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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欠 ...

  •   除夕前一天上班时,张来电,说他中午有应酬,让我自己吃饭。还有让我跟妈妈说晚上晚些回去,他要带我出去,有事跟我说。我想该来的总得来,不管是什么事,早点说了,倒也轻松。我设想了无数种他可能要说的话,一整天心不在焉的,中午也无心吃饭,回休息室躺着胡思乱想,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换了衣服去车库门口等他。
      一路上他基本不说话,弄得我很紧张,“你不要这么严肃好不好?”我想变变气氛。
      “我就是严肃的事想跟你说。”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我更紧张,我也不说话了,脑袋里一直做着各种猜测。
      车开了很久,不知又要带我去什么奇怪的地方,我也不问,反正不管去哪儿,我都愿意跟他走。
      车绕着山路开,到半山处,停在一座别墅式的酒店前,他柔声说:“下车吧,带你去看星星。”

      迎宾带我们到后面一套三层楼的别墅,坐电梯到三楼的餐厅,整个三楼大概有两三个包间,餐厅的装修很特别,很素净,屋顶有一半是玻璃的,向窗户倾斜,与窗户连成一体,在靠窗的地方面窗并排摆放两张单人沙发,沙发前各放着一张小凳。两侧放各放一张茶几。柔和淡黄的灯光,照得屋里很温暖。我们在靠墙的餐桌坐下,没一会,服务员就送上两份龙虾套餐,大概是预先订好的吧。我一天没吃东西饿坏了,抓了筷子就要吃。
      他语气不太好地说:“你一天没吃东西,先喝热汤暖暖胃。”看我一脸迷惑,“难道我说错了吗?”他凶巴巴地瞪我。
      我赶紧嬉皮笑脸地,“别生气,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他叹口气无可奈和地摇摇头。
      看他脸色好点了,我紧张了一天的神经放松下来。他微笑着看我吃饭,听我胡说八道,静静地把他的菜往我碗里夹,那顿饭吃得很开心。
      “嗯,真好吃,好饱哦!”我放下筷子,笑嘻嘻地看他。
      “两只龙虾都被你吃掉了,也该饱了。”我看他的饭没怎么吃,“你怎么不吃啊?不饿吗?”
      他瞪我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攒着明天一块吃。”
      我们到后面的露台上散步,天气很冷但没什么风,他搂着我的肩膀,问我冷不冷,我摇摇头,指着周围的屋顶,我说:“我要是司空摘星,我就一个一个屋顶飞过去,偷走他们的龙虾。”他揉我的头发,笑呵呵地说:“你难道还没吃够吗?”看他开心的样子,我指着楼下的保安,我说:“你知道那人是谁吗?”他说:“是卖糖炒栗子的熊姥姥!”两人笑起来。

      返回包间的时候,张让我去叫服务生送茶水,我回来时,他已经坐在沙发上,把属于我的小凳子也拉过去,架着腿。我跪在沙发上,托着下巴看着他,虽然刚才故作轻松地玩笑了一会,但现在望着他,感觉他跟似乎比我还紧张。
      他侧着头看着我,一手抚弄我的头发,“这段时间开心吗?”
      “嗯。”我不知所措,“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我很害怕。”
      他笑着看着我:“我想跟你说说我的过去。”
      “都过去了,不说不行吗?”
      “过不去的,有的事是永远过不去的。”他叹了口气,眼睛看着窗外。
      这时服务生进来,在两张茶几上各放一座玻璃的带炉子的茶壶和一个茶杯,茶壶里面泡着茶叶,上面漂着玫瑰花瓣。服务生点燃茶壶下的蜡烛,说声请慢用,就退下了。张让服务生把灯关了,只留下背景墙上微弱的光,带上门,屋里很暗,烛光淡淡。张说现在就可以看星星了,我靠在沙发上仰起头,一弯月牙儿挂在空中,细沙般的星星零星地散落在黑绒布般的天空。
      我轻声说:“你是不是经常带女孩子出来浪漫啊!”
