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相伤（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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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大门被轻轻关上，锁落下的声音。看看表，一点多。这段时间来，他几乎每天都得这个点才能回来。
等了一会没再听见动静，赶紧起床出去。他坐在玄关的椅子上，闭着眼仰靠着墙，像是睡着了。我悄悄回房把轮椅推出来，他听见动静，半眯着眼睛看我，“吵醒你了？”
“不是，刚醒，”其实是还没睡，“从医院回来？”
“嗯。”他吃力地移到轮椅上。
“妈妈怎样？”我蹲下来帮他脱鞋，他没阻挡我。
“今天好些，”他声音沙哑，“唉，时好时坏的。”
“我想去看看妈妈。”推着他进屋。
“加护病房，妈一再交待不能让你去。如果……有什么事，我会叫你。”
我伤心的应不出来，“嗯，好。”
“饿吗？”我问，“我去弄点吃的？”我从未为他准备过宵夜。
他摇摇头，“我去洗洗，你还回去睡吧！”
推他进卧室，帮他脱掉外衣，跟他一起进浴室，“我……我帮你洗好吗？”第一次，我第一次这么说。
他略愕了一下，“太晚了，我随便冲一冲，咱们早点睡，你不能跟着熬夜。”
“我……在这儿等你。”我坐到马桶上，他看看我，大概没力气跟我争，转进淋浴室。我们没一起泡过澡，没一起淋过浴，甚至没一起在浴室呆过。我们有太多事没有一起做过，我有太多的事没为他做过，今晚，我很想、很想都给做了，但做不了……
人总是这样，习惯性的生活，习惯性的等待，习惯性地说“等我有空了”、“等我有心情了”、“等我我有钱了”……等啊等，却忘了生命是有尽头，缘分也是有尽头的。
他在淋浴间冲水，水蒸汽散开来，我看不见他，我想跟他说话，说不出来，我想哭，可是舍不得让他听见。啊……，我长吁一声，宇轩，我在心里叫，不管我做什么，你可否、可否再原谅我一次？
他推开门出来，抓起台面上的浴巾，当着我的面，擦的有些慌乱。
“我来。”我展开浴巾，裹住他身体，另外拿过一条毛巾，包住他头发轻轻搓干，头发散开来，白天看不到的白发都露出来了，“你不能少操点心么？”我轻声说。
“嗯？”他不知在想什么，没听清我说话。我解开浴巾，他伸开胳膊移动身体，配合我把身体拭干，穿上睡衣。
我坐回马桶，抬起他的腿架在我腿上，抹上按摩膏，“发炎了……”，我眼泪在眼里打转。
他望着我，有些出神，“嗯？哦，抹点消炎药。”说着探身拉开抽屉，递给我一管药膏。
“总这样么？”
“没事，”他抚抚我头，“涂了药，明天就好了。”他无所谓的，想是习惯了。
这是第一次，我第一次服侍他洗澡，帮他擦试，帮他穿睡衣……可我们却像是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夫妻那么自然。
推他到床边，正要扶他上床，他突然拦腰一抱，我坐到他身上，“今天怎么了？有什么事么？”他柔声问。
“没有，”我咬牙，摇摇头，“我不是说了吗？我要疼爱你。”
“还有。”他的语气让我无法否认。
“我……我很怕妈妈……，要是……要是……以后……以后就没人疼你……”虽是借口却也是我的真心话，眼泪还是滑落了。
“今天一天，我都心神不宁的，只怕是……，晚上姐夫逼着我回来，我……真是挪不开身……”他脸贴着我后脖颈，“晚上陪着妈妈，我一直在想，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妈妈……”他伏在我背上，身体不住地颤抖，好一会，他喘了口气，贴着我的脸，“幸亏有了孩子，要不……只怕……只怕妈妈都不能……不能安心。”
我想起我妈妈说的“孩子的脚印子不好”，也许……也许……再过些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突然地决堤，失声痛哭。
“小兮、小兮，不哭、不哭啊，是我不好，把你给招的，”他把我转过来抱在怀里，，“不哭、不哭，嗯，妈妈年纪大了……，我们都要有心理准备。”他喃喃地说，“不哭了，嗯？”他嘴里劝着，抱着搂着不住地哄。
“明天我想回我家，”我犹豫的，“妈妈说带了几只土鸡回来，让我回去吃。”我其实不知道妈妈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哦，去吧，明后天我去假日酒店开会，正好顺路送你过去，下午开完会再接你回来。”他把被我枕着的胳膊往怀里收了收。
