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寒》林一笑

2、江雪寒第二部分

　　·万径人踪灭

　　岚山脚下。

　　千山鸟飞绝。

　　我在这里已苦苦练了七年凌冰剑。

　　岚山雪姬卖力教了我整整七年，她的脸早已挂满岁月的风霜。

　　她告诉我，凌冰剑融天地至阴之气于一体，汇千年冰霜寒雪于一身，持剑者必须拥有冰一样的心智，风一样的速度，雪一样的力量，霜一样的气质才能发挥至“凌冰万里”之无尚境界。

　　而我，已变得心如止水。

　　那天，雪姬突然穿上一件红艳欲滴的纱衣，脸颊上也现出了许久未有的光彩。当她站立在粉妆玉砌的冰雪世界，无边无际的原野上那团火红分外妖娆惹眼。

　　她的装束让我莫名的想起曾几何时还幼年的我见母亲也穿过一件红纱衣站立在风雪里对我笑，不过她那件是绯红色，让她看起来特别柔和可亲，而雪姬的却是朱红，显得楚楚动人。

　　那天，我也身着黑色劲装，外披银白护风。我知道，这意味着甚么。

　　笑，依旧绝美，风，依旧撩过人的发丝凌乱飞舞。我惊叹于她的瑰丽无双，她欣赏于我的冷峻逼人。

　　她对我说，就是今天了。

　　天空明朗，艳阳天。我们毅然决然的一往无前，我行我素地走下去。

　　于是，七天之后我们终于到了独龙天。

　　冰碎莹晶，屑雪飞絮。

　　齐刷刷的九把剑影。

　　雪灵神阵。

　　雪花剑的最高境界：九重天。

　　“九剑合一，九九归空，空即空灵，万念同心。剑在阵在，阵亡人亡。”九把雪花剑即一雪灵神阵，发挥至极致即所谓九重天。

　　他们正运力挥剑，合剑，紧接着将是最致命的一击。

　　“唰。”出剑。银光流泻，倾盆飞来。

　　“破！”就在我说出口的同时，稳身轻跃，飘飘而起，避其锋芒，抽剑斜扫，剑气如虹，势如破竹，疾似流星。

　　“死。”我没有任何表情的低声说出。

　　他们随即倒下，阵亡人亡。残酷却不残忍。并不能怪我，我经历过真正惨烈的残忍。

　　雪姬对我嫣然一笑。我们向前走下去……

　　遇到了释溶霜。一种奇妙而又微小的雪霜，因沾上怪异剧毒而呈现蓝白色，闪闪发光。

　　“释溶霜”徐徐下落，映成长长垂落的帘。要想穿越其中并非易事，哪怕身沾一丁点儿霜雪，都可能危及性命，怎样才能做到毫发无损呢？

　　雪姬说，用凌冰剑。

　　我说，好。

　　我舞起剑来，雪花随之飞扬，飘落在雪姬周身上下，一会儿功夫已冻结成薄冰。

　　雪姬正收敛身形，凝聚功力，维持热度。我稳定身，双手合力紧握剑柄，对着面前的雪帘一道猛劲竖劈，瞬时劈动一股气流，搅开周围空气。雪姬借着这股气流迅速向前冲去，我在背后暗暗为她运把力，周围的雪霜立刻四下里飞散。

　　即使仍有几片雪霜并未飞散，落在雪姬身上，因她全身已冻结一层薄冰，并未伤得了她。待她冲过雪帘，再运足功力，用手中的霜扬剑击破薄冰，如此就安然无恙了。

　　其实任何看似完美无缺的东西都并非天衣无缝，只是隐蔽的遮掩住了其弱点，一旦攻破，玉中斑瑕清晰可见，一切玄虚就不言而喻。

　　忽然从霜帘的另一面传来刀剑利器碰撞相擦发出的“哐当”声。

　　我一想，便料定必然是雪姬刚一冲过霜帘，就有人迎面夹击。

　　独龙族人往往就是这样精细。以为我们闯过去定会欣喜忘形，疏心大意，便有机可乘，杀得我们措手不及。

　　多亏雪姬时时都保持极度警惕。

　　随后忽听“轰”的一声，如同冰雪坍塌倒下，接着便悄然无声息的静寂。我突然有很冷的感觉，一些不好的意念闪过。过了很长时间依旧毫无动静，难道会是她……

　　我胡思乱想起来，有些耐不住了。

　　看看前面的“释溶霜”，想硬闯过去拼命，可突然发现霜渐渐下得又小又缓，我一喜，便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霜帘上面的洞眼已不再向下落雪霜了，我喜形于色地走过去。

