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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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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宋钰!你要气到什么时候!”初九三两步窜到宋钰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双目喷火的紧盯着他。宋钰却仍旧不愠不火的模样,只是微微蹙眉说:“绮若姑娘,哦不、该是初九姑娘,你这话从何说起?”
“你、你宋钰,你别装了,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她已经和他解释那么多遍了不是吗?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原谅她,他到底是要记恨多久?
“我要你怎么样?”宋钰浓墨轻晕开的眉眼有些危险的微微眯起,两年前的情形再次漫上脑海。
初见她时,也是一身湖绿男装打扮,眉清目秀、瘦瘦小小,当时自己还在师傅的医馆中。忽然有一天,来了这么一个小子,说是新来的小师弟,自己和定远都很喜欢他,长相讨巧、口齿伶俐。那时的日子有趣的难以想象,三个半大不小的少年整日厮混在一起,学习、玩耍。
记得她说过长大后一定要做天底下最出色的仵作,为死者鸣冤,替不能说话的他们讲出委屈,黄泉路上走得舒坦。那时,自己震惊于那么瘦小的身体,怎么会有这么深沉的东西。也是从那时起,他发誓要做提刑官。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做了提刑官,而定远也升了将军。但他发现自己的小师弟渐渐出落得像春桃一般甜腻,让他忍不住就想盯着她看,开始喜欢捉弄她,看着她出糗,不再与她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因为自己会莫名的脸红心跳。他知道,不得了,难怪这么些年,没对哪家姑娘心动过,原来他有龙阳之好。
那段日子,谁能体会到那一段时日的挣扎与痛苦,和任何人都不能说的事情,自己一个人藏着掖着。曾经想过要远离她,回王府去,再不见她。可是命运的这根绳索,你愈是想要挣脱它,愈是被它捆缚的难以喘息。
终于,当他独自与内心做了妥协之后,打算去找小师弟坦白,却听到了定远和她的对话:
“大师兄,现在我还不希望宋钰知道我是女儿身。”
“可是我们的亲事在即,拖不了几日了呀。到时候,你得父母家人都在,你总不能也穿着男装啊!”
……
养尊处优这么些年,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宋钰第一次有了晴天霹雳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医馆,回到王府后,便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谁也不见、谁也不理,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边上站!
恰逢漠北战乱,宋钰气愤难平,向太后参了一本,细数定远的精湛武艺,带兵神策。他想要报复!他甚至有一段时间想着,若是定远死在疆场,那么初九就是他的了。可是当他走到定远将军府,看着满眼的红与到处的喜庆,他退缩了。那天夜里,在屋顶上躺了许久,也想了许久。次日清晨,便策马提缰领了军令状,一刻未停的去了漠北。
原本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不料,却在漠北发现了初九。
原来,那晚,在房间内一共是三个人,定远、初九和绮若。绮若是初九的表姐,也是定远的妻子。
看着初九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的说着“我怕你知道后不再理我,我不敢,我不敢冒险……”当时,他多么想扔下盔甲,将她搂入怀中,然后抛下一切,管他腥风血雨、去他的扬名立万!但是不可以,彼时,他的肩上已经背负了一个国家的重担,他走不了也不能走。于是,狠心的将其关入大牢,算是对她欺骗的惩罚,也为了自己能够看得见她,触碰的到她。但是,终究是不忍心看着她受苦,便差人将其送回了京城。
“宋钰!”初九的又一声呼唤将他从记忆中拖离。宋钰笑了笑,然后慢条斯理的说:“我想怎样?我要你还我两年的光景和……”话没说完,就见侍从来报,说是人已带到,都在厅堂内候着。于是宋钰瞪了初九一眼,然后甩袖离开。
初九愣在原地半晌,许久才反应一句“和、和什么啊?”说着鼻头一皱,转身追着宋钰的身影而去。
宋钰让随侍带了那日进过金老爷房间的人到厅堂,一共有五人,除了金日、金月两个公子之外还有管家狄渊,夫人刘钏和第六房妾室李倩儿。一瞥眼,见初九又一脸嬉笑的立在不远处,宋钰冷哼一声,便不再看她。
“宋大人,我进去那会儿,那老儿可是活蹦乱跳的,我不过是问他要些银两救急,他就把我骂的狗血喷头,没讨着银两我就出来了呀。宋大人,您不会这样就治我的罪吧?”金月最先咋呼道。说完眼神时不时得往初九这边飘来,他一眼便看出初九男装之下是女儿身,于是咧着嘴嘻嘻的笑,眼睛里不改平日的流气与张扬。初九没好气的翻翻白眼,真是个色胚!
