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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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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劫之日,云顶天宫。
“报!娲皇于南天门外请商救世之策!”狼狈的天兵闯入灵殿猛然匍匐了个五体投地,嘶哑的声音却大得宛如握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力量。
“快请!”顾不得天帝伏羲与地皇女娲旧时的那些恩怨纠缠,早有奈不住巨大灵压浑身青紫的神明因欣喜而忘却尊卑上下,越俎代庖的对着传令的天兵吼道。
“吾已至。”女娲的裙裾扫过焦炭状的殿门,那灵殿外围的黄金法阵居然对她毫无作用,使她防了个空,不由略奇了一下。然而瞥过一眼神情复杂的伏羲,她也并没有因他而多留视线,扫视完惶惶的诸神,她快而迅速的朗声道:“前番恩怨休提——事急当从权,如今,能渡过眼前危机便是万幸——吾欲使二界联手,想来诸位老友不会有异议吧?”
“吾有一法。”
“天柱折,地维绝,有东海巨鳌之足可代,立于四极当保万世之平安;苍穹合,八荒裂,可练五色之石以补其阙,积聚青芦之灰以止□□……”
…………………………
在众神旷日奔走辛劳之下,那些漫长到难以述说的号哭、咒骂、祈祷等声终于一丝不苟地遵从着轮回的乐谱慢慢淡定下去了,此时天地间的景象已经不复当初,然而新的歌声虽然来得慢了些、迟了些,却终究还是响起了。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能千岁,二愿妾身常康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年年长相见……
岁月如长河无尽,沧海也会化作桑田,纵使是神魔交战的灾衅,纵使是七海滔天的祸患,也都只是那天地循环中,眨眼就闪过的一瞬,这宇宙间,真的,有所谓永恒的事物吗?
——太古纪事的卷轴迅速翻过,一幕幕笔法、画风、布局、结构等等各不相同的图绘在轮回命盘浅淡的背景前变得灰暗无光,无论当它们亮起的时候有多么的耀眼。时光是最盛大的坟墓,埋葬所有美好的曾经。
——若在那景象中只看风湮,便有三跪九叩泣泪于重建的帝阍之前,声嘶力竭拜求于众神紧闭的朱门之前,气力耗尽晕倒于回转群芳殿的路上,满床鲜血淋漓于自己残破的荒殿之中……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因为,当这个昔日万千娇宠的、即使成婚嫁人也依然保持着少女天性的小小女子终于冲破了师父师姐们所下的咒术之后,虽见乾坤天地重归宁定,万事万物渐渐复兴,却惊知她的爱郎、夫君,已经被毁去原身“凤来”的金章玉质,罚入轮回。
“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仙人太子长琴,于不周山行止无端,招致弥天大祸,天柱崩塌,生灵涂炭,三届旷日奔走,终平劫难!
然溯源穷流,今天降责罚!
即日起,祝融、共工往渤海之东无底归墟思过千年!
太子长琴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轮回之中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
天官诵读圣旨的声音因为有了法力的加持而响彻九天,那是伏羲大人对三界九天的交代,和他自己怒气的宣泄。
这个处罚与他们三人所犯下的过错其实并不相称吧,千年的思过对于神明来说不过是一场大梦,恍惚即过,但永生永世的孤独却又该是何等的绝望?只是水火二神乃是伏羲得力干将,纵有大错,然天界用人之际也不可真的秉公处理,所有的重罪,不令阴差阳错的太子长琴一人承担,又该如何?天帝亦有私心,脱去那层神祗的光环,所谓的大神伏羲,也只不过是个暴虐无常的君王罢了。
命何不公!
但奇怪的是,伏羲大人自天界重建之后居然深居简出再少露面,匆匆许了女神赤水女子献将肇祸黑龙悭臾收为坐骑,之后,便是镇日的沉寂于自己的宫室之中,少有笑颜,令侍儿比之前见伏羲大人喜怒无常之时更加恐惧——莫非这次的事情令这位至高处的大神也感到疲惫了吗?
