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山血莲》西门尧儿

4、四

　　三人此刻正站在一片遮天蔽日的浓云之下。

　　洛血莲的神色难得的紧张，一直抬头注视着云层之中的变化。

　　突然，一声鸟鸣突然从云层中间传出，清厉的仿佛可以将天地瞬间割裂。洛血莲脸色微变，下意识的将手中的洞箫握的更紧。

　　随后，云层渐渐自中间分裂开来，在中间的缝隙之中，隐隐可见一只巨鸟的身影。然而这鸟的样子又非常古怪，仿佛也是自中间劈开两半一般，竟可以在巨鸟的身上看到纵贯首尾的裂痕！

　　见到此鸟现身，苍玉瞬间恍然大悟。

　　她记起也是在《山海经》中，有这样的一段记载：崇吾山，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

　　是蛮蛮！

　　那毫不美妙唯引灾祸的比翼鸟！

　　可是这蛮蛮不过是一种普通的妖兽，却怎会使得堂堂白虎神对它也是畏惧三分？

　　看着漫天滚滚的浓云，苍玉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可怕的猜测……

　　正当苍玉思考之时，那蛮蛮鸟突然毫无征兆的振翅而起，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中同时闪出狠厉的凶光，它们一边向苍玉奋力俯冲下来，一边发出诡异的鸣叫，直惹得苍玉全身一颤，眼见已躲避不开蛮蛮的攻击。

　　苍术见状，不及细想，大喊一声：“苍玉小心！”便飞身向上，挡在蛮蛮与苍玉之间，凭着自己仅有的一点修为，欲与蛮蛮一博生死。

　　他本有必死之心，心想自己必定难逃蛮蛮恶爪，然而在蛮蛮的爪尖刚刚接触到苍术的肩膀之时，却如遭电击一般的迅速收回，引颈啸叫一声，那鸟便又直直的向上冲起，直没入云层深处。
　　在蛮蛮消失在视线中之前，苍玉隐约看到在两只合而为一的蛮蛮鸟中，有一只，腹部泛起了一抹鳞片的光，不禁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苍术此刻惊魂甫定，正以手抚胸，微微喘息着，而洛血莲则一直冷冷的盯着苍术的肩膀，从没有移开过视线。

　　他在奇怪，为什么那凶恶的蛮蛮会在触及苍术的那一刻收手？再加上自己刚刚助他复原之时，所感受到的那股本不该属于凡人的那一股灵力……

　　“师兄，你没事吧？”苍玉急问道。

　　苍术摇了摇头，也在蹙眉疑惑。

　　突然，洛血莲仿佛想到了什么，猛的抓起苍术的手腕。他闭目凝神，手指与苍术的手腕相连之处慢慢腾起一丝明黄色的轻烟。

　　苍术任由洛血莲摆弄自己的手腕，直到洛血莲睁开眼睛，放开他的手腕之时，才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洛血莲也不解释，仅是微微泛起一丝笑意，似是恍然大悟般的欣慰愉悦，却也有些许的惋惜无奈。

　　许久，洛血莲才缓缓道：“战胜蛮蛮，只有一个办法。”

　　苍玉抬头接道：“咸池水？”

　　洛血莲点头。

　　相传蛮蛮最大的弱点即是它的羽翼，沾盐碱之水即溶。如果能够将蛮蛮引入咸池之中，那么他们自然不战而胜。

　　可是，蛮蛮本身想必更加清楚这点，又怎么会轻易上当？

　　洛血莲看出苍玉的疑惑，接着道：“引蛮蛮入池也并不难，蛮蛮生性喜逐鸾鸟，只要有鸾鸟率先进入咸池，便不怕他蛮蛮不肯入瓮。”

　　见洛血莲说的信心十足，苍玉不禁疑惑道：“话虽如此，可我们又到哪里去找鸾鸟？”

　　话音未落，苍术微不可见的全身一颤。

　　洛血莲别有意味的侧目看着苍术，闭口不答。

　　苍术双眼闭了闭，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是，我承认，我是鸾人。”

　　鸾人？那经千年修炼而化为人形的鸾鸟？！

　　苍玉大惊，向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她突然觉得，这个和他朝夕相处了八年的师兄变得十分陌生。

　　洛血莲见状，只是冷冷的回应了一句：“好。”

　　苍术转头看向苍玉，一双眼略含愧疚，苍玉避开他的视线，只是淡淡地道：“那好，事不宜迟。”