      他没回答,眼睛看着前方,许久才说:“你是第二个跟我看星星的女孩子。”
      空调暖风轻摆,摇曳的烛光下,他的脸忽明忽暗,他的眼睛看着天空,伸手过来握着我的手,轻轻地说:“在我老家,天空很干净,可以看到更多的星星。可惜,回不去了……”他回头看着我,“平安夜那天,我就想告诉你,可又怕从此看不到你,其实我只想让你多留在我身边一段时间,让我照顾你,让我看你笑,看你生气……唉,是我贪心了,拖了这么久,对你很不公平。”他停了一下,好像在下决心,“我想今天跟你讲了,趁着过年,我们分开一阵,各自冷静一下,也许可以做出正确的决定。就是这个年,你会不开心了。”他摸摸我的脸,“可以吗,你要是不想听,我可以以后再说。”
      “你说吧,你这样悬着,我更难受。”我咬着唇,盯着他。
      他调好坐姿,喝了口茶,“晚上我要跟你说我的过去,让你知道我的现在,还有大概可以预测到的未来。你不要插嘴,听我说完,要是不想听了,你就制止我,我马上送你回家,你要是不制止,我就一直讲下去,好吗?”
      我顾做轻松地说:“难道你要给我讲鬼故事吗?”
      “当一个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时候更可怕。”他拍拍我的手说:“不要看我,看着星星,我开始讲了。”

      娴是我初中的同桌,三年的初中我们成了好朋友,后来考上同一所高中,不同班,她是一个爱笑的女孩子,跟她在一起很快乐。慢慢的我们开始交往了,我们经常偷偷地约会。上高三的时候,有一次约会被她母亲发现了,她的父母极力反对,威胁我们不许再见面,否则要告到学校去。我父亲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去逝了,母亲独自抚养我和姐姐,家境比较艰难。而娴的父母都在政府部门工作,她父亲好像职务不低,总之家境不错,娴又是独生女,她父母希望她能找个好人家。因此极力反对我们交往,更何况我们还是学生。她母亲甚至还跑到我们家,指着我母亲破口大骂,我母亲又羞辱又生气,狠狠地修理了我。我们仍然在学校找机会见面,我们约定努力学习,考上大学,离开家,去过自己的生活。
      我偷偷侧着头,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他的脸,他讲讲停停,讲到娴,他嘴角会微微向上提,露出淡淡的笑容。
      可是后来我考上大学,她没考上。她父亲给她在电业局找了一份工作。我去上大学的前一天我们偷偷地见面了,我们相互许诺,我说我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后就来接她。她说她一定会等我。大学五年,我们一直通信,我把信寄到她单位,偶尔我会打电话去单位给她,听她说话。每年寒暑假我都会回去,跟她见面。每次见面她都跟我说一些开心的事,从不提家里的事情。后来我听说她的家人一直给她介绍对像,她不肯,她父母对她又打又骂,她仍然坚持。我发誓将来我一定要好好爱她,让她快乐,不再让她受委屈。
      他眼睛看着前方,停了一会,他收回视线,继续说。
      我大学毕业被安排到建筑设计院做绘图。我安顿好后,就请假回家。我去她家,跟她的父母说我有能力照顾娴了,我要跟娴结婚。她父母看到我,想起这五年来娴一直拒绝相亲,气不打一处来,把我哄出去。她母亲又跑到我家去闹,那回闹得很厉害,左邻右舍都知道了,很快就传到母亲学校,大家议论纷纷。母亲当了几十年老师,向来都是受人尊重的,没受过那样的侮辱。她警告我,如果坚持跟娴在一起,就要跟我断绝母子关系。我打电话给娴,我决定带她离开家,去我工作的地方,过我们的生活。我们约定隔天早上,搭第一班公车走,那样才能在中午赶上一天只有一趟的火车。那天夜里下大雨,那时我们老家的公路还没修好,下雨山路就特别滑。我们俩还是坚持走了,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不归路。
      他眼里泪光闪闪,完全沉浸在回忆中,停了一会,喘了口气,继续说。
      一路上,我们很兴奋,憧憬着未来,我跟她说,我白天去上班,你在家温习功课,来年去参加高考,我要供你上大学。我会努力工作,有了钱,我们就结婚。等你大学毕业,我们再生孩子。那时,父母大概也不会反对了。然后我们讨论是要生一个像她一样漂亮的女孩,还是生一个像我一样帅的男孩。最后娴说生一个长得像我一样帅气的女孩儿,个子高高的,可以当模特儿。她仰着头看我,满脸的幸福,我情不自禁地低头吻她……,时间就定格在那一瞬。后来我想起娴,就只能记起那个画面,那一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很美……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我忽然觉得好可怕,那样的笑,是否应该称为惨笑。他收起笑容继续说。
