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夕阳红》等待的人

16、相视

　　我们相视而笑，却不知要说什么，一时尴尬。毕竟几年不见，还是有些陌生感的，起码我是这样感觉的。我想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好不好，但不敢问。
　　“你很累，没休息好？”
　　“嗯，这些天忙得没空睡觉。”他回头看我一眼，像是告诉我他不是在敷衍我，是真的忙。
　　“今天这家酒店是你的工程吗？”
　　“是啊，不然我去做什么？”
　　“我以为你净忙着应酬了。”我故意说。
　　“我原是去露下脸就走的，没想到遇到你，原来你也是忙着应酬。”他报复地笑。
　　“结束了，好好休息。”
　　“还有些收尾工作。”
　　“至少可以不那么忙了。”
　　“手头还有几个单，都在赶，还得忙一阵。”
　　“干嘛接那么多，自己……”我心疼的。
　　“就是几个推不掉的单子，都快结束了，所以这段时间是最忙的时候。”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很疲倦。
　　又一阵沉默。
　　车停在我家楼下，张说：“坐一会好吗？”
　　“好。”
　　他熄了火，解开安全带，放下他那侧的窗户，把椅子往后调斜些，脱掉西服、领带放到后座。我也调了下座椅，斜靠着。
　　“小兮。”他轻声叫。
　　“嗯？”
　　“我原想晚上跟你好好谈谈的，那么多年没见了……，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在这儿聊一会吧！”
　　“好。”
　　“其实你离开以后，并没离开我的视线，”他回头看我，疲倦的脸上写满无奈，勉强提提嘴角，“看到你专心的学习、工作，我很欣慰，只是看你总是孤单一个人……”他叹了口气，“直到你换工作了，我知道你要开始新生活了，才放心些。”
　　我眼泪悄悄地滑落，“我以为你任我自生自灭了。”
　　他笑出声来，“怎么用这个词，这么大了，还傻乎乎的。”他手抬了一下，又放回去。以前他会揉揉我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克制。
　　“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希望到一个我喜欢的地方，和……过清静的生活。加上这几年间，我……”他停了一会，“这些年工作很累，很想给自己放个长假。但是我走不开，我什么都可以放下，就是放心不下你，我必须看到你有归宿。”他说得断断续续，似乎在躲闪着什么。
　　“后来听说你有男朋友了，对你很好，各方面条件也很好，我很替你高兴。再后来听说在装修房子了，我想我可以放心走了。”他停下来，我愣在那里。“你去后箱拿两瓶矿泉水过来好吗？”我下车去拿，想着他的话，不知什么地方怪怪的，拿回来，两人喝了一会。
　　他继续说：“去年底接了几个单子，我想等我工程结束，你大约也结婚了。我完全的投入，无瑕顾及其他。”他长吁了一声，眼睛看着前方，想着什么，“上周六我看到你了，你在车库门前走来走去，我想你是来告别的，我不敢上前去见你，我怕影响你。”他摆弄着手里的瓶子，“没想到，周一那天，朋友告诉我，说在酒廊看到你，说你可能发生什么事了。”
　　他把椅子调直，往后退，伸直腿，揉着膝盖。我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静静地等。
　　“赵医生确实很好……”他突然说。
　　“你怎么知道赵医生？”我吃惊的。
　　“昨天我去跟他见面了……”
　　“你怎么可以……”
　　“听我说完好吗？”他皱了皱眉，“我们聊了一会，我把我们的关系跟他说了，告诉他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请他理解。我看得出赵医生很爱你的，他是有能力让你幸福的。”
　　“你为什么去跟他见面？”我愤怒的。
　　“我不能让我成为你们分手的原因，我已经亏欠你太多。”他停了停，“小兮，不要任性，错过了会后悔的。”
　　我思维开始乱了，我没想到他会做这么可笑的事，我太失望了。他可以不要我，但为什么要把我推出去？
　　“小兮，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他明天走，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走得安心，他大概一个月就回来，你们还赶得及在百日内结婚。”他的声音很低，很柔，只是这一刻听起来像针扎一般地刺痛。
　　“你两天前约了今天要见我，就是要说这些？你也太老谋深算了。”我冷笑。
