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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相伤(8) ...

  •   从手术室出来我就清醒了,我知道他一直在我身边,不敢睁眼,不敢看他,不知道开口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折腾两三天了,心力交瘁,终究还是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实,纠结了那么多天的事,以这样一种意外的形式终结,该算是最好的结果吧!至少,我不用去面对他。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去吧,所有的过错都由我来承担,即使他不再原谅我。他不原谅我好过他不原谅他自己,这是我唯一的目的。

      挂着瓶的胳膊很凉,被他轻轻把着,他用手心敷在我胳膊上,试图帮我捂暖,只是他的手也很凉。
      “时间不早了,起来吃点东西吧!”他抚着我的手说,我紧闭着眼睛没应他。“我知道你醒着,不想见我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让姐过来陪你,别这么闷着,起来多少喝点汤。”他抽出手,感觉他撑着床站起来,走到床尾,扶了扶床架。我仍固执地闭着眼,不想看他那个永远让我心疼的背影。

      我住的是四个床位的病房,病人都是妇科病,男性家属时不时的会被请出去,夜间更是不方便陪夜,我以此为借口不让张来陪我。也没让张姐来,我怕妈妈突发状况,令家人遗憾。
      我妈妈来照顾我,张姐负责我每天的饮食,仍是一天五六顿的送,有时她自己、有时是海莲。张每天都会不定时的过来陪我,我躲得过就躲——装睡,躲不过,就只能跟他讪讪的呆着,相互说些问候的话,他绝口不提孩子的事。这个时候,除了这个话题,我想不出还可以说些什么。张姐每天过来也会陪我说会儿话,她亦不提关于孩子的事,甚至连安慰的话都不曾说过。我不知道是张有交待,还是她看出了什么。一天下午,我醒来,看见姐在床边拭泪,妈妈不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闭上眼睛。

      “我们的话你从来都不听的,跟你说了,等结了婚再要,不听。现在孩子没了,万一……,你以后怎么嫁出去?”这是妈妈一天要唠叨两三遍的话,我无法让她不说,只能请她小点声,因为床跟床之间只隔了张床头柜那么宽的距离,我讨厌让人家当八卦听。

      度日如年的住了一周,终于可以出院了。张一大早就过来接我和妈妈。
      “我过去看看妈妈好吗?”张妈妈的病房在隔壁2号大楼,这几天跟他讲了几次,他都不吱声,今天不过去看看,等回家了,离第一医院挺远的,怕是更不让来了。
      “妈妈这些天不太好,你别让她……不安心。”他声音低沉。
      “我会小心不提的。”我跟他保证。
      他正托着我的胳膊往外走,“你听我的行不行?”他突然地恼怒,用力地抓我的胳膊。
      我不敢再跟他争。

      “我回我家吧,现在不用……,”我想说现在不用再那么照顾我了,“我在家里帮不上忙,再让姐累病了就不好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也好,这几天有两个工程要收,会很忙,没时间照顾你,回去呆几天也好,我工程一结束就过去接你。”他停下脚步,等我妈妈跟上来,对她说:“我下午让人送些东西过去,这些天要让小兮多吃点,她还很虚弱。”
      “你放心忙去吧,我会照顾阿兮的,她要吃什么我去买就行啦,你不用惦记那些。”妈妈说。
      张挥挥手,“我会安排。”他捏下我手,“这些天在家呆着,少走动,不要——出门,好好养着,别让我操心。”
      “嗯,知道了,你别太累……”
      他没应,放开我去开车。
      我的手机响,是个陌生的号码,“你好,这里是第三医院,请问你是林兮小姐吗?”对方说。
      “是。”
      “你上周在我们医院做的唐氏筛查报告出来了。”
      我心一紧,身体禁不住地颤抖,“报告……如何?”
      “请你和家人一起到我们医院来做进一步检查。”
      “有问题是吗?”张在车里招手让我上车,我赶紧说:“我知道了。”
      “请尽快到医院来,你怀孕17周了,不能拖太久。”
      “我知道了,谢谢你。”匆匆挂掉电话,手抖得拉不车门,张探身过来帮我开门。
      我上车,张盯了我一会儿,我知道他想问谁来电话?我慌乱的扭头看向窗外,我连谎都没敢撒。
      这个报告证实了第一次报告的准确性。我突然的庆幸,假如否定了第一次报告,我只怕这会儿得一头撞死。想着护士说17周了,眼泪不自觉地掉下来,他(她)只有16周……

