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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相伤(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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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出院了,那病房原是有预约的,只是前一名病人提前走了,我才能住进去。得亏了有预约,要不依着张,我只怕得住到生产完带着孩子一块出来。
这两天过得好开心,张陪着我做各种检查,报告出来,无非贫血、低血糖、低血压,要补锌、补钙、补铁、补维生素ABCDEFG……总之,按医生说的,只怕往后得拿那些玩意当饭吃。张恼火的训我:“总也不好好吃东西,这会儿好啦?营养不够,孩子怎能长大?”
被他训得我好幸福的,“我还缺一样东西,医生没查出来?”我嬉皮笑脸的。
他瞪我一眼,“缺心眼。”
“嘿嘿,你怎么知道?”
虽是住贵宾房,好些检查也是得自己去,张蹒跚着陪我,我要帮他借部轮椅,他不肯。我心疼的忍不住要跟他吵,“说好了要轻松的生活,为何还要顾及那点面子?”
“这里是第一医院。”他说。我一头雾水,一直到我们在住院部的过道上碰到医生——赵家伟,我才明白张的意思。他习惯性地在意太多的细节,顾虑太多的眼光,要他过轻松的日子,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做到的。
医生看到我先是意外的一怔,紧接着很自然的跟我们打招呼,我很愧疚,我几乎忘了他在这里这工作。
闲下来,两人各自躺床上聊天,说过去说未来,说了好多。我很想问他更多娴的事,希望像姐说的,把她当故去的亲人,一起来怀念她。但我不敢,我害怕他做不到。我还想问他那几张画可不可以再送给我,我还是没敢问,我怀疑自己是否真心想要。
张妈妈没有因为我怀孕,而‘病好了大半’,在家撑了几天还是住进医院了。家里人都很紧张,姐、姐夫、张轮番在医院守着。教授开学了,小婷担心姥姥,不敢跟着走,带着孩子留在家里。张妈妈交待不让我和小婷上医院看她,她说那边老人多阴气重,带给孩子不好。看张一家人忙忙碌碌的,我跟张说我想回自己家呆着,张不同意,他说我在姐家呆着,起码他回家的时候可以看到我。所幸小刘和海莲回来了,姐可以比较不那么忙碌。
休了一周,在我的一再恳求下,张终于同意我去上班,条件是海莲负责接送我上下班,中午接送我回市里的房子吃饭,晚上回姐家。如果张没去医院,他会回市里的房子给我做点东西送来公司,让我在车上吃。同事们羡慕得直流口水,黄经理也直嚷嚷着要嫁人,我知道她不是真心的说。
张妈妈住了半个多月医院,总算出院了。其实老年病是无法痊愈的,只是状态稳定罢了。
下午接张妈妈回来,晚上吃过饭,姐服侍妈妈睡下,大伙儿才有空坐下来喝点茶说说话。说起张妈妈,姐说:“只怕得把后事备好,没事冲冲喜也是好的。”
“去年底买的风水,下个月可以去办手续了。”张说。
“爸爸的……”姐夫问。
“原说今年清明去,这下得看妈妈的病情,要是不稳定,咱也不敢回,那事,一天两天也完不了。”姐忧心重重的。
“这次我无论如何要一起去。”张说,一脸的忧愁。
“到时再说吧!”姐没有想跟他争的意思。
“索性这几天找人把风水做了,”姐夫说,“我听说,预先做好了,还吉利呢!”
“我这就安排。”张说着,拿出手机。
“要过去得叫上我,别一个人去。”姐夫叮嘱。
我听得有点茫然,悄悄问了小婷,才知道。原来几十年前,老家的坟都做在山上,现在政府规划林区,要求各自迁走,不再让上山扫墓祭奠了,三年内不迁走,当无主处理。张妈妈跟子女商量了,决定迁过来,将来跟子孙在一起。去年张在岛外新建的陵园买了三块并列在一起的风水,下个月开放使用。
明天下午,艳就要跟陈羽回哈尔滨了。我们从过年到现在一直没见着面,她约了我几次都让我找借口推掉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怀孕的事,她都要走了,没必要再让她惦记。两人约好了晚上见面,才发现不知道要去哪儿?老江餐厅艳不说,我也不提,酒廊、咖啡厅、茶馆都是张禁止我去的地方,艳家在三楼,张又不让我爬楼梯。最后张订了一家私房菜餐厅,送我和艳去,他点好菜离开,交待三个小时后来接。
“你家张用不用这么宝贝你啊?”艳撇了撇嘴。
“呵呵,怕我们喝酒,吃垃圾食品。”
“我们吃了二十几年也没吃死。”艳不屑的。
“不是啦,最近胃病犯了,所以……”
“难怪呢,人家是过完年减肥,你倒好,过年减肥。”
“行了,”我岔开话题,“都收拾好了?”
“没法收,看着头大,那么多东西,带是带不走,留下也没什么用,还扔着呢!”