(粗略浏览了一下古剑对话,发现欧阳少恭在屠苏取出龙鳞前虽然知道自己是太子长琴,却几乎没有提到悭臾、天柱倾倒等事,只一味怨恨命运不公,但屠苏时时梦到榣山弹琴、天官威吓等情景,于是假设被角离取走铸成焚寂的命魂四魄里记忆着被褫夺仙籍之前的事情,而凭借另外二魂三魄渡魂夺舍活下来的欧阳少恭只记得万世孤独的事情,并错乱了些记忆以为自己是无辜的……就酱紫……不然热热闹闹跟巽芳谈恋爱某会郁闷的……)
——白云在天,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西王母酬周穆王歌)
樱花色衣裳的少女面色苍青无血,原本如玉的肌肤俱都黯淡沉陷下去,发丝凌乱如鬼。她呆呆地坐在自己的闺床上,脑海中叫嚣似的反复萦绕着那圣旨的内容,心神一片空白。耳中的轰鸣声仿佛是最冰冷的嘲笑,布满血丝的眼里毫无泪意,干涩的仿佛要疼裂开来。她抱着冰冷的素色琉璃箜篌,脸贴着琉璃琴身,却得到意外的温暖——她已血冷如冰,甚于箜篌。身下被褥的血与箜篌琴身里封着的珊瑚似乎要连成蜿蜿蜒蜒的一线,一曲老过千年。
琴身镌着她歪歪扭扭的小字:千载弦歌,芳华如梦。
她一直在等着夫君归来的时候,告诉他自己为这爱情的纪念取的名字,然后问一问他的想法,如果能说服自己,那么嗔怪他几句,欢天喜地的与他琴瑟和鸣,如果不如自己,那么在他宠溺的眼光里得意洋洋,细数着他无奈的笑容里有着多少的甜蜜。
可是,等不到了、等不到了啊……
自鸣凤首低低诉着过去的情话,温柔如昨毫无变迁,然而如今听来,却仿佛成了一柄冰凉而尖锐的刻刀,一刀刀下去,细细剖解着她的心,那动作轻柔、缠绵、梦幻、诱惑,像是薄幸郎君撩拨着无知少女时,唇舌里永不会断绝的、最甜蜜动人的谎言。
空弦犹能歌,去梦如奈何?
画面转回群芳殿,蓂荚眯着眼凝视着跪于丹陛之下的樱衣女子,如今的风湮虽然只在短短数月间便芳华不再,然而,居然触目惊心的有了些自己的样子,坚毅决绝。
“当真如此决定?须知……”花神蓂荚恍惚中忘却了自己往日的威仪,语音迟疑得连自己都陌生。
“请恕弟子不孝,我的心意就是这样,绝不后悔。”粉白樱花衣裳的女子再次俯身叩首,苍青的面颊与纤小的身姿看起来弱不胜衣,但那通身的气场,却沉凝得如水、又如山。
已是,樱落梨凋时节了吧……蓂荚想起千余年前的某个傍晚,那时,她同样在这里与自己的小弟子谈话,只是那时的群芳殿没有后来的奢华,也没有如今的破落。而那个小弟子,也从来没有修习过跪拜之礼。好像,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跪拜,就是在她自己的昏迎之上呢……那含羞俯首的三叩啊,当真是惊艳美绝了三界九天呢……
那时的景象,是怎样的呢?
——“师父……我……”这是少女的迟疑与卑微,还有小小的反抗。
——“不必再说。吾意已决,便是如此。——退下吧。”这是自己的果断与刚毅,甚至,还有一丝残忍。
——“……是。”这是她选择接受时的勉强艰难。
而如今,居然情景倒转了么?
长叹一声,蓂荚感觉自己也老了不少。谁也不能为谁安排到永远,自己的路,终究,就只能自己走吗……
“去吧……”
——去吧,孩子,祝福你,与千余年前一样,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