      在家呆了好些天,张没来看过我,只打了几个电话,除了问身体情况,再没有多余的话说。我想工作太忙,妈妈病重都是原因,但更主要的是对失去孩子的伤心和对我的失望。这样的结果是在我决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的。我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虽然他说过“永远不会原谅我”,但他也答应过我,只许我离开他,他不会不要我。只要他能够再跟我在一起,我们一定会再有孩子的,有了孩子,这个坎就能过去。然而世事难料,意外的遇到小叶,这个误会我无法解释 。

      想起Tom,小叶该是会告诉他遇到我了,一个多礼拜过去了,大概出院了吧!我连个电话都没给他打,唉,我是不是很无情?普通朋友尚且会关心一下的。拿出手机,找出Tom的号码,联系人名字是“猫”,“猫”,看到这个字我不禁笑起来,“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更快乐些?”、“有一天你会想起我”、……,是啊,偶尔的想起来,总是会心生笑意。唉……,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今生也许不会再见了……”,是,不会再见了,手指滑到“垃圾桶”点了下去……

      滑出张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接,“你忙着呢?”
      “嗯,等一下啊!”听见他在跟别人讲事情,等了一会儿还没讲完,我把电话挂了。给他发了短信“你忙吧,我睡会儿。”摆弄着手机,点出照片,大多是我拍的张,从认识到现在,一张一张的扫过去,唉,真的是看着他慢慢变老啊!手机里仅有的两张合照,一张在印度餐厅拍的,两人脸上蹭着黄黄的咖哩。一张是两个涂了面膜的“绿面人”。两张该是看起来很开心的照片,却看得好伤心。不知道何时再拍下一张合照?希望脸会是干干净净的。

      “小兮,”张妈妈唤我,“好些天没看到你,妈妈很想你。”她在我床边坐下。
      “妈妈,您怎么来了?你好了啦,可以出院了啦?”我想坐起来,却浑身发软,动弹不得。
      “妈妈来看看你,还有我的小孙子 。”张妈妈没回答我。
      “怎么你自己出来了啊?姐呢?海莲也没跟着吗?”我觉得好奇怪。
      “小兮啊,妈妈的手镯还带着吗?”她自顾自地说着。
      我抬起左手给她看,咦,手镯呢?再抬起右手来,也没有,“妈妈,手镯呢?怎么不见了?刚还在的啊!”我大叫。
      “记得妈妈说的话……”张妈妈看着我一直说着。
      我急了,顾不得张妈妈在说什么,掀开被子,“我的手镯呢?”我叫,全身上下的摸索,没有啊,掉哪啦?一骨碌起床,床上没有,床头柜上没有,地上也没有……“妈妈,我没弄丢的,就是放哪了,等我找一找啊!”我回头看妈妈,妈妈不见了,“妈妈,你走了吗?我没弄丢手镯的,你别生气啊!妈妈,你去哪啦?妈妈……”

      猛的醒来,我的心跳得要蹦出来,抬起左手,哦,在的、还在的,还好是梦。那天摔了一跤,幸亏镯子腋在袖子里,要不手那么一撑只怕就得破。
      回想刚才的梦境,越想越怕,张妈妈不会是……?我得去看看张妈妈,我不想有遗憾。我要去让妈妈看看,看看她的“孙子”还是“好好的”,我要她安心。
      我起床换衣服,仍穿上宽松的衣服,化了淡淡的妆,照了很久的镜子,确定我看上去很好,确定我看上去很像孕妇。

