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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蓦然回首,风湮的呼吸几乎要滞住。

      “长琴~”

      本是娇憨天真的声线,终究在岁月风中变得柔婉沉凝,如今念来,更是含泪带血。

      投胎途中于榣山恋栈不去的太子长琴有苍凉的笑,白衣是精灵似的恍惚,风湮指尖轻触,什么也抓不住。

      一如几千年前的某一日里长琴那被长风吹落的衣袖,令她仿佛失去了什么,心神为之一空。

      “长琴!……”

      风湮悲泣出声,一直以来全凭一缕相思而硬支着的身体在瞬间瘫软如泥,然而此时的太子长琴却再也没有那个宽厚的肩膀可以供她攀着磨蹭撒娇。

      太子长琴虚弱的笑了笑,伸手空抚了抚风湮的发。

      含悲无言的二人久久对视,有泪或无泪,凄清悲切的目光里有着诉不尽的伤怀心碎。

      好似绝望的杜鹃,一口一口呕出心头的热血,点染一地嫣红。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谁曾仗指尖七弦傲立三界九天?

      谁曾着白衣如雪笑望江山无限?

      谁曾舞红尘一梦醉了天上人间?

      谁曾唱执子之手约定碧落黄泉?

      如今,那些年少风流,那些歌哭无忌,都做芳菲落灭。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惘然呵!惘然呵!

      于这只剩惨白的人生里,除了错综如麻的迷惘惆怅,还有什么感情浓得足以面对我们曾经的那些七彩斑斓?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大劫之后初次相见的二人被奉命来寻的天兵硬是分开,风湮号哭着向太子长琴伸出手去,然而也只能眼看着彼此渐行渐远。

      太子长琴亦被击开,徒劳的想用他那孱弱的灵体从眼前拨开金甲卫士,再看一眼他的爱妻。

      ——“约定了哦,上穷碧落下黄泉,此情永不移。”

      ——“约定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此情长在。”

      旧誓犹存耳畔,偏遭流年作弄。到如今、虽是深知身在情长在,却也只能怅望江头江水声了。

      湮儿……湮儿……对不起……是我害你至此……我在榣山等了这么久,只盼哪一日能够再看你一眼,知你安好。可是,我的小娇妻,你怎会如此伤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得多呢……我不在的时候,你独自经历了什么?……不能再陪你了,对不起,是我先背弃了当初的约定……以后的日子里,没有我,你也可以幸福吗?……你这个样子,教我如何放心得下……

      ——“不许你说什么我会厌倦你会走的胡话,不许说!师父师姐们都那么喜欢你,哪里有为难啦?你存心气我!”

      ——“好好好,不说胡话、不为难,湮儿莫气,总之都是我的错……所有人都很喜欢我,湮儿最喜欢,是不是?”

      当初歌笑无极,谁料一语成谶……湮儿,如今的我,当真是给你带来了极大的难题呢……湮儿、湮儿……娇憨柔弱的你啊、执拗倔强的你啊……如果不能淡然,那么,请忘记吧,至少心里,可以不那么苦……我舍不得曾经的那些欢喜,那么如今的苦果便让我独自品尝,而你的人生还那么的长……所以,请放弃吧……放弃那些曾经,这样美好的你一定会有另一个温暖的怀抱愿意接纳……

      “湮儿!记得要忘记!”那是温润如玉的男子在执金吾的拉扯下拼命喊出来的诀别之语,却激得风湮泪如雨下。

      那些春日早起摘花戴的日子,那些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日子,那些娇声软语满空闺的日子,那些如刀断水分不开的日子……

      谁执手呵她眉间梅妆一点红痕,谁含笑拈她耳畔流苏两抹杏黄,谁满目温柔为她调弄音韵只倾一笑,谁深情款款携她秀手指点乾坤?

      如何能够忘记啊!如何能忘!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他曾说花好月圆,人聚心安,再无别求,可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黄梁一枕上的梦境吗?