　　那个惊惧失色的绿衣女子刚把手离开机关，就又被雪姬的剑挡住。

　　我看了看她，正想拔剑一招刺下，她突然哀声乞求：“别杀我，求求你了！”

　　剑义无反顾的刺去，可蓦的我惊觉那一刻她的眼神像极了一个人，仿佛内心某个神秘的角落突然被触动，黑暗的夜寂被揭得光亮，沉睡的死眠被霎间震撼惊醒……

　　就在剑刺向她喉头的一瞬，我收了剑，她闭了眼。

　　当她终于再次睁开眼，我发现她的眼睛里竟真有一湾看不见的忧伤，如透明的水，一恍乱间我心神迷惚，情不自禁的喊出口：“小妹，是你吗？”

　　是雪姬冰冷有力的声音让我从恍惚中走了出来。

　　她问：“你妹妹早就死了！杀她吗？”我再度回到清醒，可只要我眼中一涌现戾气，那个忧郁的眼神就让我极度不安，她的眼睛让我生出恻隐之心，原本我是可以毫不犹豫的，这时我只感觉到生命原来竟可以是如此不堪一击的脆弱！

　　我最终还是狠不下心。

　　“你要走，永远不要再回来。”就在话出口的同时，我心里默默下定决心：这是唯一的一次，倘若再遇见独龙天的人，见面就杀，毫不犹豫。

　　待那绿衣女子离去，雪姬又按她的方法打开霜帘机关，这样谁也救不了独龙天的人。

　　我们转过身，看到躺在地上的绿衣女子。她们都已死掉，鲜血染红了雪地，犹如大朵大朵盛开的梅花。

　　风冽冽的吹，我们从她们身边走过。

　　·梦：雾里水月

　　我听莲儿姐姐是这么说的，我叫青水，出生在一个武林世家。由于一次极大的变乱，家里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和哥哥侥幸逃离，但是我受了重伤，一直昏迷，等到病好后，我清醒过来时就完全失去了记忆，忘记一切发生的所有事情。是桃儿和西门玉发现并救了我，让我在这儿一直等待和哥哥青一相逢。

　　总有一天我们会相见的，我深深相信并默默期盼着。

　　一直以来陪伴我的都是桃儿和西门玉。他们是很单纯的人，我喜欢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西门玉是个特可爱的男孩子，会极高明的易容术，能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打扮成同一个人，而且微妙微肖，从表面看起来逼真的甚至无法分辨。这是他最了不起的长处，桃儿和我学了很久都没完全学会，可见我们还是没有他天分高。

　　莲儿姐姐和西门飞有时也会来看我们，但不经常。

　　西门飞很疼他的弟弟，每次来都要问他这怎么样那怎么样，好像西门玉在他眼里就完全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不过这也难怪，听说好像在那次大变乱中，他们全家人除他们两个外都死了，包括西门飞刚结了婚的妻子。所以七年前的变乱是每个人心中的伤痕。

　　而要提起桃儿他们古氏姐妹的家人，则要回溯到十三年前的战乱了。那次战乱比七年前的变乱还要厉害。就因那次战乱，死伤之人不计其数，除桃儿他们三姐妹外，古氏家族无一幸免，全都是家破人亡，而西门世家也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自此独龙族力量大大削减，一振不蹶。

　　一直到现在，每个活着的人都不愿提起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独龙天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终年冰雪覆盖，周围到处都是厚厚的雪地，凝冻的冰峰。方圆百里冰山雪原，廖无人烟。

　　有好几次西门飞给我和桃儿化妆易容，带够足足的银两，趁别人不注意偷偷溜到外面去玩。可周围人家极少，又都是农户，因此常常扫兴而归。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不亦乐乎。

　　有家农户养有一只狗，我们常去。时间一长，和那狗熟了，一见我们大老远它就“汪汪”叫着跑过来，还尾巴高高竖起，不停舔我们的手。

　　有一次桃儿实在受不了舔得痒痒那难受劲儿，就甩开它跑起来，狗一见桃儿跑，立马兴奋了，追着桃儿也跑起来，吓得桃儿越发跑得厉害。

　　最后累得实在跑不动了，桃儿就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狗也跟过来，卧在她旁边继续舔，我清晰的记得当时桃儿的脸涨得如熟透的苹果般红润，嘴里哈着长气，看着她难受的哭笑不得的样子，农户家的小儿子，西门玉和我都忍不住大笑起来，那些笑声飘出去很远很远，飞散在风里，再也找不回来……