      我在护士站找到妈妈的房间号,从门上的玻璃看进去,妈妈在床上睡着,海莲和护工在阳台边上坐着低声聊天。我轻轻推门进去,海莲看见我吃了一惊,我冲她们做出不要出声的动作,招手叫她们出来。
      “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妈妈,姐他们不在吗?”
      “老夫人让太太回去拿东西了,先生和老爷都还没过来。”海莲的称呼经常弄得我很乱。
      “哦,趁这会儿让我单独跟妈妈呆一会儿好吗?”
      “可是,先生不是说……”海莲犹豫着。
      “海莲,求你件事,”我抓着她的手,“我就呆一会儿,和妈妈说几句话,说完就走,跟谁都别说我来过好不好?”我又看看护工,护工一脸茫然。
      “怕先生生气是吧?”海莲笑了,“放心吧,小姐,只要没人问,我一定不会说。”海莲拉着护工坐到门口的长椅上。

      妈妈睡着,很安详。我倒了杯开水,把手捂热了,伸到被子里,握着妈妈的手。
      “妈妈。”我轻声叫。
      她动了动,我又叫了一声,她睁眼看我,看了好一会,好像才认出来似的,“小……兮……”
      “嗯,是我,妈妈。”我喉咙开始堵。
      她的手无力地握着我,“我才梦见你呢……”她一字一字慢慢地说。
      “是,我也梦见你了,妈妈说想我了,所以我过来给你看看。”我伏在她耳边轻声说。
      她像是来了精神,“坐好了,让妈看看。”
      我往后靠了靠。想了想,索性站起来,后退两步,下意识地挺了挺腰。
      “很好、很好,比前阵子好看多了。”
      “是,姐和宇轩,一天到晚的逼着我吃东西,看我,胖了好几斤。”我略略提高声调,我快要哭出来了。
      “就是要胖,你胖了,孩子长得快。”妈妈眯着眼睛笑,“再有个半年,孩子就出来了,明年春节,咱家又多个孩子,热闹了。”妈妈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着。
      “是,会很热闹。”我又伸进被子握着妈妈的手。
      妈妈碰到我的手镯,张了张嘴,我赶紧说:“妈妈,你不用说,我知道的,你说的话我都明白,我答应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妈妈点了下头,眼角落下泪来,“小兮……”
      “妈妈,你放心,宇轩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他会过得好好的。等孩子出来了,我们都住到别墅去,你答应我的,你要帮我带孩子的。”我笑着说,眼泪悄悄滑下来。
      “带、带,一定带。”妈妈笑了,脸有些发红,我赶紧说:“妈妈,不说话了,睡会吧,我在这儿陪你。”
      “好孩子。”妈妈轻拍我的手,“好、好媳妇儿、好……”她慢慢闭上眼睛,没一会就昏昏睡去。

      下午那么稍稍折腾一下,回到家,脚都抬不起来,脱掉外衣,实在没劲换衣服,就那么合衣躺下。
      “阿兮,”妈妈跟进来,“你去哪了,回来找不着你,以为宇轩接你回去了。”
      “随便走走。”
      “要睡把衣服换了,”妈妈坐到床边,抓过搭在床架上的睡衣给我,“阿兮啊,宇轩这些天怎么都没露个脸啊?”
      “他忙……”
      “忙?你怀孕的时候,他不忙?一天不见你都不行。现在孩子没了,无所谓了是不是?”妈妈不满的。
      “妈,让我歇会儿,行不行?”
      “你自己掂量着,快30了,又怀过孕,再看看你现在这样儿,跟个中年妇女似的,将来……”
      我呼的坐起来,眼前一阵发黑,晃了晃,又躺回去。
      “又晕了?出那么多血,能不晕嘛?几年都补不回来,”妈妈扶起我,帮我脱衣服,“是不是那天医生说你这身体几年内不适合怀孕,宇轩才这样对你?”
      “不要再讲了,行不行啊?”我自己慢慢坐起来穿上睡衣。
      妈妈起来把我外衣拿去挂衣架上,“人家是会为自己想的,再过几年,他得五十好几了吧,还能想要就要得到?”妈妈唠叨着,带上门出去。
      我蒙上被子,虽然妈妈是说的都没错,但对于张我是有信心的,他不会不要我,他可以想要就要得到……