　　他勉强笑了一下，“我怎会知道今天要说什么，我得先去了解情况啊！”
　　我坐直，面向他，“你凭什么去见他，你是我什么人，你跟他说你是他的前任吗？”看他脸色都变了，我莫名的兴奋，冷笑道：“哼，你觉不觉得你很自私？你为了你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就要把我推出去。”
　　“怎么说话呢？”他皱眉。
　　“你说的，我长大了。这些年我学会了很多事情。”
　　“嗯，学会了喝酒、抽烟、应酬、化妆、穿高跟鞋。”他大概想缓和气氛，我没理他。
　　“我按你交待的做了，我学习、工作、谈恋爱，好像都做得很好，但是我不开心，我没法忘记你，就像你没法忘记娴一样。”
　　他皱了皱眉，“不要提她。”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一直在后悔中，你后悔，如果当年让娴听从父母的安排，不等你，哪怕随便嫁个人，也不会有发生后来的事情……”
　　“不要再说了，跟这事没关系。”
　　“没关系吗？你不就怕我像娴那样，等了你那么多年，却得不到善终。”
　　“你是要跟我吵架吗？”他发怒了。这是第一次，从认识到现在。
　　“我不跟你吵，我听你讲了那么多，你也该听我讲讲啊！”我心狂跳，忍不住地喘。
　　“不要再说那些……”矿泉水瓶已经被他捏得变形了。
　　“你从来不曾问我想听你说什么，”我不理他，“你怕我因为你跟医生分手吗，你怕什么，怕我会回来找你吗？你就那么怕担责任吗？”我越说越气愤，越说声音越大。
　　“你怎能这么想？”他提高声音。
　　“上周六你看到我，为什么不肯上前跟我说话，你怕影响我？是怕影响我结婚吗？我如果没结婚，你就担责任了，是不是？你就不能全身而退了，是不是？”我忽然觉得好恨他。
　　“算了，你回家吧，改天冷静了再谈。”他气得脸都变形了。
　　“我讲完就走，再不会见你。”我想我疯了，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恨他，我要让他后悔，让他心痛至死。“你猜对了，我是去告别的，”我扯开左手的衣袖，露出刺眼的纱布，“假如那天你上前跟我说话，哪怕是一句话，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他吓坏了，伸手要抓我的手臂，我把左手收回身后。“我倒很想看看，我死了你会不会后悔？”我恶狠狠地。
　　昏暗的路灯下，我看见他眼里闪着光。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欠也是欠我的前世，今生我们再无瓜葛。”我咬牙切齿地，转身开车门，他抓住我的左手臂，“小兮……”,我不理他，用力挣扎，他怕再弄伤我，不敢太使劲,我甩开他的手，下车，用力关上车门，跑进大楼。
　　夜晚的风很凉，大楼门口的穿堂风更大，吹在身上，我打了个哆嗦，站在电梯边，无力地趴在墙上眼泪止不住地掉，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后悔，我不该那么对他，我怎会莫名其妙地对他大发脾气，说出那么狠的话，我真的是疯了。
　　走到大门口看他的车还在，但车上好像没人，我又往前走了两步，真的没人，我害怕了，跑到车的另一边，他坐在地上，神情痛苦的，一手撑着地，一手捏着膝盖处。
　　我跪在他身边抱着他大哭，“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他反倒冷静地拍拍我，“不要哭了，把邻居吵醒了。”我收声，跪在那儿不知所措，“来，帮我一下。”我回过神，他一手搭在我肩上，一手扶着车，试了几次，才坐进车里。我帮他关上车门，绕回另一边，跪在位置上，我想帮他揉揉，他不让。
　　“把手给我看看。”他按开车灯，一手托着我的手腕。纱布缠得紧紧的，看不出什么，他用指肚轻抚，感觉缝合的伤口。放下我的手，发动车子，双手抓着方向盘，骨结发白轻轻发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敢出声，过了好一会儿，他缓和下来，冷漠地说：“你回家吧！”
　　“我陪你回去吧！”我抽泣着说，他上车都那么难，怎么回家。
　　“我没事了，你回去吧！”他冷淡的。
　　“我陪你回去，马上就离开，好不好？”我乞求地。
　　“要么你下车，要么我下车。”他决绝地。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话的，我错了。”我不停地哭。
　　他打开车门，我赶紧叫：“我走。”我下车关上车门，他的车像箭一般冲出去，瞬间消失在夜幕里。

