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相伤（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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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起夜，张经常不在床上，他说年纪大了睡不了太久，我想是工作不顺心的缘故吧！我没提家里知道他公司出问题的事，他很在意我家人对他的看法，不想再给他添压力。但这事应该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我只是不愿去打听，也许问下黄经理她只怕都能知道，都是建筑业的，多多少少都会有所闻的。唉，他这阵子身心煎熬啊！
书桌上亮着灯，他在看资料，看得很认真，没注意到我站在门口。
我迷迷糊糊的，“又睡不着啊，天还没亮呢！”
“怎么起了，回去睡去。”他抬起头。
“嗯……你不在我也睡不着。”我故意说，其实是睡不醒。
“来，过来。”他冲我招招手，敞开睡袍，抱我坐身上，把我裹睡袍里。
“看保险？给谁买啊？”一桌子的各家保险公司的资料。
“给我们家老二，”他笑，“我选来选去就这款还不错，医疗意外、婚嫁、教育都在里面……”
“哦，”我睡眼迷离，看不清字，“这个你可不可以等生下来再看啊，这会也太早了吧！”
“要做的事多了，想起来就先准备着。”他把资料往桌上一摞。
“还以为你看图纸呢！半夜三更的，回去睡吧，嗯？”
“好，走，坐好了，”我搂紧他，他向卧室滑去，“对了，说到图纸，市里房子的方案做好了，过了清明节就开始装修。找个时间带海莲过去，把你那些七七八八的小东西整理了拿这边来，其他的我来处理。”他在我耳边缓缓地说着。
“嗯，好。可你干嘛这么急啊，这些事等你工程结束了再做还来得及，都忙成这样了，还惦记这些。”
“工作怎么做得完？再说也不早啊，装修好了晾晾，咱老二就出来了。”他的声音好疲倦。
“工作进展不顺利，是么？”我试探着问，“看你这阵子都没什么精神。”
“工作哪有一帆风顺的，你别操心那些，顾好咱家老大老二就够了 。”他把我抱上床。
“你说你头脑怎能想那么多事啊，一天到晚这个那个的，谁谁都顾及到，还要工作，你怎么忙得过来？”我侧过身，抚摸他的脸，“你这么操劳，老得快的。”
“呵呵，哪儿老啦？”他上床来，用力吻了下我脸，轻轻拍了拍我肚子，“等老二出来了，咱再来个老三，嗯？”他抬了抬眉毛，逗弄我。
“只要不把我当成老母猪叫我下一打就行。”
他躺下来，搂着我，“我倒希望能把你养成小母猪，你看你，有了孩子比先前还瘦，这天天的都吃哪去了？”
“都叫你家老二吃了。”我幸福地笑。
他也笑了，“行了，再睡会吧，上午还得去体检，养好精神啊！”他手在我背上轻轻拍着。
“你别跟我去了，就是例行检查。”我仰头摸摸他脸，“跟着我去一折腾又大半天，还不如你早点去做事，晚上早点回来。”
“就海莲跟你去我不放心，让姐跟你们一起去？”
“别，姐下午还去复查呢！”
“要不让你妈妈回来，这阵子家里都忙……”他有点妥协，想是工作上事太多。
“唉啊，放心吧，啊，也就是测血压测胎心，你去了也只是陪着我等，海莲跟我去就可以了。等有做什么大项检查你才陪我去，好么？”我学他动作，捏着他的脸晃，“你累老了，小心我不要你。”
“好吧，听你的，唉……”他夸张地长叹一声，“人老了就是没用啊，动不动的被威胁。”他开心地笑。关了灯，没一会就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他太累了，这段时间，工作、妈妈、我都叫他操心，唉，我该怎帮他？
其实上午还做唐氏筛查了，抽了好几管血。我一看到血就开始晕，咬牙忍到抽完，一头扑到角落的垃圾桶上一阵狂吐。海莲吓的，一个劲的问要不要给先生打电话，我使劲地摆手，就是不愿他看见才不让他来的。
吐完了，给张打电话，一切顺利，我说。
护士小姐过来交待，一周左右出报告，如果有问题会电话通知我，没问题，报告会帮我存入档案，不用特地来取。
从妇幼医院回姐家路好远，开车要一小时，还得不塞车。这会儿突然明白，张那天为何对我爸妈回乡下不满。要是妈妈在家，张没空她可以陪我去检查，就是不用她陪，从医院到我家也就十五分钟，检查完回家歇息也有人递个汤水。妈妈从来不是一个细致的人，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的，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海莲送我回家，一路胆战心惊的直看我脸色，好容易挨到姐家，姐赶紧的又是汤又是水的，折腾到中午才缓下来。看着姐忙进忙出的，心里酸酸的。
想想我妈妈再想想张姐，唉，没有对比，总也以为世界大同。
下午起来，姐已经上医院了，吃了点心，帮海莲把妈妈的燕窝送进去。