宋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眉峰一挑看了眼不停拭泪的刘夫人及李倩儿,哭的当真是肝肠寸断。眸光一顿,但见那李倩儿掩于袖内的右手被包扎起来。
“这手上的伤从何而来?”宋钰低头呷了口茶,慢条斯理的问道。
那李倩儿听了这话,抬起泪眼汪汪的双眸,颤声说:“回大人,民妇的手前日不小心摔着了,擦破了些皮罢了。”
“唔……”宋钰闻言,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这李倩儿长得腮凝胭脂、眼转千秋,娥眉绛唇、媚骨天成,此刻哭得梨花带雨更是我见犹怜。
就在这时,只见金日猛地大咳起来,脸色霎时青红交替,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身体几乎不支地摇摇欲坠。见状,管家狄渊与其母刘氏慌忙上前扶住他。
“我的儿… …”刘氏惊呼一声,声音已是哽咽。同时,李倩儿也低呼一声,眼中瞳孔瞬间收缩。倒是一旁的金月事不关己的模样,颠着腿吊儿郎当的左右哼哼。
见此,宋钰自知再问不出什么,于是起身告辞。
接连几日,毫无进展。
期间,初九只听人说宋钰每日唤扬州城的一众名妓进府弹唱曼舞,寻欢作乐。一时间竟被柳烟花巷传作佳话。于是,众人皆知,此提刑官大人风流倜傥、俊美异常,饶是那潘安也比他不上。
而有头有脸的世家得知从京城来了个提刑官大人,都争相邀请到府上去,他也不推辞,吃吃喝喝,玩玩闹闹,顺便见上一见各家未出阁的姑娘小姐,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这可把初九气的鼻孔外翻,再也坐不住了。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指望不得!初九当下拍案而起,抓起桌上的布袋就出了门。
春日傍晚的天际闲散着几缕云丝,拱桥下的绿柳低扫着裙裾,撩得游人满眼醉意。走在路上,初九回想着最初相遇的景象,心里甜丝丝的抹了蜜般。
那年,初九随父亲送尸进京,恰逢元宵灯会,满街的灯谜似乎在他看来简单的几乎用不着思考便能脱口而出。多少姑娘围着他娇笑攀谈,而他却注意到了人群中蒙着轻纱的自己,路过身边时竟然将手中的莲花彩灯递到初九的手上,舒眉一笑“姑娘芳名?”
“初、初九,初七初八初九的初九……”那晚满街的花灯与天上的星辰都不如那人眼底的光辉,在彩灯阑珊处忽明忽暗,撩人心弦。
“唔、初九,潜龙勿用,阳在下也。有趣的名字。”
“公子也读《易经》么?”
“略知,怪不得姑娘要以纱蒙面,是以天人之相不与世人争辉么?”说完,宋钰对着初九朗朗一笑。而后转身隐入拥挤的人群,徒留失了心的初九在原地观望惆怅,世间怎有如此男子?
后经万般打听,方知其为当今太后的外甥,宋襄王的公子。时师从鬼医洛七,十岁便已声名在外。
彼时,恰逢宋府给少爷招书童,当年十三岁的初九便吃了雄心豹子胆,女扮男装凭借讨巧的长相与伶俐的谈吐混入了府,好在那时初九瘦的不像样,身体也发育的较常人迟缓,愣是没叫人看出来。就那样,跟随宋钰学医三年,为其研磨呈卷,铺床掖衾,学习游玩,二人竟如手足一般。只是这天底下哪有能包着住火的纸?随着年龄的增长,初九的女儿身渐渐再难掩饰于男装之下……
“哟喂,这不是我们的俏仵作,初九姑娘吗!”初九正沉浸在回忆中,忽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抬头一看,竟是金月。手中摇着金丝折扇,一身胭脂气味,愈走愈近。
“怎么?初九姑娘也见这花开的好,来游赏么?赶巧了!赏光同览?”
初九干笑两声,摆手道:“二公子好兴致,初九是出来办案的,就不叨扰公子雅兴了。”初九说完转身就走。却叫金月上前一步捉住了衣袖,任初九怎么也抽不出。
“初九姑娘,金某想去府上提亲,你看如何?”金月这句话出口,险些让初九呛到,不敢置信的盯着金月。
“说笑、笑的吧。”
“金某怎敢与姑娘说笑,彩礼定叫府上满意。”金月这话还没说完,就让初九猛地甩开了手。一蹦老远,而后蹙着眉头说道:““金月,指不定你明天就要蹲牢狱了!省省你的闲工夫吧!”说完一甩水袖,抬脚就走,却听得金月在其后冷冷一哼。
“李初九,我堂堂金银山庄庄主肯娶你一个小仵作,当是你几世修来的福祉,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初九听了摇着头摆摆手。“谢庄主大人抬爱!只是我初九已是有婚约之人,可惜可惜……”你若真是成亲了,不知会有多少花娘要以泪洗面了。
而此刻站在远处桥头的宋钰看着初九摇头晃脑的的背影,勾唇一笑,眼中仿佛散着揉碎了的星光,熠熠生辉。而后眼神又停留在气结的金月身上,庄主?没记错的话,这金月的上面还有个哥哥吧?家产哪有传庶不传嫡、传小不传长的道理……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宋钰偏头对着身后的侍从说“去查狄渊。”
初九手里拈着松糕,一路走一路想,这凶手会不会就是金月呢?他是金老爷与家中婢女所生,其母产下他不久后上吊自杀,死的不明不白。但有心人都知道一定是金老爷始乱终弃,家中那刘夫人的厉害又是声名在外,所以其母才会万念俱灰,扔下孩子选择轻生。再加上这些年金老爷对这二公子的打骂不断,一定使他怀恨在心,所以狠下杀手!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斩去他的双手呢?还藏起来……“唉?要他的手干什么用?奇怪……”
想起金万宝的那双手,初九就一阵犯怵,虽然他富甲一方,妻妾成群,儿女满堂,却偏偏生的一双怪手。右手长了六指,指头奇短,不足常人一半长。而左手却连个指头都没有,只生了五个紫红色的肉瘤。
要他的那双手能有何用?思虑着,初九将最后一点松糕丢进嘴里,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糕屑。往茶楼走,打算去热闹的地方听些江湖小道儿。一抬头却撞进宋钰带笑的眼睛里,霎时间,一口气憋在喉头呛的她咳的双颊酡红。
“去哪儿?”
