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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空王应念我 ...

  •   年关上正是大雪,将整个京畿重重埋了。长街两旁的堆白砌玉之下,人流照旧来去碌碌,只多了一街毡笠伞花,琉璃世界犹自有尘世喧嚣。
      今日正旦。
      庆大筵,来仪凤,昭阳玉帛齐朝贡。
      但也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这般欢腾热闹,总有人早早找了个角落蜷着,冷眼看正月宴飨,《万年春》的长音阖宫响遍:手握乾符开宝祚,略定山河南北;饮马江淮,列营河汉,四海风波息。

      曹少钦身为东厂督主久在宫中,对此自是熟悉得很,信手在几案上敲打,隐约就是《万年春》的拍子。可这年正旦,他虽已回京,却并不在宫里。
      那是京城坊市之中的一个小院,院里并无灯彩,冷冷清清,只有走过庭院时低头去看足印,见浮雪之下露出点鞭炮红屑,方有些年节喜庆之意。
      这般院落合该寂静,然而自清早就不时有人来去,足印交杂,前一溜未及被雪盖去就又踩出一溜,凭窗看出去颇有几分乱红狼籍。曹少钦看不过去,啪得把窗关了,没了风声,隔壁间人的说话声气便清晰传入。
      来人虽多,来见的却是旁人,那鞭炮也是那人说是年节好歹要有点热闹,方买来的。回京之后曹少钦依旧没有明说名姓,风里刀便一直把他当曹永安待着,只是一路试探下来,彼此间诸事都少了点避忌。
      曹少钦像是懒得理事,只让风里刀替他收拢旧部,自己出个面便罢。风里刀每说得不偿失,他半是为了当甩手搭伙人才同曹少钦做这桩生意,却落了个劳碌命;曹少钦就回说你我两人谁都不定比谁命长,你不多混个面善,万一我死可得都得人去楼空——毕竟眼下得用的人,都还只认曹少钦,得靠他弹压。如此一来二去,即使曹少钦手上仍攥着大权,也被刮下不少零头来,正主却仍安稳当他的甩手掌柜,毫不在意又有多少忠奴转而一心跟了风里刀。

      只是这回上门的并非曹督主手下——一个小小锦衣卫,非要算起来,只是和哪个手下关系匪浅。
      是来求人救命,他倒不记得东厂督主何时与人为善过。
      曹少钦听了一会很是不以为然,慢慢摇着轮椅,到桌边去斟茶。

      隔壁间端坐主座的人平举茶盏却不就饮,只是撇着浮沫,一时间袅袅白雾。
      那人对座是一个布衣少年人,面色忧肃,显是有急事烦心,却默不做声地陪坐着。
      这少年人适才通了名姓,说过来意之后,就没听对方回应,只有盖子一下下磨过杯沿的声响,不由越发摒气凝神。
      因为绷得太紧,到主座之人终于开口说话时他很是恍惚,像等了很久,又像是自己把事说完之后随即便得了回答。
      “正月里不兴狱事,万喻楼昏了头也不会破这个忌讳。”那人说着搁下茶盏,“何况东厂刚换了督主,诸事未定,万督主想是不爽快,拿你师兄当个由头泄火罢了,过了年,局势定了,也就没事了。”
      他说的都是场面话,那少年人一咬牙,离了座便直挺挺跪了下去,道:“就怕诸事已定……”
      这少年人的师兄隶属东厂,这几年颇得曹少钦重用。曹少钦未死返京的事瞒德严实,万喻楼不知道,那师兄却是晓得的。
      万喻楼再烦心也不至拿自己人撒气,这是新官上任,要逮人放火了。曹少钦积威甚重,这火保不齐得放得多大才烧得干净——那师兄眼看是保不住了。
      少年人只听主座之人慢吞吞道:“你一副拎得清的样子,倒敢赌我这边会容得下你师兄?”
      那少年人听得事有转机,不敢随便接话,只一个头扎扎实实地磕了下去。
      “停,第一个就当拜岁,要再磕下去,老头子没这么多福给你折。”少年人还待接着往下磕,却被止住了,再抬头望望很是有点迷惑不解,主座之人分明不过四五十岁年纪,却把自己往老里说。
      那人也懒得多说,留了他一盏茶,便送客了。

      “你要保他?”
      待那少年人走后,曹少钦推门到了外间,轮椅就停在刚才那少年人下跪之处,他就坐在那里闲闲看着仍坐在主座上的人。
      那人揉了揉眉心,道:“我千叮咛万嘱咐过,别把你归京的事往外说,今日看来,全是白费。”
      那少年人的确是在赌,他这一来虽是求助,也等于明示他师兄已犯了忌讳,断了后路。曹少钦不会留妄言擅行的手下。
      曹少钦侧目往外看了眼,这屋子的门没有阖起,恰可以看见那少年人踩着雪出了小院,肩上发上都落了白。那少年人没着官服,身姿挺拔也生生把布衣穿出不凡来,看得出惯常负剑于肩。
      他收回了目光,轻描淡写道:“当年南派十三堂全靠徐老爷子双剑撑出赫赫威名,如今他两个徒弟一人传得一柄剑,智勇两分,不成气候,竟沦为朝廷鹰犬。”他身为朝官,话里倒有些惜才之意,觉得这师兄弟两人来做锦衣卫,很是曲才。
      主座之人哑然,道:“刚才那孩子,未必无勇。”
      曹少钦哂道:“他就是那个没脑子的。”他又斜起眼看着,话里有了点兴致:“比年前看着又年轻了几岁,哪天你能缩到让我抱在手里逗逗?”
      对方只笑了笑,道:“仔细被捅刀子。”

      这主座之人正是风里刀,他穿一身书生道袍,鬓角只有零星白发,比起去年六月在大漠里捡起曹少钦的老头子,年轻了许多,眼尾也少了点铺开的纹路,很是神采摄人。
      这些变化在回京路上便已有了,开始只是落发,他只当自己命不久矣,后来才觉出不对来。曹少钦每觉得他做了蠢事,便惯例讽上几句,最近便一直捉着这个痛脚踩,不知道有多指望风里刀哪天缩成无知稚子。
      风里刀把话头堵回去后,也懒得和曹少钦计较,他是不想死,可未必就怕了。于是便问了句:“怎么,你不打算留他了?”
      曹少钦道:“留他一条命,你爱要便留着吧。”他摇着轮椅回了里间,风里刀喝了会茶嫌冷,起身去关外间房门,却又定定看了会儿雪。
      那少年人走了已有一阵子,足印已看不太见,风里刀似笑非笑地念了句:“我倒是更想见当年双剑盛况。”又摇着头,把房门掩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空王应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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