“那个……我想在家住两天。”
“那就后天，后天会议结束就去接你，好么？”他困了，好脾气地哄我，“睡吧，嗯？”
“嗯，你搂着我，睡着了也不许放。”
“好。”他轻轻拍我，没一会儿，鼾声轻轻响起。
你累了，好好睡吧！我会抱着你到天亮。我心里说。
早上张把我送到我家楼下，照例地一顿叮嘱了才走。等他车开远了，我匆匆打车去妇幼拿报告，找医生。医生说的大致跟我昨天上网搜的一样，问了我些问题，帮我推测原因。想是因为已有了思想准备，我出奇的冷静。拿了报告又换一家医院找医生再次确认，那医生说了同样的话后，很负责地跟我说检查并不一定是100%的准确，可以到这方面最权威的第三医院再复查。
虽然从来不信有什么奇迹会在我身上发生，但我还是存着侥幸的心里，去了位于我家附近的第三医院预约了明早检查。
回家已经中午了，自己开门进去，爸爸正在看电视，妈妈在涮碗。
“怎么回来了？”爸爸问，“你一个人？宇轩呢？”
“上班了。”我有气无力的。
“他公司的事处理得怎样？”爸问。
我没应，我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吃饭没？阿兮。”妈妈在厨房喊。
“不吃了，我去躺会儿。”我带上房门，全身发软，一下子瘫在床上。这一上午把我折腾的，打了四次车，吐得我翻山倒海，这会儿真是一丝劲都没有了。
躺了好一会，妈妈推开房门，探进头来，“要睡把被子盖上，别感冒了。”
“嗯。”我哼了一下。
“今天吴姨孙子满月，我跟几个同学约了去看看，要是回来晚了，晚饭你做一下。”
“嗯。”我无力地应。
妈妈关上门出去，我撑着起来，脱了衣服，蒙上被子，泪，悄悄地浸湿枕巾。
“吃过饭了，现在睡会儿。想你了！”按下‘发送’，发给张。
早起，强迫自己吃下一大碗粥，然后步行去第三医院。抽完血，照例的一顿狂吐，头晕目眩的，扶着墙慢慢往外走。早上的医院人满为患，不知道是踩了什么东西，还是被谁撞了，我腿一软滑下三层台阶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尾椎骨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摸了摸肚子，还好，没感觉到疼。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林兮。”有人叫我。
我眼睛迷茫地搜寻来往的人群，一个小伙子冲我笑，头晕晕的一时没想起是谁。
“我是小叶啊！Tom的司机啊，忘啦？”他笑嘻嘻的。
“哦，是，是，不好意思，好久不见了。”我抱歉的。
“你不舒服么？”
“嗯，是，有点感冒。”我搪塞。
“你一个人？”他朝我边上张望。
“是，没事，离我家挺近的。”
“你脸色很差，我送你回去吧？”他手朝边上停车场一指，“我去开车，你在这儿等我。”小叶说完转身朝停车场跑去。小叶说是Tom的司机，其实跟秘书差不多，几乎是24小时都跟着Tom的，是Tom很好的助手。不知道他跑医院来做什么？
小叶车开过来，我上车，“你来医院做什么？”
“Tom病了，胃出血，昨上午动的手术。”他开动车子，以前他跟Tom送过我回家，记性还挺好的，径直朝我家开去。
“啊，这么严重？你停车，我去看看他。”我有些着急。
“你别急，医生说恢复的还不错，不过还得住几天的。”他回头看我一眼，“不会有事的，你先休息好了，再去看他不迟。”车停在我家门口，我下车来，身体一动，尾椎处痛得腿直抖，关上车门，趴在车窗处跟小叶说：“我家离得近，要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
“好的。”小叶应。
“小兮。”张的车从后面驶过来，停车下来。
小叶回头见是张，开了车门下来打招呼。“张总，您好！”
“你好。”张应道，大概是一时想不起小叶是哪位，盯着小叶看。
“哦，张总忘了吧，我是王总……Tomes的秘书，小叶。”小叶解释到。
“啊，对对，不好意思，”张伸手跟他握了握，“Tomes我也很久没见了，还好吗？”
“嗯，不大好，最近公司又新开了几个经销部，王总忙的没日没夜的，前天胃出血住院了。”
“哦？现在什么情况？”张问。
“昨天动了手术，今天看他精神好很多。”
“哦、哦，这就好，我得空去看望他。”
“好，我会转告王总。那，张总，我先走了，王总交待我办点事，我得赶紧去跟他汇报。”
“真是不好意思，这么忙还让你送小兮回来，谢谢你。”
“不客气，刚好在医院碰上，看林兮脸色不太好，就送她一程，不谢的。”小叶说完，上车走了。
我抬头看张，感觉哪儿有点儿不对劲似的，尾椎骨痛得想蹲下去，没心思去追究，把着他胳膊。张搂着我朝家里走去，“我们回家吧，不上去了。”我说，我一步路都不想走。
