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穷子正迷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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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少棠记得她最后一次见风里刀，是龙门事了后数载，其时仍是景帝朝，日子过得糊涂些的，往后回想起时事，便囫囵将之算作成化年末了。
是凌雁秋祭辰过后的事。
凌雁秋因黑水地宫一役，伤得极重，没能捱多久。她死后留在龙门故地，坟地避于高处，远远地可以望见重又修起的客栈。每年此时，赵怀安都会早几日来客栈住着，那天就整日枯坐在他亲起的坟茔前。笛子早赠给顾少棠了，便也不再吹。
赵怀安老得厉害，大漠地势又是千变万化，已记不太清当年旧侣邱莫言葬身之处，看过凌雁秋之后，就面东舞一遍剑，给莫言看。
第二天回客栈时，顾少棠已给备好了酒，有人请喝酒，赵怀安一向不辞让的。
酒入愁肠催人醉，独饮更甚。顾少棠就斟了半杯作陪，赵怀安拿着酒坛闷声地喝，好一会才转向对座：“我……想去京城一趟。”
顾少棠在剥花生，闻言只道：“可是为杨大人？”
赵怀安灌下最后半口酒，又捞过一坛拍开封泥，道：“逝者已矣，再怎么平反追赠，于大人都只是身后浮名了。”
“我进京，一是替大人谢一个人，二，是要劝那人几句。”
月前今上替罪臣杨氏一门平了反，待赵怀安得到消息时人已在龙门，索性先祭过两女再进京，顺便也问问顾少棠要不要同去。
赵怀安曾是尚书郎杨雨轩部下，杨大人遭东厂贼子戕害，获罪后临危托孤于赵怀安，很是和东厂作对了几年。凌雁秋死后他也照旧和东厂周旋，只是没了劲儿拼，这些年东厂被西厂压制得厉害，气焰萎顿——赵怀安是不会先去和西厂作对的。
不止由于西厂督主与他旧识，毕竟西厂咬得最狠的，是内对朝廷鹰犬，只在初立之时大狱屡兴，于前朝于天下，为祸不足盖过东厂。
顾少棠心头一梗，捻着酒杯道：“有甚么好劝的。”
她自是知道赵怀安是要劝谁，却觉得没这必要。她自幼与那人相熟，知道他处世八面玲珑最懂见风使舵，可这等性子要哪天栽了，也最是死脑筋，别再想拉他出来。
“小顾，你那位朋友做的够多了，再下去就会陷进去，脱不了身啦。”赵怀安当她还在和人闹不痛快，便把话摊开了讲。
顾少棠只是在想，风里刀这回是真栽得厉害，栽在西厂。
她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推辞了几句，终究还是同赵怀安一起上了京。
她早没在赌气了，走一次见见风里刀，也不是全然不情愿的。
只嫌麻烦。
麻烦对麻烦，西厂那位想来也当赵怀安是个麻烦。
顾、赵两人已到京城旬日，堪堪与风里刀接上消息，又过几日，才约了会面。赵怀安很是沉得住气，被怠慢了许久也没抬出顾少棠来——顾少棠倒有些想知道了，如果真是自己，能让风里刀快上几分？
约在废弃已久的杨府，赵怀安早到，留下点时辰以供故地重游，自惊变之后，他就没再到过杨府。
杨家本是清贵，杨雨轩虽为官甚廉，因颇有家底，这府邸修得也上得了几分台面。青瓦飞檐、构筑精巧，只是久旷无人洒扫，庭前石阶上都爬了绿苔芜草。
赵怀安这等江湖豪客，忧国忧民忧天下的一颗心，到了故地重游时，也都是一般感慨唏嘘的。
历历在目，真可说是，道十数年弹指，竟风光全别。真不信寻常亭榭，也例逐沧桑棋劫。
赵怀安没进屋里，慢慢踱往庭下，就着一处假山石旁的几凳坐了。正是西晒时候，纵是近秋也挡不住日头毒辣，顾少棠倚着廊柱，陪着等了一柱香，才见人来。
后院侧门轻轻一响，待顾少棠看过去时已合上了，来人的手按在黑漆门面上，越见骨节清瘦。
风里刀扫一眼院中，便慢慢走过来，恰停在假山石投落的阴影里。
赵怀安起初也是微愕，随即起身，迎了上去。
“赵兄久违。”风里刀说着对赵怀安微一点头，算是见过，顿了顿才看向廊上。
“……少棠。”
顾少棠远远对风里刀一点头，便把目光错开了，摆明了只是作陪。庭庑虽颓败，草木倒兀自葱茏，在日头下镀了金边儿，有些肖似檐角风铃的铜绿颜色，远远近近绿成一片，看得人累，心下徨徨。
她只顾发着愣，那两人随后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见，过了一会，眼角瞥见有什么东西一动，定神看过去，是风里刀衣摆的一角。风里刀还是书生打扮，但道袍袖子略宽，有些累赘，却被硬生生穿出贵重来。
要扮一个人自不能只取其优而摒其劣，什么阴阳怪气穷讲究的毛病都得一并学来，惯了哪还改得掉？
那些关乎西辑事厂掌印督主的闲言碎语这几年也没怎的推陈出新，既是如此，风里刀少说也得把雨化田的风评做到七分才成。
顾少棠阖眼冷笑，在心里轻轻念。
恃势倨贵，使人之惨舒，出于咄嗟。
……
赵怀安自是没劝得动人，他对此其实也不作打算——风里刀是靠嘴皮子混江湖的，这项功夫上，高出赵大侠不知几何。
所以他停了下来，对方听得倒是认真，直等着赵怀安说完了才开口。
风里刀懒懒睨了赵怀安一眼，道：“赵兄还有话要说么？”
他说这话时正略微倾伏在石几上，侧首枕靠着臂肘，重重袖褶都拢于其下，散如流水。这姿态很是闲适，恍然不觉四周荒凉般，越发显出抬眸看人时眼角斜飞。
这样斜睨讥诮的眼角不是风里刀的，但也不属于雨化田，雨化田从不会将刻薄讽意搁在明面上。
赵怀安心里一叹，摇了摇头，收起了磨嘴皮子的心思，只问道：“风里刀，你眼下是不想走，还是走不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穷子正迷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