　　我还记得我们曾去过的另一家农户。

　　那个地方不朝阳，处在一片山地之中，阴湿阴湿的，冰雪却已完全融化，吸一口空气都凉得透彻肺腑。农户家门前长着几棵参天的老古树，户主有着年轻北方男子所特有的消瘦明朗，看人的时候眼睛闪亮着锐利而真诚的光芒。

　　他很热情的招呼我们进屋，他的妻有着小家碧玉的那种美，亲自为我们准备了腊肉，腌咸鱼和农家酒菜。那天玩得很高兴，喝得有些醉，走的时候昏昏欲睡，凉风一吹，却又猛然清醒。迷迷糊糊中隐隐然觉得那地方很恍惚，虚无缥缈得如同世外桃源。

　　后来我们又去过一次，却再也找不到，仿佛它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以后我常常在夜里梦见那个地方，梦境中那一片天微灰泛着水蓝，透过天光照耀，光线一缕一缕缓缓射进来，一切景物豁然清净明晰……

　　我们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一个小镇，街道上店铺林立，小贩们吆喝叫卖声不断，一派喧嚣热闹的景象。

　　桃儿和西门玉很快被一个摆地摊的吸引过去，兴高采烈地蹲在那儿东挑西拣地选些小东西。

　　我无意间转过身，然后在那一刻看到不远处静静站立的古梨儿一脸漠然。天啊，她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过了一会儿西门玉好像有所发觉似的，见我一直呆在那里，就走过来问怎么了。

　　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他很快就明白了，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极其震惊，我看到他就像梦游一般缓缓举起左手，拍了拍桃儿的肩膀，桃儿不耐烦地说：“干嘛呢！”然后极不情愿的站起。

　　她刚一抬头，两条长长的羊角辫从肩膀直顺地垂下来，一见是古梨儿正站在不远处，立刻变得惊讶无比。虽说她是桃儿的亲姐姐，可我们谁都怕她。于是不得不乖乖回去。这次远行成为最后的终点，见证我们唯一最远最繁华的所见。

　　后来我就想等到见到了哥哥，我就带他去找那个犹如世外桃源的地方，那里长着也不知长了多少年的参天古树，天空微灰泛着水蓝，透过天光照耀，一切景物豁然清净明晰。我们会住在那里，那时桃儿和西门玉那赖小子肯定早就成为无与伦比的伉俪情侣了，他们也会经常来看我们……

　　就这样每天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有一天，侍女紫杏兴奋的跑来告诉我，我的哥哥青一真的要来了。我喜出望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可紫杏却接着说，你别急，等我把话讲完，莲儿公主说要你和桃儿，还有西门玉三人先不要出去。这怎么办呢？我忽然想起西门玉高明的易容术，马上灵机一动，让他把我化成侍女紫杏的样子，又叫来紫杏把她化成我的容貌，这样就谁都认不出来了。

　　我等不及他们两个化好妆就抢先出去迎接哥哥到来，走的时候桃儿已被化成莲儿姐姐的模样，而她正在把西门玉打扮成他哥哥西门飞。桃儿进步不小，很快就弄得有几分神似了。

　　我夹杂在一群绿衣女子中间随她们过了“千年冰神”，“露露玄”，“落落光”，“冰花透”，到了“释溶霜”，然后看到一个红衣女子。

　　大家一眼就看出她是闯进来的外人，一拥而上向她杀去。可是她的剑术深不可测，谁都不是她的对手。最后她一挥手，剑尖直刺向我，说：“我的霜扬剑是不长眼睛的，快打开机关！”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木木然，按她吩咐一一照做。

　　然后我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走过来，他有一张精致得几近完美的脸庞，可我却隐隐约约觉得在什么时候或什么地方见过他，特别是他看我的眼神格外熟悉，但我却模糊的再也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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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最终还是没有杀我。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他说：“小妹，是你吗？”

　　那一刻，我激动得想哭，我甚至想问他：“你是青一吗，你是哥哥吗？我是青水，我是妹妹啊……”可我却没有开口，我感觉泪光都在眼睛里闪烁，几乎夺眶而出。

　　那个红衣女子在我的想法蠢蠢欲动时打断一切。我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们的背影越来越小，我也要去见我的青一哥哥。

　　可直到我走出独龙天外很远很远，在那里等了太久太久，也不见有人经过。

　　我忽然想起那个叫我“小妹”的年轻男子，难道他真的会是——

　　哥哥！

　　心中蓦的划过一道闪电，我彻底震惊了。那他们会不会……

　　无暇多想，我不顾一切的冲向独龙天的方向，可忽地一股暖流混杂着辛辣的酸苦直涌头顶，我的周围在一瞬间陷入深沉的黑色无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