“妈妈，你今天看着精神很好呢，要不要去露台晒晒太阳？”我坐在床边看妈妈吃。
“嗯，好，你去添件衣服，咱娘俩上楼去。”妈妈看着我，温和地说，她说“咱娘俩”，说得我心直发软。我的妈妈不曾这么跟我说过。
我不能再有什么不知足的了，这个家里妈妈和姐姐待我都像女儿一般，我享受着两份的母爱，还有姐夫待我也跟待小婷似的。我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我推着妈妈进电梯，上四楼的露台，“这小电梯真好用。”我说。
“这一家子年纪都大了，加上宇轩……，唉，不装能行吗？”妈妈伤感的，“小兮啊，以后你得受苦了，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将来都得你来照顾。”我拖来藤椅跟妈妈并排坐着，妈妈拉了我的手放在身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小兮，小婷不在身边，将来你姐姐姐夫，你能不能……能不能照看他们？”
“妈妈，你别这么说，”我一阵的伤心，眼泪在眼框里打转，“姐姐姐夫待我就像女儿一样，妈妈，你放心，以后我们还住在一起，不会分开的。”他们待我比我爸妈都好，我是真心的想跟他们住一起。
“我最不放心的是宇轩……”
“妈妈……”我眼泪哗的落下，“你别这么说话啊……”
“傻孩子，我现在不说，他们几个在边上，我怎跟你说这体己话。”妈妈抚了抚我的头发，“宇轩这一生有三个坎过不去，所以他过得很辛苦。”妈妈握着我手，疼爱地看着我，“你给宇轩过生日了？”
“嗯，但他还是不开心。”我无奈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么多年我们都没做到。小兮啊，妈妈要谢谢你，无论如何，你也算帮他迈过了个坎。”
“他爸很疼爱孩子，这点他们姐弟俩像足了他爸。对宇轩更是疼爱，把宇轩惯的啊都没谱了，搁现在说就是小皇帝……”妈妈回忆着，脸上泛起浓浓的笑意。
“他爸有哮喘病，那年过年前犯病，住进医院，宇轩生日那天，我在家给他做面条吃，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穷，攒两鸡蛋很难得，那一碗鸡蛋面比现在的鲍鱼燕窝都珍贵。宇轩非得吵着要去医院跟他爸一块吃……”妈妈说的有些喘，我帮她抚着后背，“唉……，那是我们一家四口最后一次为宇轩过生日。”妈妈眼圈红了，“那天晚上他爸哮喘发作，我们都没在，护士说发病时她去叫医生，可医生都开批斗会去了，等她把医生叫来……他爸……已经走了……”妈妈抹了抹脸，“他奶奶就说了句是宇轩去闹的，他就记下，那以后变了个人，也不淘了，帮着家里干活，平时他爸做的事，他都抢着干，俨然是一家之主……，那一年他才八岁。”妈妈眼泪缓缓落下……
我静静地听着，好心疼，那么大一孩子，为了一句话，不肯原谅自己。
妈妈歇息着，眼睛望着前方，像是回到遥远的东北老家。
“宇轩太过固执，要不是他那么固执，他和那丫头也不会出事。”说的是娴吧，“那时候，老家那地方可以说是穷山恶水，但凡能出去的，就再没回来的理。就他一个，非得回来要娶那丫头，还说不同意，他就要放弃城里的工作，留在老家。那丫头也是固执得紧，自己来家里求我，非得要跟宇轩不可……跟你一样样啊！”妈妈捏捏我的左手腕处，我的心一沉，想起那画中女孩手腕上的发套，不敢再细问。“前些日子才听说，出事时那丫头死死抱着宇轩的头，所以宇轩一身的伤，头部却连一点擦痕都没有。”妈妈伤心地仰靠在椅背上，“她要不是那么护着宇轩，兴许不会就那么没了。唉，孽债啊……宇轩用他的一辈子来还。”妈妈伤心得老泪纵横。
我心惊得呯呯的跳，想起那天跟张吵架，我冲他嚷嚷的话，心里不住地懊悔，忍不住趴在扶手上哭起来，娴是值得张用一辈子来怀念的，是值得张为她画一辈子素描的，也是值得张用一辈子在尘世中寻觅她的身影的。而我，我悔恨地想，我却连这点都不能容忍！
“妈妈，别说了，你累了，下去休息吧！”妈妈累得直喘，我怕怕的，万一有个好歹可怎办？
“不累，让我说完，”妈妈抚了抚胸口，歇了一会继续说：“宇轩还有一个坎，就是他自己，他不能正视自己的伤，一味的遮掩，年轻时还行，这些年明显的撑不住了，再往后……，唉，不能让他不出去见人啊！”妈妈握住我手，“小兮啊，妈妈盼这孙子，盼了一代人啊！”我拿纸巾帮她擦眼泪，“小兮，你别以为妈妈盼这孙子是为了张家传宗接代，妈妈是为了宇轩，为了他的后半辈子。”，妈妈回头看着我，“孩子将是他后半生的精神寄托，懂吗，小兮？”
“嗯。”我胡乱地应，心好难受。
“现在好了，有孩子了，我总算放心了。”妈妈想着什么，回头看着我，露出慈祥的笑容，大概是把她想说的都说了，她的笑容轻快了许多，“最好啊，是个女孩子！”
“妈妈，”我想让她轻松些，“宇轩说想要个男孩儿呢！”
妈妈摆摆手，“小兮，不管宇轩承不承认，在我看来你就娴的延续，你为他生个女孩儿，她将会是你的延续。”
“妈妈，我怎听不懂呢？”我心情好复杂。
