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莫杉杉

109、（一百零九）

　　送走楚妤后，一行人默默回了家。也许是今天太累，我很快便睡着，也可能是思想上还有什么放不下，又在深夜醒来。我能判断出是凌晨半夜，外面没了什么动静，世界一片漆黑。陶冶也早就睡了吧，躺在我身边，均匀地呼吸……
　　我心里不是滋味，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再次入睡，突然听到旁边一声重重的叹气，我在黑夜里又睁开眼，陶冶竟然一直没睡着，但他也一定没有察觉我醒了，他轻轻地，自言自语似的说：“蒙洁，你睡着了吗？我失眠了”
　　寂静一刻，只有我们各自的呼吸声，这寂静最后被他再一次地叹息打破，随着那叹息而来的，是我一直纠结要不要知道的事……
　　“其实我隐约猜到，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有关于几年前，我没有说出来的真相。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知道了。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我不想说。”
　　我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动一下，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又开口：
　　“你昨天摔了蒙歆的照片，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她对你造成的影响。对我，也一样的。当初，你在安静被绑架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哭着告诉我那些时，我没有语言来表达我的震惊。不管我们是为了什么而分开的，从来都不觉得会是他人的阻拦，你我都是很有主见的人，为什么，最后，是蒙歆……

　　欺骗我们原来并不是彼此，而是你妹妹。可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想中间的破绽，你说轻盈和许正死了，安静是他们的孩子，蒙歆被执行死刑……这些事实我用了起码一个小时才相信。原来，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当你说到，当初那个孩子，我的孩子，你打掉了时，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这一切本来可以不用发生，最后却因为我一时的愚蠢而发生了。我去怪谁？怪你很早以前抛弃过我所以我相信她的话？怪蒙歆太狠？我在书房的时候，只能怪自己。我抽烟喝酒扔东西，这种责怪都不能消除一丝一毫。”
　　他的声音里藏着无数的对于保存秘密的疲惫感，我相信，他内心比表露出来的这些，还要疲惫很多倍。
　　“你记不记得毕业分手时我到你家送的那个箱子，那里面就装了那条我为你设计又找人制作好的礼服，我听到你让蒙歆出来传达的狠话后，死撑着把最后的礼物给你，然后站在街角，又眼看着蒙歆听了你的指令把箱子拿出来扔到了垃圾桶旁。这个场景我一直都记得，它给了我一个巨大的阴影——蒙歆就是你情感的代言人，每当你想要甩掉我时，蒙歆就出现。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何，轻易就相信了她。她是你的亲妹妹……蒙洁，原来你身边好多处心积虑要伤害你的人，包括我。”
　　是的，我身边藏着太多的杀机，一次次，把我丢进深渊里。
　　“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相信蒙歆，对于和我同床共枕了半年的你，我怎么可能不告而别？我在家里等了你一晚上，你最后却告诉我你不回来睡。我承认我起疑，询问蒙歆你是否真的在你妈妈家和她睡，她回我……说你没有。之后，我打你的电话，无人接听。蒙洁，我是个男人，是的，你眼里那种很蠢的异性，没智商没情商，我一想到，你……你……蒙洁，我实在是不能接受蒙歆塑造的那个你。我一夜无端猜测，到后来实在无处发泄留下那段话。过关的时候我刚想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再打个电话，我接到了蒙歆的电话，她说……你已经在医院了，她还问我知道不知道，她说劝你你不听，告诉我如果我想赶去医院阻止你的话请我千万不要供出她来，这样，你们的姐妹情分就没了。蒙洁，话到那个份上，我对你，再无留恋，于是，我们就这么结束。我以为是你在最后一刻要放弃的，我一个人来这边最痛苦的时候，你也在深圳，经历了轻盈的死，蒙歆的死，许正的死，还有，那个，我们的孩子……一河之隔，太荒谬了。”

　　听到这里，这些太让人不堪的往事，我忍住自己不要哭出来，但眼泪已经顺着眼角，在漆黑的夜里，看不见方向地在我脸上肆虐……

　　“一年后，我们在香港，又戏剧性地遇上……你没有提以前，我以为是你不愿意觉得自己和我有过感情，我也没有，人的自尊，有时候很奇怪。面对你，我说不出我是很爱，还是瞧不起，我不时为着自己为什么当初爱上你而觉得可笑，又不停地想起你所有的好……
　　直到，在大连，我知道了安静的存在。我自以为，我明白了你为什么要恨我的原因。我猜是你如同蒙歆的医学推断所言，你必须要了那个孩子，不能再流，于是你找不到我，便恨我！我当时，是应该嘲笑你自作自受不是吗？可是对这个孩子，第一眼就觉得亲切，我想照顾她，最后才明白，是因为我想照顾你。于是我不介意你咄咄逼人你继续恨我，我要和你结婚，连自己都麻痹自己说，是为了孩子而已。”