“扔哪?你俩房子都是租的,不能租个房来放东西吧?或者拿去你妈家?”艳的爸爸好像有了别的女人。
“放我那里,陈羽的退了。”
“你的不退?”艳的房子地点、环境都好,租金不便宜。
“我……”艳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我,“没事去帮我巡一下。”
“租金呢,多久去交一次啊?”
“不付租金……”艳小声说,抬眼看了看我,“老江买下来了。”
“啊?最近买的?”
“不是,当时帮我找房子,就买下来了。”艳低头盯着手指,手指使劲地蹭桌面,桌面的水怎蹭都蹭不干。
“春节前我联系房东交租金,才知道协议上写的房东其实是的餐厅陈大厨。”艳趴在桌上,抖动着肩膀,“他说……他说……我伤心的时候,他不能陪我,至少有个地方可以收容我。”艳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我赶紧出去外面叫服务员不要上菜,把包间门关好。
“还记得去年夏天,你问我:‘你是想要老爸还是想要老公?’,现在想来好宿命啊!”我陪着艳伤心,“我们俩一个选择‘老爸’,一个选择‘老公’,啊,”我长叹,“这道选择题谁对谁错?”
艳抬头笑道:“读书时,考试我老偷看你的,只要偷看着了就一定对。”她笑着,眼泪却漱漱流下来。
我是对的么?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了许久,看看艳好多了,我去叫服务员上菜,怕太晚了,张又该着急了。
“房子的事,陈羽知道吗?”我担心的。
艳摇头“我没讲,陈羽只知道是租的。”
“你打算怎么处理?就这么一直用下去?”
艳摇头,“等我结婚了,我再回来处理,”艳笑了笑,“我理解他的心意,他是想在我成家前,给我一个……一个安身之所。”
我和艳是幸运的,遇到的都是爱我们疼我们的人,虽然是不完美的。
可人生又何尝是完美的?
“什么时候结婚,定没?”
“等我们去了把房子装修好了再定。”艳喝了口茶,把杯子重重放下,“不会太久,今年内一定结。”她下决心般。
“你还是比我先嫁出去了。” 我酸酸的。
“你也快了,要不我再挺几个月,明年跟你一起出嫁。”她安慰。
“这也能挺?嫁你的吧!”我勉强笑笑,“等我,怕没头了。”
“嗯?怎啦,又?”
“张妈妈只怕不行了,姐都在准备后事了。”艳愣住了,我拍拍她,“不说了,吃饭吧!”
过了元宵,张的工程就陆续开工了,之前因为妈妈住院,他顾不上。现在妈妈出院了,他开始忙碌起来。
我怀孕十二周了,反应越来越厉害,吃点喝点就吐得牵肠挂肚的。即使不吃不喝,也会时不时地干呕。有时严重了,早起刷牙开始呕,呕到精疲力尽睡着了再被呕醒,没完没了。张看我那样,只有心疼的唉声叹气。天天的跟我计较不让我去上班,姐家离市区太远,单坐车都够我吐的。我的合同还两个月就到期了,黄经理对我也很照顾,任我迟到早退的,所以我想挺一挺,坚持把合同做完。张扭不过我,居然不声不响的自己去给我辞职了。我气得两天不跟他说话,其实他要是好好跟我说,我也没所谓,我从来都不是以工作为主的人,我是不满他自做主张。再说我也不能说不去上班就不去的,我还得去办交接,办手续。黄经理对我那么好,我哪能说走就走,扔下一摊子让人家来收拾。最终还是他妥协,带着我去市里住,每天接送我,给我做东西吃。
我不想看他再为我操劳,一去上班就正式打了辞职报告,辞职原是要提前一个月申请的,但因为我在孕期,更重要的是张跟总经理打过招呼了,所以公司很快就派人来交接。
今天交接结束,我明天就不再来了。黄经理不舍地握着我手,“孩子出来,别忘了带过来给我们看看。”
“会的。文雅姐,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关照。”
“不要这么说,我觉得我们俩很合得来,将来我要是开了公司,我们一起合作,好不好?”
“嗯,好。”
“应付我,”黄经理笑着说,“难道你从此当家庭主妇啦?……”
“行了,我知道的,女人要靠自己,1001遍了文雅姐。”
走出公司大门,回头看着公司的招牌,几个月前我就叫嚷着要辞职,要离开,现在算是顺了我的愿了,却突然的不舍。
张还没到,我在公司门口徘徊,望着路口那棵树,……“你能不能来接我”……“我马上到”……“你像消防员”……“我筹建处快着火了”……“但凡张宇轩能做的,还能轮到我?”……“你能不能对我在意点”……“你会不会觉得跟我在一起更快乐些”……“你在公司,我就不会再回来”……
“你可以回来了……”我心里默默的念。
一只手把我揽在怀里,“怎么在外面吹风?”
我回过神,一阵的时空错乱,他揩了揩我脸,“后悔了?”