　　苍术轻轻点头，突然左手猛地一抖，一支金黄色的羽毛便自他的袖中迅速伸出，他羽毛轻挥，由上而下拂过自己的身体，羽毛所到之处，瞬间便化作了鸾鸟模样。

　　羽色华丽，金光璀璨，苍玉亲眼看到苍术在自己的眼前渐渐化身为鸟，虽早有准备，却也不免目瞪口呆。

　　只见苍术此时已是金羽遍身，光彩斑斓，华丽无比；引颈鸣叫，声穿云际，恍若天籁，那种睥睨一切却又温柔祥和的美，直会让人们有冲动去景仰膜拜。

　　鸾鸟鸣叫之声未落，自云际深处便遥遥传来一声回应，想来必是那蛮蛮。

　　化作鸾鸟的苍术深深地看了苍玉一眼，一滴泪水静静地自眼中滑落。他金羽震开，足有丈余，微微振翅，便腾身飞起，正向西方而去。

　　苍玉与洛血莲对视一眼，同时施展灵力，跟随苍术向西方而去。

　　一路上，苍玉的眼前一直浮现着鸾鸟眼中滑落的，那一滴仿佛诀别一般的泪。

　　她知道，此一去，苍术凶多吉少。

　　到达咸池之边，苍玉只觉天地早已变色，为一祥一凶两只巨鸟而变，鸾鸟所到之处霞光万丈，璀璨异常，而蛮蛮所到之处却均是乌云密布，阴霾遮天。

　　两只巨鸟在咸池上空盘旋回环，此起彼伏，这天地也随之忽明忽暗，正可称人间奇景。

　　然而有好几次，鸾鸟几乎已将蛮蛮引入池水之中，可在最后关头却均被蛮蛮避开，只在水面之上轻轻滑过。

　　苍术心中焦急，以自己的灵力，必难与蛮蛮久耗，他心中一狠，低头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苍玉，看了一眼她焦急担忧的眼神，啸叫一声，突然直直的向湖中冲去！

　　苍玉见状已知苍术心中打算，他是想以自己的牺牲，来引蛮蛮入湖！鸾鸟入咸池下场虽不如蛮蛮般悲惨，但也终究是会被打回原形，再难成人。

　　两行泪水自苍玉的眼中流出，她缓缓地闭起眼睛，只听到两声鸟鸣，两声重物落水之声。

　　“啊！”洛血莲突然低声惊呼。

　　苍玉睁眼，竟见那咸池正中隐隐有淡青色鳞片光芒闪烁！池水越来越波澜荡漾，水波起伏处隐约可见一条龙影！

　　是龙！

　　蛮蛮的真身，果然竟是青龙！

　　云从龙，风从虎，这豁野之城风云异常，岂非正是因为青龙白虎此刻同时在此出现？

　　此时池中如滚滚天雷一般震彻寰宇的龙吟之声接连传来，撼的大地都仿佛为之颤抖然而片刻之后，龙吟渐弱，池水也渐渐平静下来，想来咸池之水，伤它不轻。

　　苍玉被青龙的身形与气势所震慑，直到龙吟停止，才敢举步上前。

　　洛血莲手持洞箫，款步靠近青龙，脸上的神色不辨悲喜。

　　只听他轻声道：“天界要我来收你。”

　　青龙不语，微微转头，闭上了眼睛。

　　洛血莲接着道：“我不得不遵天命。”

　　青龙依旧沉默。

　　洛血莲沉吟许久，终于握紧了手中的箫，最后说了句：“对不起，哥。”

　　听到“哥”字，青龙全身明显一震！

　　已经有多久，四神之间不再以兄弟相称了，想不到此刻再次听到白虎唤自己为哥，竟是再这样你死我活的情况之下。然而这一切后果，都是自己造成的，都因是自己不甘寂寞，不甘消沉，意欲搅动天界而起。那么，事到如今，他又能怪谁？

　　洛血莲将洞箫慢慢放在口边，轻吹起来，那声音，竟比之前多了一丝凄怆。

　　箫声响起，青龙的身躯便开始隐隐颤抖，渐渐，化为一缕青烟，直向天际飘去。

　　阴云四散，天空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可洛血莲的脸上，却仿佛罩上了一片阴霾。

　　他有些虚弱的走到苍玉身边，瘦削的肩头竟然在颤抖。

　　“我亲手毁了青龙。”他低声道，却似自言自语。

　　苍玉道：“你不要太自责，青龙是咎由自取。”

　　洛血莲猛然抬头，道：“我亲手杀了我哥哥！”

　　苍玉哑然，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个自责的……神。他可以因自己的一怒而不惜毁灭整个豁野之城，却又可以为了自己亲手毁灭了青龙，而自责如此。

　　他手持洞箫，低头细细端详，突然右手并指如刀，自头至尾从箫身上拂过，随后一缕白色轻烟便自箫中溢出，悠悠飘向天际，跟随青龙的魂魄而去。

　　而在白烟消失之时，洛血莲已是脸色苍白，所有的精神风采，都似是跟随那缕白烟而去了。

　　他缓缓瘫倒在地上，对苍玉虚弱的道：“我已放白虎魂回归天界…现在…我也该走了…你…记得…我这个不再是白虎神的人，叫做…洛血莲…”

　　话音未落，洛血莲苍白瘦削的躯体，已慢慢变得飘渺，直到…完全消失。

　　然而就在这一刻，那波光万顷的咸池之中，突然遍布绽开了满池的血色莲花！在其中一朵最大的红莲绽开之时，苍玉惊讶的看到，在莲花的中心，一只金羽斑斓的鸾鸟正被托起！

　　是苍术！

　　那鸾鸟一声长鸣，已振翅向苍玉飞来。

　　苍玉看着满池盛放的血红菡萏，心里或悲或喜，或宽慰或凄楚的感觉，便一瞬间化成了两行清泪，缓缓从她的眼中流出。

　　从此，豁野再无水患，却流传出了一个，关于黑衣术士和鸾鸟相伴而行的传说，更留下了一个，万顷咸池绽血莲的人间绝景。

　　然而全天下，却已只有苍玉，知道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也只有她，记得一个曾经叫做洛血莲的红衣男子…

　　如此妖娆的莲，如此冶艳的血，再加上这一个如此情意难当的洛；

　　如此空灵的箫，如此咸涩的水，再加上这一场如此荡涤一切的风。

　　铭记着，一生一世不会忘记，这绝美的岷山血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