心里不忍，上前拍拍大妈的肩膀：“……大妈放心吧，我答应了大伯，一定会照看好你们母子的。”
　　这是个承诺。
　　答应了人就一定要做到，做不到就不要轻易说出口，这就是从小就给灌输的理念。
　　大妈擦干了眼泪，苏琦发现她或许年轻的时候，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她哄了哄小男孩，然后对苏琦一笑：“虽然老糊涂的都这么说了，但我还不甘心，我想要等他回来。”
　　苏琦默然，自欺欺人也是女人的天性之一。
　　那晚练了一晚的书法，也无法把心静下来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