      手机突然响了,惊醒过来,是张来电,“宇轩,你忙好了……”
      “你下午来过?”他责问。
      “什么?”猛的醒过来,心跳得很快,不住地喘,头脑一时转不过来。
      “我问你下午是不是来看过妈妈?”他压低声音吼。
      “是……”我慌乱得说不出话来。
      “你跟妈妈说什么了?”他怒吼。
      “没、没说什么,妈妈、妈妈她怎么了?”
      “妈妈在抢救室,”他的声音哽咽,“林兮,不要让我恨你!”他挂断电话。
      我慌得手足无措,坐床上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换了衣往外跑。
      “阿兮,你去哪,饭快好了……”妈妈在后面喊。

      这个时间出租车交接班,拦了很久才拦到车,又赶上下班时间,堵车堵得厉害。从我家到第一医院,不堵车得开四十五分钟,这会儿堵车,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啊?拔张的电话,没接,再拔姐、姐夫都没接。拔海莲,她说下午姐回医院她就回家了,现在在家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我到医院,张妈妈的病房空无一人,我不知道抢救室在哪,一时间又找不到护士,急得满走廊乱转。“林兮。”我回头,是医生。
      “家伟,抢救室在哪里?”我抓住他的手,找到救星似的。
      “你先坐一下。”他拉到我在边上的长椅。
      “你快我告诉我啊!”我哭出声来。
      “林兮,你冷静一下,先坐下来听我说。”他把我摁到椅子上,“病人两小时前去世了。我刚来接班,具体情况不太清楚……林兮……”他晃动我。
      “现在呢?”我回过神。
      “这会儿应该送到太平间去了,要是快的话,可能家属都办完手续回去了。”医生声音极其冷静。
      “我……我该怎么办?”我茫然的看着他。
      “在这儿等我一下。”他去护士站打电话,找人来帮他代班。
      “走,我送你回去。”他搀着我走。

      “你回哪?”上了车,医生问。
      “我……”是啊,去哪啊?去姐家吗?
      “林兮。”
      “嗯?”
      “我建议你现在回自己家去,他们家属现在想必没精力照顾你。”
      “你,都知道了?”我回头看他。
      他苦笑了一下,“这医院,所有的医生都是我的同事,好些人认得你,只是你不记得了。”
      “我……,对不起,家伟。”这是分手以后,我在心里最想对他说的话。
      他摇摇头,“你知道医生的无奈吗?”他望向车窗外,“一个医生医术再好,再怎么尽力,都无法挽回每个病人的生命。”
      我望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他回头看我,“我是想跟你说,很多事情,不是你执着就可以做到的。”
      他把车子开到医院门口,停在路边,没有说话。
      “回我家吧!”我说。
      他开动车子,一路没有再说话,到我家楼下,他拉上手刹,没有按开门锁,沉默了一会儿。
      “林兮,改变下生活方式,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侧过脸看了看我。
      “你……”
      “我相信你这些年的等待会有好结果的。”他朝我笑了笑。
      “你……”我想问他过得好吗?又觉得好像不太合适。
      “我……,不出意外的话,年底结婚。”
      我伸出手,他跟我握住,“恭喜你!”我说,心里酸酸的。
      “如果愿意,请你跟李艳都来参加。”他真诚地说。
      我摇摇头,“李艳跟男友上哈尔滨去了,也就这左右就办事。”我勉强笑了笑,“至于我……嗯……祝福你!”我松开他的手,下车。

      现在四月底了,Tom该回去了吧,下个月要结婚了。
      艳来电说,房子装修好了,定在六月份办喜事。
      医生也要结婚了,那套我曾经跟他一起出入过的新房,真正的女主人要入住了。
      我呢,想起几年前的那个大师的话,是否因为我违背命运,而弄得这么一团糟呢?

      “宿命积福应,闻经若玉亲。”
      古人的话,通常是在经历过后,拿来做总结用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相伤(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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