“都到这儿了，上去坐坐，我也好久没来了。”我咬牙跟着他进大楼，走了几步，肚子突然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宇轩来啦！”妈妈出来应门。
“这段时间忙得抽不开身，都没空过来看望你们。”
爸爸招呼张到茶几边坐下，“忙就别过来了，阿兮就让她在这儿呆着，有我们呢！”
“是啊，是啊，让阿兮在这儿住着，你忙好了再过来接她。”妈妈附和着，“对了，亲家母身体好吗？”
“还那样，时好时坏的，年纪大了，没办法。”张应。
他们聊着，我进屋，换了件裤子，慢慢爬上床，感觉整个腰部都在痛，说不清具体哪儿痛，有点像要上大号似的，蜷缩着身体，咬牙忍着。
“小兮，你不舒服吗？”见我进屋，张在外面问。
“是累了吧，一大早就出去了。”妈妈念叨。
我赶紧喊道：“没有不舒服，我换件衣服。”
“回来怎没告我一声，我让司机去接你们。”张说。
“不用，我俩就一小袋子装几件换洗衣，啥都没带，搭公交挺方便的。”爸爸说。
“是啊，你那么忙，哪好再麻烦你。”妈妈跟着讲。
“哦，嗯，没事、不麻烦。”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你公司的事能处理好吗？”爸突然问，我赶紧咬牙起床出去。
“哦……没什么问题，再忙一阵就差不多了。”张看我一眼，不知是不是怪我把公司的事告诉父母。我没法解释，又担心再说下去，爸爸指不定说出什么不好听的，“宇轩，姐来电话让我们回去吃饭。”张姐早上有跟我说，要过来接我回去，我跟她说不用了的，这会儿，只能拿这个当借口。
“你这孩子，中午就在家吃饭了，还回去？”妈妈说。
“还是回去吧，下午我还有事要办，改天再过来。”张应。
“我没说公司的事，爸爸可能是听姑家的表哥说的吧！”上了车，我赶紧解释。
张没应我，眼睛直视前方，专心地开车。我很不舒服，侧着身，几乎是用大腿坐着。再抬头看他，他一手架在窗户上，一手握着方向盘，眉头紧锁。想不明白，就算是我告诉我爸妈的，至于这么气么？我越坐越难受，不想再跟他解释。
“你想去医院，我可以送你去，不需要费尽心思编那么多借口。”车开到新区，沉默了好久的张突然说道。
“什么？”我一惊，他知道了？我速速回想，这事没跟任何人说啊！
“你如果还不放心，我明天代你去看看他，你在家呆着，不要再出去了。”他冷冷的声音，听得我头皮发麻，“医院不干净，妈妈都舍不得你去看她……”
“你说什么啊，宇轩。”我像是明白了，回想着小叶还有爸妈说的话，“不是的……不是……”我想解释，却发现我没法解释。我吱唔着说不出话来。
他不再说话，安静地开着车。
距姐家没多远的十字路口处正在修路，路上满是石块和小坑，车子颠了几下，我原是悬着的臀部接连在座椅上颤了好几下，痛得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怎么了？”他回头看我一眼，赶紧把车靠边停下。
“没……，”我还想挺，但感觉挺不住了，“宇轩，送我上医院吧！”
“你哪难受啊？”他焦急的。
“刚才踩滑了几层台阶，想是撞到尾椎了，好疼。”
“你……，在哪摔的？医院？”他边说边开动车子。
“嗯。”我没否认。
“你……你……有个好歹，我决不原谅你。”他呼着气吼道。
我没劲再说话，肚子抽搐起来，腿根部一阵一阵地发热。“宇轩，肚子疼，啊……好疼……”
“小兮，忍一会啊！”他叫，汽车调头，油门踩得哄哄的响。
听见他在拔手机，“姐，你在医院吗……小兮出事了……摔着了……现在咱家附近……你赶紧找医生……我们马上到……”
感觉裤子湿透了，由热转凉贴在腿上，袜子大概也湿，脚踝处一片冰凉。我伸手摸了摸，抬起来一看，啊……，眼前一片漆黑……，身体瘫在椅背上，头无力地垂在窗户上，随着车子的晃动，碰得“扣、扣”的响。
“小兮、小兮……”张不停地叫，一只手在我肩上摇晃我，“小兮，挺住啊，小兮，马上到医院了……小兮……”他急得声音都变了，我想跟他说“我没事”，却发不出声。
意识越来越弱，好像被人抬到什么地方了，不停的晃动，好像有很多人在叫我，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声音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相伤（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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