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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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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血莲悠然地站立在豁野之城最高的屋脊上,冷冷地看着脚下越来越深的滚滚积水。
大雨依旧滂沱,可是雨滴在即将落到洛血莲的身上的时候,却都仿佛被力所阻,猛的向西周蹦裂开去。
他一身红袍,从里到外,仿佛蛊雕口中溢出的鲜血一般红的触目惊心。而他的脸色却是苍白的,苍白出一种无情的冷。
双眼微眯,淡漠的俯视着正遭遇蛊雕攻击的可怜百姓,和在血水中拼力奋战的苍玉,他却气息平稳,手持洞箫呜呜然正吹出一曲安定祥和的曲子。
鲜血的迸溅映衬着一身浓郁的红衣,凄厉的惨叫伴随着飘渺的箫音。
这是一副多么诡异的画面!
然而竟然有人,真的有人,在这样的场景之下,还能矗立的安静淡漠!
洛血莲,可当真可堪两个字,无情。
苍玉猛然抬头,遥视洛血莲的方向,那两道箭一般的目光瞬间射到了洛血莲毫无波澜的眼底,使他微微皱眉。
他把箫从口边移开,旋转两圈之后插到腰际,随后微微一笑。
苍玉看到他的笑容,竟瞬间怔忪。
那是一种怎样的笑!
然而就在苍玉一时失神的疏忽间,两只体型巨大的蛊雕已向她猛然扑去!
苍术见状大惊,然而却因距离太远而没有办法及时帮助苍玉脱险,只得大吼一声:“师妹小心!”
苍玉在这一呼之下惊觉过来,反手挥剑砍向自己右侧的一只足有三尺多长的蛊雕,可同时,她的左手却被另一只蛊雕狠狠地咬住。她吃痛的闷哼一声,连忙回剑解左侧之围。
只是一柄剑的力量毕竟不够,未过多久,苍玉已被多只蛊雕从不同方向围住,眼见情况已是万分危急。
苍术一咬牙,也跟着飞身扑下,直冲入滚滚水流之中,蛊雕包围之内。他的修为较苍玉本就浅了许多,因而久久不敢参战,可此时危急关头,他已顾不得那些。
洛血莲看着苍术满脸的决然,不禁双眉一剔,显得更加饶有兴味。
苍术挥剑将一只正扑向苍玉的蛊雕斩成两截,旋即仰头冲着洛血莲的方向大喊道:“兄台助我!”
洛血莲十分意外的侧了侧头,低低“哦”了一声,轻盈地飞身而起,鲜红的衣袂在风雨中猎猎舞动,隐隐有一派仙姿。待他在苍玉身边落定,那群气势汹汹的蛊雕竟顷刻间齐齐退出了三丈开外。再看洛血莲,竟是双足轻点,浮在水面之上。
“你还知道下来!”苍玉刚刚脱困,便恶狠狠地对洛血莲喊道。
若不是他的箫声乱了自己的心神,若不是他无动于衷的袖手旁观,自己也不会左支右绌的受伤沦落到此等境地。
洛血莲双眉微蹙,一脸不解道:“我怎么了?”
“你…”苍玉怒嗔,却又哑口无言,因为,他本无错。你怎么能怪他无动于衷,你怎么能怪他袖手旁观,那本就不是他的责任,那本就不是他的义务,纵然是他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苍玉也全无任何理由去责怪他。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在百十只蛊雕的耽耽虎视之下对视着。突然,苍玉手中的灵剑再一次不安分的径自震动起来,就如同日前在咸池之畔的那一次一样。
她回头与苍术对视了一眼,两人均是心下了然。
使得豁野风云变色,造成如此滔天洪灾的人,就是他,就是这个面容苍白清秀,红袍猎猎如血的男子。
苍玉当然知道蛊雕之乱只是洪灾所间接造成的,而眼前的这个看似轻佻飘逸的红衣男子,才是真正的为罪魁祸首!
她的心中突然充满了恨!
不是恨洛血莲千年妖异,而是恨他在祸乱众生之后还能笑的这么潇洒无辜!在你的心里,究竟懂不懂什么叫罪孽!