      等我有意识的时候,发现在医院里,全身没有知觉。姐姐说我昏迷了十几天,说我伤很重,叫我不要动。姐的眼睛都哭肿了,说母亲哭昏了好几次,让她回家休息了。我问娴怎样,姐一时没忍住流着泪说娴在一周前就火化了。我当时就不省人事了。
      他闭着眼,泪水轻轻地滑落。
      我再醒来,开始有了感觉,全身都很痛,绑满了纱布,更可怕的是……
      张捏着我的手轻轻地抖,他努力克制自己,直起身,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小腿上。我惊叫一声,整个人跳起来,后退了几步,像化石一样僵着,好一会才喘出气来,感觉到心痛,痛到蹲在地上,不停地喘气,眼睛盯着他,他僵坐在那里,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我忽然哭起来,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在为谁哭,为什么哭。发泄了一阵,突然想起,这时候似乎应该安抚他才是。我过去跪在他沙发边,他已经靠回沙发上,身体微微地发抖,拳头握得紧紧的。我慢慢将他拳头舒展开,他也渐渐缓和下来。他端了茶杯,喝了口茶,继续说。
      我开始了我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我万念俱灰一心想死,可是我悲哀地发现,我连死的能力都没有。我每天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靠点滴维持生命。我不知道那段时间妈妈和姐姐为我做了多少事,哭了多少回。等我意识到她们存在的时候,发现母亲苍老了很多,姐姐也非常憔悴。那时姐姐已经结婚了,姐夫下海经商,开了一家贸易公司,他们的生活原本是很幸福的。姐夫是一个很好的人,他默默地为我们付出。
      当我拆掉纱布,可以坐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我没办法面对自己,我不敢看我的伤口,一想起娴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那段时间我寻死觅活的,没完没了。姐姐一直陪着我,求我吃东西,陪我哭,我却连姐姐身体有什么变化都没发现。有一天,姐姐没来,母亲来陪我,我又开始发狂,母亲给了我一巴掌,大声训斥我,你要疯到什么时候,你要怎样才能清醒,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自己不去面对,还要拖累你姐。你姐姐为了你,累的都小产了,你知道吗?五个月的男孩啊……我和母亲抱头大哭。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我看着他,悄悄地陪着他流泪,我不敢说话,也不敢碰他,静静地等着。他平复下来继续说。
      几天后姐姐来陪我,她跟我说她辞职了,孩子也没了,她要全心全力对付我。如果我仍要寻死觅活的,她会先死给我看。
      为了姐姐,妈妈,还有姐夫,我开始振作,花了近两年时间,我才能做到自然行走而不被人看出来。我再没回过老家,姐姐带着我来到这里。跟她住在一起,姐夫也慢慢把公司迁过来,并帮我在一家设计公司找了个室内设计的工作。我在那家公司工作了两年,那两年里,姐姐生了小婷,母亲也提前退休,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在家看小婷。不久由姐夫出资,姐姐带着我开办了现在这家设计公司。十六年过去了,公司成了现在的规模。七年前我买下三楼的写字楼和我现在住的那个单元。母亲过来跟我住,姐姐一家才开始过上他们的小日子。
      他大大喘了口气,如释重负,清清了嗓子,继续说。
      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我的情况。刚开始我害怕被人家看出来,基本上不出去活动,尽量不跟人家应酬,公司所有对外的业务都是姐姐在处理,我负责设计审核图纸和一些公司的内务。过了几年渐渐好些了,大概是年纪大了,看开一些了吧。比较愿意出去和人交往。我的同事,朋友,只知道我腿受过伤,经常会旧伤复发,仅此而已。只有西餐厅的老板知道我的情况,因为我们是在香港的康复中心认识的。他回头来看我,轻松地笑,脸上隐隐看得见泪痕,他的笑让我心痛难忍。他继续说。
