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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一百零八) ...


  •   最后一篇日志结束的第二天早上,警方就破案了,蒙歆还来不及收拾自己的日记,就被戴上了沉重的手铐。
      在公安局,在法庭,在她每一次恶狠狠地对我伤口上撒盐时,她有没有像这日记里所表现出的一点点矛盾?我们都无从知晓了。
      我合上日记,大口地喘气,内心比陶冶走和轻盈死时还要痛苦,这不是单纯的愤怒还有悲伤。我努力地看着窗外的阳光,想摄取一点温暖和希望……
      “还好吗?”心理医生拉过我冰凉的手,顺便拿过那本日记放在她的桌上。
      我点点头。
      “对你妹妹,有没有一点点的原谅?”她见我没说话,小心问出。
      我迅速转头看她,摇头:“如果原谅蒙歆就可以让一切重来,我会立刻向上天宣告我以我的生命起誓原谅她!可是没有如果,所以我为什么原谅?”
      “原谅你内心她的影子,你才会放过你自己。”她同情地看着这个执拗的我。
      “是啊,原谅只是让我自己的后半生内心好过一些,可是我为什么要让我自己好过?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已经去世了,活着的我只能用后半辈子来难过,因为我该的!”
      她见我在蒙歆的问题上不可逆转,打住不提,转而问:“那你和先生之间都还没就这个事情摊过牌,要不要回去和他谈谈?”
      “我不知道。”
      “蒙洁,如果你觉得自己精神可以承受,你要不要试试强迫疗法?”
      ……

      当我把羽澜和安静从幼儿园提前接出来带到深圳、婆婆打开大门看见我们时,她带着我不预先通知的吃惊和突然看到孩子的欢喜。
      我解释,我朋友最近借宿在家里,显得拥挤,想让两个孩子跟着爷爷奶奶一周。婆婆自然万般高兴,她应该以为,我再也不会放心将孩子交给她了。
      “蒙洁,你是不是在跟陶冶闹矛盾?”
      我坐在婆婆卧室的床边,婆婆在收拾两个孙女的小床,客厅里,是两个女儿疯跑的玩闹声。她就在那玩闹声里,这么直直地问了我。
      我怔了怔,想要解释什么,她转过来对我说:“我也当过儿媳妇,我也在和陶冶的爸爸闹矛盾的时候,把孩子丢去婆家,不想让小孩子看见我们吵架。”
      我没说话,我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别怪我多嘴,也别怪雅雅多嘴,她是告诉了我,你和陶冶有些事情没有解开。她说陶冶不知道,其实她也不是很清楚,至于你呢,她说就看你什么时候爆发。雅雅怕你爆发的时候,没人拦得住你,她害怕你和陶冶走到穷途末路。别说她害怕,我都怕。”
      我苦苦地笑了一下,十年前,她们都怕我们在一起,十年后,她们却怕我们分开。人心并非不可柔软宽容,若蒙歆肯再给自己十年,是不是也会不一样?
      “你大概也猜得到,我对安静的变化,就是因为雅雅告诉了你和你妹妹的事给我听。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经历那么波折。”
      “其实我真的很感谢你对安静的重新接纳,你不知道这对孩子意味着什么,但是我真的谢谢你。”
      “别谢我,那是我自己的孙女,我不该误会转移到她身上。”
      我忍住自己的内疚感负罪感,对安静的身世继续缄默,只言:“不怪您,那样大的误会,是谁都不会轻易解除,换做我,不一定会做得更好。”
      “所以你看,误会多可怕?私心来讲,婆婆对媳妇,隔一层血缘,隔一层亲密。老实说,雅雅口中你妈妈对你妹妹那种非亲生地关心,我自问做不到。但是蒙洁,误会得以澄清的那天,我才认真地审视你作为我的儿媳的标准……无疑你是合格的。”
      “谢谢。”我不知道婆婆为什么今天要说起这些敏感的话题。
      “不,我后来一想,你合格自然最好,你若不合格,我作为陶冶的母亲,只要他喜欢他愿意,我也必须成全。陶冶好,我便好,我知道陶冶的好,只有你能给他。想必你对我那两个孙女,是一样的道理。所以,从长辈教你对误会的客观认识也好,从一个母亲主观的私心也好,我希望看到陶冶和你能够渡过这一关,我这几天睡不好吃不好,就怕你和陶冶一个谈不拢就离婚了。”虽然她的语气还是那样“主任式”,她甚至坦白了自己的私心和偏帮,这一刻,我却越发认清了自己和这个家的关系。我是她的儿媳,哪怕隔层血缘,我生的血脉却绕回去和她依然血脉相连,这沾亲带故似亲不亲的关系,就叫“婆媳”。我们可能一辈子合不来,也一辈子撇不开。