　　我站在路中间发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世事真的难料，两小时前，我们还在跳舞，两小时后我要令他心痛至死，他绝尘而去。
　　手机响了，是母亲，自从出事后，母亲一直试着关心我，只是我不习惯接受。“妈妈，我还有事要做，你放心，不会再出事的。”我放柔声音，我不想让她再担心。
　　身后有车闪着车灯，原来我挡了路，看见是部计程车，我拦下来，“小姐，站路中间很危险的。”
　　我无心理他，让他把我送去张家。
　　夜很深了，大概过半夜了，车库门关着，我只能从正门进去。我先搭电梯去地下车库，他的车位是空的，我赶紧拿手机拨过去，电话一直响，响到断掉，再拨，关机。我太害怕了，我该怎办啊？我给张姐打电话，也关机。什么叫六神无主，什么叫手足无措，大概就是我现在的样子，前一刻我还要看他怎么后悔，这一刻上天在看着我后悔。
　　我决定上楼去等他，掏出钥匙包，那串钥匙很久没有用过了，有些发黑，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开。钥匙有些涩，但还是开了。屋里黑漆漆的，按开门边所有的开关，房间亮起来，我终于又回来了，从没想过我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细细打量每个角落，所有的陈设几乎跟我走时一样，似乎我昨天才离开。
　　我无力地坐在太师椅上，把自己折成三折，窝进椅子里。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醒来，天已经亮了，我还窝在椅子里，起身去打开每个房门，没有他回来的痕迹，我又打电话，还是关机。下去三楼，他原先的公司已经变成一家贸易公司。我去问保安，他说他两年前来的时候就是这家贸易公司了。我乱了，他要躲开我跟他要找我一样易如反掌，而我却无能为力，永远只能做个等待的人。
　　我打车回家梳洗，母亲见我脸色不好不敢问什么，默默给我盛饭。我机械地做着每一件事，头脑里一直在回忆，再见面以来的每个画面。希望可以发现什么细节，能够找到他。坐在班车上，想起他昨天要我给医生打电话。他交待的事我一定会做，但我无法保证结果。
　　“你还好吗？”绅士医生。
　　“你要走了？”
　　“是，在去机场的路上。”
　　“一路顺风。”
　　“谢谢。”
　　“再见！”
　　“你始终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唉，再见吧！”他挂了电话。
　　跟医生通话从来没法超过五分钟。不是时间不对就是话题不对。
　　想着昨天宴会，想起我们跳舞，想起他说我只值一个打火机，对，打火机，我怎没想到。
　　下了班车，我飞快跑进猫的办公室。
　　“你认不认识昨天跟我跳舞的人？”
　　“小姐，你这样劈头盖脸的，很不礼貌吧？”我顾不得他的讨厌。
　　“对不起，早上好，TOM，请回答我好吗？”
　　“现在是上班时间……”我知道他在报昨天的仇。他看我马上要着火的样子，“不认识。”
　　“酒店的老板认识他，不是吗？”
　　“我不知道。”
　　“求求你……”我哭出声来，他吓坏了，起来把办公室门关了。
　　“你别哭啊，同事会误会的。”他抽纸巾给我，“你要我怎样，你说。”
　　“帮我找到他。”
　　“你去把脸弄干净再来，我马上想办法。”他好像突然严肃起来。
　　我不敢说不，马上出去。
　　再回来，他说：“对不起，我尽力了，他手机关机，他公司的员工也找不到他。”
　　“他公司？在哪里？”
　　“你到底认不认识他啊？”猫一脸疑惑，他在电脑上敲了一会，抄在一张纸上，递给我，“小姐啊，我不得不再次怀疑你的智商，上网查一下就有了。”
　　“这在哪啊？”看着那个陌生的地址。
　　“全市除了你，大概没人不知道这栋楼，你打车二十块钱不到，就能把你送到。”
　　“谢谢。”我无心搭理他。
　　“我可以跟你的主管说我让你出去办事。但是……”
　　“谢谢。”我转身就跑，没听见他在后面说什么。
　　我按地址找到了公司，公司好大，占据了三层写字楼，我一层一层去问，他的员工说他很少来公司，有事通过秘书联系。我求了很久，见到了他的秘书，秘书小姐成熟、漂亮、精干，用要看穿我的眼神盯着我，告诉我她也是手机联系，找不到人她也很着急，但我看不出她有任何着急的神色。
　　我无奈的。
　　坐在大楼门口的阶梯上给他发短信：“求你告诉我，你好不好？”眼泪滴在手机上，怎么擦擦都擦不干。
　　蓝天下，大地上，我一个人独自悔恨……

作者有话说

　　爱情看破了，无非是聚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