苍玉的手开始微微的颤抖,然而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抵制着她,使她无法拔出灵剑。
洛血莲看着苍玉渐渐孤狠的脸色,无奈的摇了摇头,未及苍玉反应过来,他便已突然向后倒飞出去,瞬间便退回到了原来站立的屋脊之上。
“你们要杀掉这些蛊雕是吗?”他轻轻问道。
苍术闻言忙看了苍玉一眼,却见苍玉闭口不语,便犹自答道:“是!还望兄台襄助!”虽然不懂洛血莲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借他之手先除掉这些恼人的蛊雕也是不错的。
“好。”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的语调,依旧是冷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表情。
他右手从腰际抽出洞箫,放到口边再次吹了起来。未过多久,苍玉便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阴风自西方而来,接连而至的是一声响彻寰宇的虎啸。
苍玉的心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
是那只巨虎,那只她极想战胜的巨虎!
苍玉双目圆睁着看向西方那一道瞬间闪现的耀人眼底的银白光芒,注视着一只浑身雪白,带有银灰色条纹的巨虎由远及近,刹那间便到了自己面前。
洛血莲微微点头示意,那只巨虎便突然双耳立起,虎掌奋张,全身毛发似都竖起,颈项微伸,仰头长啸,四足周围的积水便如受到某种力量的驱使,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激荡的漩涡,那漩涡越来越大,仿佛直欲吞噬一切!
然而站在巨虎身边的苍玉和苍术二人却毫无反应,倒是水中的那百十只蛊雕此起彼伏的发出婴儿般惊心的惨叫,叫声未息却已被卷入漩涡之中。
片刻之后,暴雨渐停,街上也渐渐沉寂下来,不久前还淹没着整座小城的积水此刻已经流尽,水中的蛊雕更是不见了踪影。
她回头看了看苍术,又转头看了看洛血莲,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口气舒完,她突然拔剑出鞘,一声锐利的龙吟划破天际,闪耀出一道夺目的银光。她仰头对洛血莲道:“我谢你解我之围,然祸乱众生之罪,我不能饶你!”
她深知自己绝无能力战胜高高在上的洛血莲,所以一剑刺出,目标正是灵力刚刚大量消耗的巨虎!她知道乘人之危有违道义,但是面对这样冷血无情的妖孽,还讲什么道义?
心念及此,苍玉出手再不留情,浸染着蛊雕鲜血的灵剑刹那间震动着刺入了巨虎的肩头!
那巨虎毫无防备,更兼灵力受损,一时之间竟躲避不开,仅是向右微撤,避开了要害,不至于当场殒命。
然而这一剑也伤它不轻,它仰天长啸,目眦欲裂,脚掌猛张,向下俯身,已成攻击之势,乳白色的血液从它的深深的伤口中汩汩流出,滴在地面上竟凝结成了一颗颗圆润晶莹的珍珠。
就在苍玉低头看着地上异象之时,那巨虎已长啸一声,右掌挥起,一阵澎湃的带着咸涩味道的掌风凭空而起,直扑苍玉面门,眼见苍玉便要毙命于虎掌之下!
苍术见状也顾不得自己修为浅薄,奋起一掌向巨虎额顶拍去!如此一来,那巨虎纵然伤了苍玉,自己也是难逃死命。
就在这一人一虎的生死关头,原处屋脊之上突然传来一声清厉的低喝:“白虎!”
那巨虎虎掌骤停,眼中流露出悻悻之色。
可那苍术的功力却远远不如巨虎,此刻这灌注了全部功力的一掌又岂是说停便停的?只见他面色一惊,掌势却难以控制,依旧向那巨虎的额顶击去。
然而他这一掌却落了空,在他的手掌接触到巨虎的皮毛之时,那巨虎突然化作一片银白刺目的光芒,就此消失不见,正如当日在咸池之中一般。
苍术功力难泄,竟被反噬的胸腔如烈火烧灼,一口鲜血喷出!