      “现在离婚也不稀奇了,大不了陶冶找个更年轻的儿媳给你们。”我见她紧张的神情,明明该赌气鄙视她一把年纪好意思承认自己偏心眼儿,却又忍不住笑。
      “可拉倒吧!”她一口几十年改不掉的北方口音瞬间喷出,“我可没空再去适应一个陌生姑娘,适应你我适应了十年,够呛了。”她居然也笑了。
      “是啊,而且到现在,都还不是很熟,是不是?婆婆,其实我一直都想采访采访您们这些做婆婆的,对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她成了和自己儿子最亲密的人,您们不得不接受,又忍不住吃醋,但是想着儿子幸福就好;逼自己接受适应的同时,又防备着她们的算计……这种百转千回的感觉,可能要持续很多很多年,是不是很难受?”从这一刻开始,我觉得我和她熟悉起来。
      “你自己以后当了婆婆就知道了,甭在这儿挖苦咱们啊,丁蒙洁。”婆婆故意不悦的表情下,藏着一点尴尬和愉快。
      “我可没机会,我两个都是女儿啊妈。” 我第一次叫她“妈”,由衷的。
      “别闹笑了。”她假装没听到我那声称呼的改变,但看出来她的激动,“正经的,答应我,好好解决你和陶冶之间的问题。至于孩子们,你放心,我好好帮你带,你什么时候解决好了,什么时候来领。前提是,不能以离婚为最终解决方案。话说,我们这个年纪再看你们这些小年轻的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她似乎真的很怕我们离婚。
      我无法回答,只能郑重点头。
      我和陶冶的问题,看似是我们的问题,其实已经关系了整个家庭。

      回去的时候,已到吃晚饭的时间。下午在深圳稍微的宽慰,陡然又烟消云散,换来的,全是无可奈何。
      楚妤也回来,一脸尘埃落定的平静。买了一些熟食,大家在桌边默默地吃着。她突然把筷子一放,嫣然一笑:“我要走了。”我抬头,回深圳?刚才她已讲,老板把我们原来工作那家西饼公司所有股份和经营权给了她。
      她摇头,还是笑:“不是,卓生去世前我就签了青苗计划,就是等一切结束后,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去哪儿?”我惊慌。
      “黄土高原。”她继续吃饭,看不出来一点凝重和感慨。
      “什么时候走?”
      “明天的飞机,先到西安。”
      我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她再问:蒙洁,难道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应该放不下么?我什么也没说,陶冶也没有,继续吃着饭,匙碗碰撞。
      人人都走了……这种挫败感对于我而言难以言喻。
      饭后,楚妤在房间里收拾行李,我没有进去,有点抗拒离别前的倾谈。我走进我和陶冶的卧室,打开衣柜拿睡衣准备去洗澡,累了,身上的压力太重,想去水里过滤一下。
      等我冲完凉去到孩子的房间,楚妤正在认真地捏着孩子们的橡皮泥,我拿起她的一个成品,自言自语:“胖乎乎的,像老板。”她失神,拿过那个泥人,随即自我调节般地笑了笑,说,对啊,那胖子真是一个大众胖子,随便捏捏,都是他。
      我顺势坐下来,楚妤却推我:“走开,去睡了啊你,我最讨厌临别感言。”
      “谁要跟你感言?我是嘱咐你,不要破坏黄河生态!”除了制造幽默,还能怎样。
      两句玩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又只好挪回了卧室。过了明天,再去和陶冶摊牌。我犹豫了一下,拨通了靳树轩的电话号码……
      第二天,机场。
      云露走那次,楚妤首先就坐在那里没用地掉眼泪。这次轮到她自己要走,一点情绪都没有。云露和我都没怎么说话,估计早已对离别深恶痛绝。萧一恪在那里圆场,说楚小姐,去当什么老师啊?
      楚妤笑曰:“怎么,现在就不叫我傅太太啦?”一句话弄得一向快嘴的萧一恪无言。她马上说,我开个玩笑,别忌讳,本来,我就是傅太太,对吧?
      “楚妤!”靳树轩终于在最后十分钟从外面跑进来,手上,抱着一个小女孩。我松了口气,这是老板交代给我的最后一件大事。
      “楚妤……来,雪茨,叫阿姨。”他把小女孩放到地上,拉住了楚妤的手,低头嘱咐。
      “阿姨,你好。”小小的姑娘,和我的安静羽澜一样,惹人喜欢。
      “你……”楚妤有点尴尬,松开了自己的手,缓解一样地笑笑,“谢谢你送我。”低头对小姑娘温柔问话,“雪茨是吗?你好啊!”