      若真是蝶梦一场,那么,又何必让我醒来!给予我最美的年华,却又在我眼前把它生生摔碎,让我贴得最近的去体味那撕心裂肺,让我含得最深的去品尝那苦彻心扉,上天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作弄我!

      ——醉也一刹那,醒也一刹那。

      ——只任流年洗铅华。

      ——碑中新文。

      ——不过旧人话。

      回归天界之后,风湮不再祈求能够减轻太子长琴的责罚,她每日沉沦在过去的回忆里不能自拔,痴痴笑笑几欲疯癫。灵苗多劝,师父多叹,而青囊几次呵斥声色俱厉,可骂到最后,却是自己先流泪。

      即使是容华师姐对自己庭院里的骄傲妹妹们那般的无奈,真到了危急时刻,何尝不是以身相替得决绝?仙神的成长与凡人也并无不同,怎会完全无心无情?这个在自己和众师姐妹们呵护中成长起来的小师妹啊……

      还是勾陈心有不忍,罕见的收敛了毒舌温言道:“这是冬神玄冥曾用的水镜,全天界除了‘过往徘徊’便是它了,或许……能让你开心一点。”

      从此风湮神智渐醒,灵性渐苏,然而她见到了怎样的景象?

      “太子长琴之三魂七魄在榣山眷恋不去,被人界龙渊部族之工匠角离所得,角离以禁法血涂之阵取其命魂四魄,铸焚寂之剑。魂魄分离之苦难以细说,所余二魂三魄不甘散去,无所归处。逢角离之妻临盆,二魂三魄附于角离之子命魂,不日出生。角越自小时常呆望焚寂,似心有所感。后龙渊部族所铸七柄凶剑,遭女娲封印,角越因失去焚寂之剑,投入铸剑炉中自焚而亡。”(有木有人能帮忙把这段改成文言体……语文烂的某镜子无力……)

      这是后世史书上短小精简的记载,然而对于当事之人来说却无一字不是血泪凝成!

      风湮流干了眼泪收拾起孤僻,重新一一拜访当日群芳殿故交的府邸,希望有朝一日能令伏羲大人收回成命。只是此刻除了木神宫和时雨殿会开门接纳,旁的人,便再也没有肯帮忙的了。

      她耐心的等待着诸神的回复和天帝的气平,然而水镜里太子长琴一日日所受的苦楚却令她感同身受:

      完整的魂魄被生生剥离,一半被封入冰冷的剑中,每一次的挥动都会有一丝力量和记忆因阴阳碰撞而永远的湮灭于这个世界,另一半,则因为经历了血涂之阵无法转世,只能以“渡魂”之术抢夺他人、甚至畜生的□□与魂灵,稍有不慎便要形神俱毁。

      被封入剑中的那一半被牵引自己命魂的、自己最敬重的大神女娲永远的封印在人间大地上,如坠深渊,求出无期。什么是永世孤独?什么是永世绝望?若以焚寂之火毁掉所有一切,把世间化为灰烬焦土,那么,能不能,不再心伤?

      而渡魂而生的另一半,虽能忆起自己是太子长琴,记忆却错乱无绪,完全不记得祝融、风湮、悭臾、天劫。只要一夕之间容颜变换,身边人便将他视为怪物,前世所依所爱之人,哪里还会记得他音容形貌?即便机缘巧合,忆起昔时往日,也只当那是幻梦一场……当真是亲缘情缘寡尽,命主孤煞。

      每一次渡魂俱是一次生死煎熬,即便存活……若至婴儿之体便罢,若稍年长些许,却不能立刻将新的身体操纵自如,哪怕微动手指,亦受万蚁噬身之痛……在能爬之前……只能躺……身旁无水无人,仍然唯有一死……在能走之前……只能爬……爬得再慢,手脚再痛……也不可停下,否则……将永远等不到站起行走的那一天……

      然而这些也并不能伤他最深,只有身边人那些惊慌、悲悯抑或厌恶的表情,才是他真正的刮骨利刃……

      天上百日,凡间百年,本如古井无波般的静寂生活在短短数月之内天翻地覆,风湮每日都在眼见着夫君的变化之中哀伤悲痛,然而,束手无策。

      若是彻底绝望也罢,可上天似乎是故意作弄,给予他希望,却又告诉他没有什么爱与恨不能改变,让他感受到欢喜,却又在他的面前生生掐灭那一抹微光,令他,在曾经温暖过之后,才永堕黑暗……

      太子长琴就在这样的时光里逐渐偏离了他最初的温润如玉,变得阴森、扭曲、黑暗、疯狂!