初九闻言一愣,硬生生的把咳给压制住了,看着他澄澈的眼睛,初九有欣喜若狂,舌尖慢慢的咀嚼着那句话的味道,微微一笑,然后点点头作了揖道:“你怎么在这儿?”
宋钰转过身和初九并肩走着,没有回答初九的问题“这是去哪儿?”
“找手……哦、不不,随便逛逛。”初九真想甩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怎么想着什么嘴巴里就往外吐什么!
宋钰低头看着初九忽闪忽闪的双眼,两扇睫羽像是小蝴蝶般美丽,心里一动,轻轻叹道:“那手不在别处。”
初九讶然的睁大双眼,宋钰这话的意思是他知道手在哪儿?
宋钰对着初九眨了眨双眼,“带你去个地方。”
晚风像湿了水的长发般拂过,扫的人满身鸡皮疙瘩,汗毛都一根一根颤巍巍地竖起来。初九此刻脚下踩着松软的青草,站在一座坟前,看着墓碑上的字,浑身的血液一阵一阵的往上涌,口里默念着“月娘之墓?”
月娘?这名字……很耳熟啊!初九一边咀嚼着嘴里的名字,一边在脑中极力的搜索着与其相关的蛛丝马迹。很笃定记忆中一定有过它的出现,但是现在去翻腾,脑海里却只有一团乱麻。
眼前的这座墓修葺的虽不是十分雍容气派,墓穴却也是前有水绕、后有山靠的好穴,再看这坟头、墓碑、甚至是其上的篆文都是极为讲究的,想必生前当是位大户人家。
但是宋钰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宋钰?”初九有些不解的轻唤身边的宋钰。
宋钰轻声一笑,没有说话,扬起下巴点了点坟口的那堆烧的焦黑的东西。初九定睛一看,一堆灰烬,估计是纸钱元宝之类的冥财。宋钰要她看这些做什么?刚要发问,就听宋钰道:“看仔细了。”
闻此,初九上前两步,又仔细看了看那堆灰烬。忽然,一个焦黑的物体突兀的趴在灰烬中。这让初九几乎尖叫出声。
“那是、手、手…….”
宋钰看着初九震惊的模样,正色道:“应该是金万宝的左手没错。”那么独特的手,普天之下恐难雷同。
“可知这月娘是何人?还有,谁可能拿金万宝的手来祭奠她?”
“这是谁人的祖地?”
面对宋钰的问题,初九微微摇了摇头,随即紧蹙起双眉缓缓道:“月娘与金万宝有什么恩怨?凶手难道是在为她报仇?”管家?金日?金月还是……
盯着初九沉思中的侧脸,宋钰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眼神忽而变得深沉起来,面上却仍负着双手气定神闲的问道:“对月娘这个名字丝毫没有印象吗?”
初九听了这话,目光锁着墓碑蹙着眉头喃喃低语:“丝——月娘?月娘、月娘……这名字很耳熟,有些印象,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细具。”说着顿了半晌又道:“这样,我回去后和我舅舅打听一下这墓地是谁家的,这样一来,便能查清这个月娘的底细了吧。”
宋钰听了初九的话,先是笑了笑,而后又摇了摇头道:“月娘是曾经轰动一时的扬州名妓。只是这些天我旁敲侧击、明察暗访,均查不出这地的所属。”
初九听了这话心里笑了笑,暗想:宋大人,你不知道我舅舅除了是位县令之外,还兼职看风水吧?这么好的墓穴,怎么可能没有高人点化呢?放眼扬州城,有哪一位的声望是及得上我舅舅的!于是轻咳两声,“这事包在我身上,放心吧!”说着又看了眼灰烬中的焦黑断手,抽了抽嘴角问道:“这、这手要带回去吗?”
“当然。”
“哦”初九盯着宋钰看了半天,只见其对着初九点着下巴努努嘴,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样子。于是用食指点了点自己,嘴里楞楞的发出一个单音节“……我、我?”
“难不成是我?”
任命的撩起裙裾,咬着牙,哗啦一声扯下一大块衣料,而后包起那截断肢讪讪的跟在笑的一脸得意的宋钰身后。
心里嘀嘀咕咕地琢磨着谁会有可能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