      靳树轩慌忙解释,带着刚才奔跑还没缓过来的喘气声:“不是,我不是要你走,我要你留下来!你先生……去世那几天我不敢冒昧,但我昨天才知道原来你要离开……楚妤,别走。过多的话,我以后再对你说,你先留下来,好不好?”
      楚妤傻在那里,说你……现在说什么?随即望望周围的我们,有点尴尬。靳树轩管不了周围有多少人认出他来,再次说:“十几年了楚妤,我放不下。”
      我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两个人,各自为人夫为人妻后,经历了生离死别,现在才能敞开一切。浪费了多少年的时间。
      大概没等我们感慨完,楚妤眼里有了泪,她说:“树轩,晚了……”
      靳树轩真诚地接话:“对,是有点晚了,不过没关系,你现在接受不来,我可以等,只要你先留下来。我把雪茨带来,就是表明我的决心。小娴另嫁后,雪茨就跟我了,对不起我让你的生命里又多了一个本来无关的孩子,但是这次不一样的楚妤,我们以一个简单的家庭和两颗简单的期盼的心,来迎接你。”
      楚妤摇头:“不,不是这样的,是我……放下了。人非草木,就像你这么多年后终于明白了我们之间,就像我现在终于也明白了我和傅卓生之间一样。”
      轮到靳树轩和我们愣在那里,尤其我和云露,这一刻发现,我们有多不了解楚妤的感情路。
      楚妤自顾自笑了,“树轩,我现在的感觉是……他死了,我再也没有必要去当任何人的妻子。我是傅卓生的太太,大概,以后永远都是了。对不起!”
      树轩没有再说话,站在那里,这个曾等了他七八年、他曾经轻轻一招手就可以义无反顾投入他怀抱的女人,今天,拒绝了他,连先留下来都不肯,他的挫败,我们看在眼里。
      楚妤走过去,轻轻地拥抱他一下,一滴眼泪掉在他肩上,只有我们看见。她擦一下,微笑祝福:“树轩,好好照顾你的女儿,祝你幸福。”匆匆转头,接过云露手里她的提包,背着我们挥手,“蒙洁你们回去吧,我安检了。”
      我站在原地想了半天,突然在云露她们的诧异下奔上前、抓住站在安检队伍里眼泪还没有擦干的楚妤,问:“你说你现在终于放下了……那么上次,很多年前,我问你还恨不恨树轩那次,其实你还爱着他你还没放下是不是?”她诧异,挂着眼泪,懵懂地点点头。
      “楚妤,我居然没听出来你的口是心非……你知道吗楚妤,其实林娴之前手里那导致你和靳树轩分手的照片,是她故意趁他醉酒拍的,靳树轩也是误会你和老板一起去的新疆旅游,才和林娴重新开始……你们全是误会!如果我听出来你的口是心非,我会告诉你的!我怎么会听了靳树轩的话,只要你说你放下了不恨他也不爱他了,我就永远不告诉你呢?!”我简直不想原谅我自己的愚蠢,我好像是个糊涂的侩子手。
      楚妤只是先一愣,随即抱住激动的我,拍着我的后背:“蒙洁,别这样,别自责……事到如今,还有意义吗?我才谢谢你没有告诉我,让我没有机会离婚没有机会去伤害卓生。”
      “你不后悔吗楚妤?你和靳树轩一次次的失之交臂。”后悔不迭的我如此问。
      “不后悔,蒙洁,我现在才发现,一次次错过,是因为本来我们就是错的。”她的声音在我耳边,透着淡远悠长的宿命感。
      我不能再做任何后悔的事,沉住气,和盘托出:“那么……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是老板叫我给你和靳树轩一个机会,他其实早就看出你对靳树轩的不舍,他想成全你……你以为他最开始喜欢的人是我才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是不是?楚妤,你不知道,他那半小时,对我说的全是对你的不放心……他跟我说,别告诉你,别让你在重新追求幸福的路上,内疚。”
      ……
      冷场片刻,楚妤哑然失笑,带着泪花:“呵,蒙洁,六年的婚姻,我和那个死胖子,居然都以为对方爱着别人,却还是这么死心塌地不动声色地和对方生活着……还有比我们更蠢的感情吗?”
      蠢又怎样,此时楚妤的脸上,那种自嘲般的幸福感,虽隔着生死,我却感觉到有人在同样地回应着她。从来我都觉得楚妤有着我和云露不懂的孤独,这一刻我知道,楚妤的幸福很深,深到旁人看不见,深到他们自己都可以不自知。
      至此,所有的爱与误解全部出水面,楚妤的人生,没有一刻比此刻更分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一百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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