      这二十年来,我过得很辛苦。妈妈和姐姐嘴里不说,其实心里很着急,希望我能找个人陪我,照顾我。她们以为我是忘不了娴,所以也不敢太强迫。事实上娴固然是无法释怀,更主要的是我至今仍无法正视自己。可是却遇上了你。
      很多年前,姐曾跟我说,她见了娴最后一面,娴说让我等她,她来生会来找我。我猜大概是姐自己编来哄我的,但我宁愿相信,我为了二十年后的娴活着。
      去年是娴去逝二十年,那一次在学校看见你,我想娴真的来找我了,我克制着自己,才没做出什么不当的行为。后来我几乎天天去教室门口远远地看你。一直到我们在管理处再次见面,我从没跟一个刚认识的女孩子说那么久的话,你说话的样子,性情让我觉得好熟悉,那个渐渐淡去的记忆又清晰了。我无意识地向姐姐提起你,可能讲太多了,引起姐姐的注意。后来她说我提起你的时候,她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我。第三次你来家里,姐姐说她不觉得你像娴,只是你的笑容你的纯补,像那个年代的女孩。她说她很喜欢你,说你懂事,善解人意。于是就姐姐经常拉你来家里,通过相处了解你的心意,她想促成我们。我先是反对的,因为你还太小,我不可以那么做。可是渐渐的,我发觉我越来越渴望见到你,听你说话,看你……,唉……,直到我决定放弃,我才明白,我放弃了娴的影子,却放不掉那个叫林兮的小女孩。我于是对自己说,让我来照顾你好了,看着你长大,甚至可以看着你交男朋友,结婚,生孩子……这样就够了。他抚摸着我的头发,问:“我这么讲你会不会生气?”我没吱声,我完全沉浸在他的故事中,仿佛跟我没任何关系。
      他继续抚弄我的头发,我头趴在他沙发的扶手上,眼泪已经干了,头脑一片混乱。他继续说。
      我现在的身体还可以,我想我有能力照顾你,呵护你给你幸福。但是跟我在一起,你会失去很多属于你这个年纪的的快乐。我不敢给你许诺太长的未来,毕竟我大你二十多岁。还有将来年纪再大些,我可能连散步都不能陪你了。
      他不再说话,好像在等我回答,我就那么趴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蜡烛早就灭了,借着背景墙微弱的光线,看他靠在沙发上,温和地看着我,似乎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坦然接受。
      我坐回沙发,伸直麻了的腿。心中很乱,是紧张、是害怕?亦或什么?我想说点什么,又不知怎说,过了一会,我用发抖的声音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你有很多故事,我做了很多猜想,想到也许你是离婚了,有孩子之类的,我想这些都没有关系的。没有想到……,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很害怕,不知道怕什么?我,我,我现在不想离开你,可不可以?”我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
      他拉着我的手,我顺势起身,坐在他的沙发的扶手上,趴在他身上,他抱着我,紧紧地。轻声说:“不要急着决定,慢慢想,想好了再决定,跟不跟我说都可以,我会等你,在你身边。”
      我摸着他的脸,这是第一次这么接近,我说:“只准我离开你,不许你不要我。”
      他笑了,亲了我的脸,说:“晚了,你该回家了。”我起来倒水喝。他起身,把腿放下来,揉了揉膝盖的位置,艰难地站起来,他说:“谢谢你没伸手扶我。”我看着她,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下来。
      他试去我泪水,“不伤心了,我可不希望我的小公主以后变成爱哭鬼。”他笑了笑,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送我到我家楼下,坐在车里。
      “对不起,我弄得你很伤心。”他抬抬我的下巴。
      “不是的。”
      “这个假期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知道吗?”
      “嗯。”
      “回家吧!”
      我回头看着他,他把我搂进怀里,亲亲我的脸,仿佛有点不舍。然后扶我坐好,帮我打开车门。
      回到家里才想起,他没告诉我他几号回来,他大概是故意不说的吧,又或者因为我没问。
      我想我们是该冷静想想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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