“啊!”我慌乱的,“什么?”
他看着我,想着什么,抚了抚我头发,笑道:“后悔辞职了?”
“哦,工作好几年了,有点舍不得。”我搪塞的。
“决定了,就不能后悔。”他搂着我肩膀,“走,我们仨回家。”
我开始全职养胎,白天,张上班把我送到姐家,我在姐家呆着,吃吃喝喝吐吐,空闲下来,跟妈妈聊会,跟姐聊会,晚上张再把我接回公寓楼。日子这么过着,两人都舒心,可张的脸色却不见好转。他工作越来越忙,先是中午回不来吃饭,继而晚饭也不能回来吃,有时打电话让我在姐家睡,自己到天亮才回来。还好妈妈都不出屋的,要不只怕又得犯病。听姐说工程进展很不顺,同时开那么多项,他分/身乏术。姐夫方面也不太顺利,亦是忙得焦头烂额。
小婷看姥姥好多了,带着孩子回去了。这些天小孩子不在,妈妈病情又稳定,姐总算轻松些。大概这段时间太过操劳,绷得太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也病倒了。我于是当起家里的管家,指挥海莲买菜做饭,和海莲一起给家里人做不同的食物,不知是不是精力分散,反应好像也小些了。
中午吃过饭,姐和妈都睡下了,我挺精神的,想了想让海莲送我回家一趟,好久没回去了,突然很想去看看妈妈,不知是不是怀孕了的关系。我不敢自己开车,怕张知道了生气,他都那么累了,不想他再烦心。
在车上问起海莲跟小刘的事,海莲无精打采的,“他们家里人不同意,说我是菲佣,丢人。”
“怎么这么土啊,就这么跟你直说吗?”
“没有,住了几天,家人都待我挺好,回来前一晚,他妈妈跟我说的。很客气的说,但我知道就是这个意思。”
“呃,那小刘呢,怎么说?”
“他说他会想办法,唉,小姐,我想回去了。”
“回菲律宾?”
“是。”海莲失落的。
“就这么放弃么?”我婉惜的。
“不想勉强,很累。”
“你好果断啊!”
“我24岁了,要赶紧回去嫁人,再大不好找了。”
我无语,我如果像她那么理智,孩子上幼儿园了。
才进屋,爸爸就问:“宇轩公司是不是出事了?”
“嗯?”我心一沉,这事都传开了么?“不知道,他不跟我说公司的事。”我不想多说。
“你怎能不过问,哪天公司倒了你还蒙在鼓里。”爸爸不满的。
“公司就是倒了,我们日子还是一样过。”我后悔回来了。
“破产了,我看你怎么过?”爸爸火了。
“我怎么过也不会回来赖你。”我也火了。
“哼,你别忘了,你现在有孩子了,将来你跟孩子指什么过日子?”
“宇轩会处理好的,不用你担心。”
“他那样,你指望他破产了还能重头再来?”
“他哪样啦?你干嘛老这么说他啊!”我气的开门要走,妈妈从洗手间跑出来,拉我进房间。
“这些天,你表哥,你姑,你伯父都打电话来问,你爸也是烦。”妈妈解释,“你知道的,他们那些人说话,表面是关心,心里还不是幸灾乐祸?”
终于明白张的担心了,世俗的眼光是逃不开的。
我懒得再讲,妈妈看看我,也不再提。
“过两天我跟你爸回老家住几天,”老家有一间祖屋属于爸爸的,“好些年没回去了,顺便去给你爷你奶上个坟,清明就不去了。”
“嗯,去吧!”我拿了些钱给妈妈,“带些东西回去,别太寒碜啦!”毕竟现在人家都知道张了,也得为他顾点面子。
“月底前会回来,为你姥爷姥姥入土。”
“唉,最近老说些病啊、入土啊、风水啊,好烦!”我心情很不好,过年以来似乎就没顺过。
“看来这孩子脚印子不好。”妈妈低声说。
“什么脚印子?”我没听说过。
“有了孩子,家里开始走好运,咱们土话就说,孩子好脚印子。”
“哦,”我郁闷的,“亲戚们知道我怀孕了吗?”
“你爸不让说,说等生了再说,毕竟你们还没办事,这会子说出去挺没面子的。”
傍晚,海莲来接我,到了姐家,姐出来迎我,问我坐那么久的车,难不难受。我郁闷了一下午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晚上张回来,我跟他说爸妈要去乡下住一阵,张当时没说什么,但明显的情绪不太好。我不敢问,忍到晚上上床了,我才问他,“我爸妈出去玩,你干嘛不高兴啊?”
“我这阵子这么忙,他们就不能多疼你些么?”他语气好失望的。
“有你嘛,再说我住这边,他们也不方便来。”我没想过那些,被他这么一讲,好像是那么回事啊,赶紧解释。
“不是这样说……”他叹口气,“我要更疼你些。”他搂着我,“睡吧,”又伸手摸摸我肚子,“你也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