苍玉连忙扶住已站立不稳的苍术,仰头对洛血莲怒目而视。
洛血莲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然而此时的冷漠,却不同于片刻之前漠然,因为苍玉在他微微斜挑的狭长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泛着红光的,冰冷的恨意。
这恨意引得苍玉一抖。
微微一笑春风满地,白眼半横寸草不生。
他双手摩挲着手中的洞箫,像是十分怜惜,而在那杆洞箫的第三孔附近,正隐隐有白色的液体流出。
洛血莲双唇微动,语气轻缓地道:“你敢伤我白虎?”
苍玉一扬眉,答道:“是又如何?”
只见洛血莲双目缓缓下垂,刺骨的红光瞬间隐去,道:“为什么?”
“因为你与那虎俱是妖物,祸乱人间,残害百姓!”苍玉高声道。
洛血莲突然轻笑道:“妖物?呵,你凭什么说我们是妖物?难道在你们人的心里,只要不是人,就都是妖物?只要和你们不一样,就该死?”
苍玉一愣。
从小被教导斩妖除魔,此时竟然被驳斥的无言以对。
洛血莲抬起头,漠然的表情带着一丝慵懒讥诮,道:“难道我西方白虎神,也是妖物?”
白虎神?
苍玉惊得后退一步,猛然回想起当日的咸池,白虎,阴风。
难道面前这个妖冶的红衣男子,真的就是白虎神?!
正在苍玉惊讶之时,洛血莲的脸色也在慢慢泛红,只因他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种感觉,叫做情绪。
他可以冷漠,可以无情,可以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然而此刻,他却第一次有了情绪!那种情绪,叫做怒。
为白虎而怒。
他轻佻地扬起头,对苍玉道:“你们人,不是说过什么‘匹夫之怒,血溅五步;诸侯之怒,杀人盈野;天子之怒,天下缟素。’那么,你们又知道,神之怒,是什么样子么?”
未及苍玉反应过来,洛血莲已右手轻挥,广袖翻飞飘舞,只瞬间,苍穹骤裂,风云变色!一股自远及近的强大的怒风,自西方席卷而来!那风声怒号呼啸,响震彻天,仿佛毁天灭地一般,所到之处沙石飞卷,无数巨树被连根拔起,搅动进风中一同向他们逼近,无数房屋被大风和风中裹挟着的沙石树木生生搅碎,化作齑粉,而里面的人竟然连一声惨呼都不及喊出,就被无情的扯裂到真正的一丝痕迹都不留的灰飞烟灭!
苍玉全身剧烈的颤抖。
她竟然眼睁睁的看着这座豁野之城生生的被碾成粉末!房屋与生命,这么容易的,这么轻巧的,刹那间就真真的皆成齑粉!
她仰头对洛血莲喊道:“你够了!你难道没有一点悲悯之心吗?百姓何辜?豁野何辜?神的怒,就是这么是非不分草菅人命以一己之怒害的生灵涂炭吗?!”
洛血莲闻言侧了侧头,收了手上的劲势,淡淡道:“白虎司安定,却也主杀伐。生灵如何,与我无干,我来豁野,只为神命。”
“什么神命?”苍玉问道。
洛血莲讥诮的一笑:“和你来此的目的一样的神命。”
“什么?你也是……”苍玉疑惑道,“难道这场暴雨洪水蛊雕之乱不是因你而起?”
洛血莲眉毛一挑,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道:“难怪……你们人可真有本事,竟然连神都敢冤枉。”
苍玉见洛血莲神色不似作假,不禁有一丝懊恼愧疚,她接着问道:“既然不是你……那你说,到底是什么,搅得这里不得安宁?”
未及洛血莲回答,他手中所持的洞箫,突然径自呜呜然响了起来。
箫声一响,洛血莲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冷峻,他侧耳听了一会,又望了望东方突然升起的那一团黑色浓云,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来了。”洛血莲低声道,随后腾身飞下屋脊,落在苍玉身边,接着道:“我的神力,胜不过他。我要你们助我。”
说罢,他伸出右手,修长的食指轻轻地在已经陷入昏迷的苍术的额头点了一点,只见一道银光灵蛇一般的钻入苍术的眉心,在银光消失之后,苍术竟慢慢的醒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