　　听到这里，我有转身去抱住他再也不放开的冲动，终究，只是背对着，听他继续对着黑夜倾诉……
　　“慢慢的，生活在一起那么久，当那次电梯事件后，我知道其实你是爱我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结婚后才开始的感情，我不介意。所以你说有话要对我说，那么凝重，我说我不要听，我想你是不是想忏悔你当初的飘忽不定，我告诉你我不想听，就这样，我们要继续下去。”
　　我想起那次他坚决的“不听”，到最后深情的拥抱，眼泪再一次肆虐，我逼自己一定要忍住不出声……
　　“最后知道了原来是那样，我觉得我们被一个好可笑的命运玩弄了。当我冷静下来，回到卧室，想要告诉你时，你却收拾行李想走……我当时看着安静，看着你的脸，还有当时你肚子里的羽澜，我想我不要告诉你，太残忍了。为你着想，你当时是个孕妇，你根本就不应该听那么多的改变的真相；为我自己想，我太害怕你认识那个懦弱的轻信别人的我，我怕你对感情再无信心。既然你一直觉得是我抛弃你的，你思想上都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就让我永远欠你。不要再去把那些细节纠缠来纠缠去，蒙歆已经死了，我们要走我们的路。”
　　我想起了那晚，我们十指紧扣的情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终于忍不住，突然转过身去，黑夜里，我竟然看得出他眼角悲伤的眼泪。他也并没有惊讶我的突然苏醒，只是哑着嗓子：“你还是听到了。”
　　“我早该知道的，不是吗？”我也带着浓浓的鼻腔音。
　　“对不起。”他惯性伸手想拥抱我，又忍住了。
　　我却主动挪过去，趴在他的肩上，鼻涕眼泪狠狠地擦上去：“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笨？我不听你电话？因为蒙歆给我喂了安眠药，电话记录全部被她删除……你们男人真的是个蠢蛋，常识都没有，如果那个孩子如蒙歆所言我因为妇科原因不能再打，为何我要进了手术室医生才说不能再打？她之前不会检查清楚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抱紧我，眼泪打湿了我的睡衣肩带，“我其实，在香港有打电话问我妈……”
　　“问我有没有发疯去找你是不是？你妈说我没有去是不是？”李主任，如今对我亲密友好的婆婆，当初这样间接让我和陶冶彼此仇恨。
　　我们什么也没再说，尤其是我，再也没有声讨没有责骂，我突然觉得，在这件事上，没有人是绝对的受害者，没有人全然脱得了干系。蒙歆是最大的祸端，可客观来说，如今我完全不记恨的奶奶、李主任、文雅、陶冶以及我自己，又没有错吗？在这条悲剧链上，我们每个人都起了作用。武俏君说的对，我要原谅蒙歆，才能放了我自己，放了这些人。
　　最不能原谅自然是她在对轻盈发狠的时候，那一丝丝恻隐没能帮助她战胜那一刻的愤慨，所以……酿成了悲剧。而我现在一直不肯放下，自欺欺人地觉得别人没有杀人就不算错，其实蒙歆何尝不是被别人“杀”死的？轻盈的死必须要蒙歆来背全部责任，所以我一直揪住蒙歆这个阴影不放，我不就成了对仇恨不肯放手的蒙歆吗？
　　何况她最后一刻终于放了妈妈，而我，要到我死了断气的那一刻才肯放下吗？那我连她都不如。
　　“我想出去走走。”哭了一阵，我无力地要求。
　　“我陪你。”
　　“我明天给蔓藤去个电话，她在我用筱纯的遗产捐的那所小学里支教。”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一对夫妻，从一开始，不管是善意的好恶意的也好，心里都装满了矛盾内疚挣扎。这一刻，矛盾挣扎没有了，但有些伤，要疗。
　　不过，疗也罢，听之任之也罢，痊愈也罢，结痂也罢，我和陶冶似乎都不曾想过放手了。从几年前我单方面摊牌，不，十年前婚礼上重遇，不，是很多很多年前校园里决定在一起那一刻，我们的本意就没有想过要放手的吧。

作者有话说

　　曙光！！！曙光！！！下一章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