“会懂的，小兮，这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他都会帮宇轩迈过那两道坎。”
“妈妈，怎么你说的话我都不太理解呢？”我有些迷糊。
“慢慢吧，慢慢的你会明白的。”她拉起我的手，用力握了握，“下楼吧，你手都凉了。”
推妈妈回房，扶她上床靠着，“歇会吧，妈妈。”
“小兮，把我抽屉那本相册拿过来。”老太太指指五斗柜。
拉开抽屉，里头有好几本相册，“哪一本，妈妈？”
“那本最宽的。”
我取出相册，顺手一翻，最后一页是张毕业照。
“妈妈，是让我看这个吗？”我指着照片。
“嗯，只有这张高中毕业照了，宇琼当时去宇轩单位给收拾东西回来，好些东西包括照片都叫我给烧了。”妈妈声音有些颤抖。
“为什么啊，妈妈？给宇轩留点纪念也是好的啊！”我婉惜的。
“就是不想他留下念想，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恨那丫头吗？”妈妈再次哽咽，我当心她再激动，赶紧帮她取来老花镜，递过照片。
“妈妈，最后一排，个子最高的就是宇轩吧！”那时的张该是十七八岁吧，即使站在一群人中仍是醒目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最后一排左起第七个。”妈妈看都没看，顺口就说，“前面第一排，右边第二个是娴。”
这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是整个年段的高中毕业照，人物太小，只能看出大概，我盯着娴看了好久，仍是无法看清那小女孩跟我到底像不像。
“妈妈，我跟娴很像吗？”除了张，家里只有妈妈熟悉娴。
妈妈没有回答，闭着眼睛，不知是在回忆还是不愿回答。
“妈妈，躺下睡吧！”我不想再问，想扶她躺下，她拨掉我的手，掀开被子，“小兮，来，跟妈妈躺会吧！”她往床的一侧移了移。
我在她身边躺下，有些不适应，从没跟张妈妈这么亲近过。
“那年代的孩子，面黄肌瘦的，哪能有你这么水灵？”妈妈避重就轻的，“呵，脾气、性子倒是一样样的，任性、固执。”
“小兮，妈妈要是……”她叹了口气，“要是走了……”
我没料到妈妈要说这些，吓一跳，“妈妈……”
“傻孩子，我是说如果，妈妈会努力等我的孙子出来的。”她拍拍我肩膀，“如果不能如愿，你们的婚事又得拖了。小兮啊，时间是很奇妙的东西，它会改变很多事情。”妈妈在被子里摸索着我左手上的镯子，把它褪下来，“将来不管你跟宇轩怎样，妈妈都很感谢你，感谢你对宇轩的付出。”她褪掉自己的玉镯，往我手上套。
“妈妈……”我哭了，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觉得好伤心。
“这是妈妈亏欠宇轩的……”妈妈双手握着套在我手上的镯子。
“妈妈，你放心，”我抱着妈妈，“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为宇轩好好把孩子生下来，一定会帮他越过那两道坎。妈妈……”
我对妈妈做了承诺，但我却不知该怎么做？时间仿佛回到几年前，那个稚气的我，面对茫茫前途，束手无策。
我没跟任何人提我跟张妈妈的谈话，张和姐看到我手上的玉镯也都没问我话，我想他们是伤心得不愿问。
张妈妈在跟我谈话后两天就又进医院了，全家人惴惴不安的。虽然有请看护，但没个家人在总是不放心的，他们仨又轮番的去陪妈妈。姐夫不让张去陪夜，实在扭不过就让张陪到半夜，自己再过去强行把他哄走。
我爸妈回来了，开始准备着为姥爷和姥姥做入土仪式了，张听说后，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他是不想我去，因为陵园的路不好走，而且怀着身孕不好去那种地方，却又不好说我。
“等入土那天我会在家里给姥爷姥姥上柱香，跟他们说来年我再去拜祭他们。”我对张说，我真的不愿意再让张多操一点点心。
张妈妈住了几天医院，病情又好转了，全家总算松了口气。
早上张送我去姐家，姐一大早就去医院接姐夫的班，海莲也买菜去了，张不太放心我一人在家，又惦记着工作，啰啰嗦嗦地交待我在沙发上躺着，不要到处乱走，看着我老老实实地在沙发上躺着看电视，他才去上班。
这些天来，我一直回想张妈妈的那些话，好些话仍是无法理解，想是跟姥爷的话一样，需要时间的磨炼才能明白。
手机响了，是妇幼医院来电话，让我跟家人过去，说要再做下复查。放下电话，我心里忐忑不安的，犹豫着要不要跟张讲。
伸手取手机，手镯滑下来，撞击到茶几，发出“叩”的一声，“这是妈妈亏欠宇轩的……”张妈妈的话在耳边响，突然间我明白了张妈妈的意思，我握着手镯对它说：“妈妈，从今以后，所有的亏欠都由我来承载。”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相伤（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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