      他伤透了心魂,便不敢再爱,生怕爱笃之后,更被伤深……

      他憎恨上天,憎恶世人,他甚至将昔日亲友的身体细细切开,将俊雅的眉目沉浸在他们那温热的鲜血里,去换取片刻的迷醉,追忆曾经有过的,那些欢乐的日子……

      他不懂那些所谓的亲友为何前一刻温情细语,下一刻便能将朝夕相依之人当作怪物般惧怕鄙弃……

      然而血水终究会冰冷,他的心也终究要回到冰冷的现实中来,愈加空虚……

      他不甘心永生永世被命运束缚,所以也曾疯狂的追寻过长生之法,但终究绝望。

      他的脑海中仅余下孤寂痛苦和强烈杀欲,虽然竭力挣扎,不甘服输,却又无法抑制,最终被吞噬得一点不剩。

      往事俱成烟云,如今的他,再也不是那个擅弹琴曲的仙人,再也不是那个白衣如雪的少年。

      风湮终于无法再等,她断绝了所有的希望,将自己锁在一直没有修复的荒殿之中,布置下强大的结界,专心练习箜篌的技艺,一日千里。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谁一曲痛彻心扉?谁一舞落尽芳菲?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谁在吟?谁在唱?为何字字句句都这么寡淡,却又如蚀骨之毒、穿肠之药?
      (回忆结束)

      勾陈握紧手中青光小令,终于拨开蝶恋花小径上因长久无人打理而茂密过分的花木走上前去。

      “……丫头?”

      “…………是勾陈大哥?何事?”

      “……丫头,以后群芳殿有什么不好……都可以来找我……你……你不开心,也可以对我说……”

      “……”

      “……丫头,这世上爱你的人,并不止太子长琴一个……你这样,大家都不好过……”

      久违的名字被有了些微陌生的声音吐露,风湮忽然恼起来,揉着眉心道:“不要……什么都不要劝我……我怕我一时懦弱,又会改变主意……”

      “……什么?……你要做什么?”勾陈敏感的惊惧起来,然而见风湮揉眉心的样子又连忙慌了手脚,“你快别胡思乱想,你自小产之后一直未曾好生保养,这后遗症恐怕一时半会儿消不掉……”

      风湮在勾陈的帮助下终于压下去了那些疼痛,她宁静了一会儿,突然暴起褪下腕上双金钏远远的丢开,蹲下掩面大哭起来。

      “谁要忘记、谁要忘记啊!我要痛死了是我的事,谁要忘记!忘记了又能怎样?无爱无恨、心里一片空落落的,活了跟没活一样,有什么意思!”

      “你们一个个全叫我忘记……连他也叫我忘掉……那么多事情,怎么可能忘得掉!我的整个人生里都是他,从十五岁时第一次走出群芳殿里见到的就是他!怎么可能忘得掉!除非把我的命魂四魄也抽出来丢到归墟的黑渊里!”

      “早知有今日,当初我怎么也不放他去南海、不许他去不周山!我宁可他的手断掉一辈子都不能弹琴!”

      “我有全世界,可他有什么?他被全世界都抛弃!说什么永志不忘、明明忘的这么快变得这么快!骗人!”

      “为什么人间就没有一个人能真心爱他不改?不因容貌改变不因轮回两隔?”

      “他那么谦柔温文,但凡有一个人真心以待他就不会变成这样!”

      勾陈亦是蹲下身子来,抚着风湮的头顶默然无言。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仁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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