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何事还车载病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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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督主即使在说这话，调子依旧高高在上，可嗓音即哑，又声促气弱，实在少了气势。
风里刀道：“哦？”
曹督主接了巾子又擦了擦手，让伙计下去，复又睨着对过的老头子道：“你那时若替我收拾过，怎会不知道？我的东西，还过来。”
他嚣张惯了，一时重挫之下稍萎了点，缓过来后又是一贯脾性。坐在他对面的人瞧着年迈，面白无须，又是官路人做派，哪会不知道自己是谁。
说不得还是哪个熬了一辈子出不了头的部下，这时候定然是在对自己装傻，曹督主想着先许点好处把骨头要回来，回头再收拾他不迟。
曹督主急啊，他这样的身份要甚么没有，唯独看一样很重。做这行的偏执讲究，百年之后那棺材里搁的，说什么也要完完整整。少哪里都不成。
风里刀便笑了下，伙计收了面盆要走，乖觉地替他把床边的椅子搬过来，他便一手搭着椅背倚立着，看曹督主眉毛一竖将要发作。
风里刀柔声道：“既保它不住，便算不得你的。”
曹督主单手细长的手指狠狠攥起成拳，他把手收回被子下头，寒声道：“你要些甚么？”
风里刀“啧”了一声，道：“不怕出不起？”
曹督主怒极，反而越发淡定了下来：“你找上我必晓得我是谁，不妨漫天要价，看看我出不出得起？”
“好魄力。”风里刀似真似假地赞了句，起身要走，复又回首很是认真地问道：“尊驾何人？”
曹督主看着那一小包物事，皱起眉看向风里刀，他自己骨骼不小，一臂一腿的残骨，绝不止这么些。
“定金。”风里刀解释道，又笑了笑，“你若要说是样货也无不可。”
平心静气，正派得很，这时他对人倒没什么促狭戏弄的心思了。
曹督主握紧那小包裹，包裹布上还有隐隐的血迹透出来，他扬起眉梢语调如常：“好，到时候钱货两讫。”
风里刀微抬下颌，又轻轻一点，这交易便是成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要做的事总得找个人保它能成，眼下的曹督主算是瞌睡时颠儿颠儿凑上来的枕头。
当然要是能在自己手头把事结了就更好，可他初来乍到手头无人，要做的事又颇多涉及，想见时日久长。他心里微微一叹，是命，要改何易。
这时枕头正撑着下颌，眼角斜飞地看他，问：“如何称呼？”
风里刀只道：“叫声风爷便是了，从前道上称呼。”
现如今雨化田和卜仓舟各有其人，他便将此事模糊带过，也免了去想该占哪个名号的麻烦。
曹督主并不意外，便嗯了一声，他也只是问问。风爷这般占人便宜的称呼，他自是从没叫过。
曹督主道：“我叫曹永安。”
倒是风里刀看他一眼，略有意外。他原以为有种人再如何亦不会埋名，倒也不尽然。
曹少钦曹督主自顾自转头往外看，如今得叫他曹永安，他新换了间面北有窗的房，午后正是暑气酷烈，屋中却正阴凉。风里刀顺曹督主目光往外看一眼，被黄沙大片的灿灿反光刺得收回视线，有些恍惚。
他想，是真老了。
再没有恍然梦回年少之时，醒后人事皆非更让人觉出衰颓。
那天风里刀在楼下，午时饭点，来往打尖的人多。他不在房里便惯戴笠帽，要了壶酒，就着热闹慢慢斟饮。
一壶水酒去了小半，风里刀搁下杯盏，似有所感地往门口看去。这一眼本是漫不经心，待那正进驿站的两人身形清楚入眼，他倒愣住了。
这时正有一拨往驿站里涌入的马队，那两人正被挟在人流里。那个正把风帽往下摘的，是个红妆少女，她身后跟着个少年人，头脸还蒙在挡风的布里，一身书生打扮。
那少女进得门后匆匆环视一圈，便要了张桌子坐下，那少年人似是武功不高，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挣出来，驱到同伴对座搁了背上藤箱，坐下说了句什么。那少女乜了他一眼，挥手召来伙计，臂上一串银钏儿叮当作响，举动之间煞是好看。
是了，这时候匪帮正势大，顾少棠走江湖仅是为着好玩儿。她做少帮主之后打打杀杀，也由于两人闹崩后很是不痛快了一阵，再没有让风里刀跟着，为了方便也易钗而弁。
那少年人自是这时候的卜仓舟了，卜仓舟这时未曾离匪帮入江湖，该还没有风里刀这个浑号。
卜仓舟扯下遮面的布，对顾少棠笑了笑，洗了手就拿过桌上的花生剥，都放到顾少棠面前空碗里。他一向对花生不甚喜欢，看到又总是手贱去剥，就尽丢给顾少棠。
后来独走江湖，没人笑纳剥下的果仁儿，渐渐就不剥了。
这些旧事，自己竟都是记得的，风里刀甚觉惊讶。
甚而他们此次的目的也记得清楚，老板娘凌雁秋一把火烧了栖身的龙门客栈，顾少棠对她甚觉钦佩，便一路西上要去那儿看看。后来在龙门遇见打算把客栈旧址盘下来的常小文一行，顾少棠与卜仓舟原本不知道这儿附近有白上国宝藏，常小文瞧上了卜仓舟，才将宝藏之事说与他听。
刚开始还能通力合作，顾少棠趁着身份之便接手了龙门客栈，卜仓舟也留着陪她，籍客栈地利做起了买卖消息的营生，常小文亦时常出入玉门关照看着客栈，防有点子扎手。
再后来……便是常小文缠他多了，让顾少棠着恼，他也就此回中原去做买卖，远离女人家的是非。
再往后的事，不想也罢。
风里刀垂眼看了看酒盏，内壁瓷白泛青，和握盏的手几无二致，只是那手显是要枯燥多了。残酒里倒影着人眼，也似是而非地波光漾漾起来，他没了兴致，把酒一倾，起身便走。
卜仓舟剥花生剥得心满意足，再接下去就要被顾少棠打了，便停手四下张望，正见二楼沿栏杆处的一道清瘦身影。那人手握酒盏久久不饮，也不像是在看大堂里的热闹，只是不动，面目皆挡在笠帽软帷下。卜仓舟刚想细看，那人便微微一举手里酒盏，像是在向谁示意。却不就饮，反倒洒酒入地，旋即离座。
卜仓舟看得不明所以，往身周望望，觉着那人一番动作冲自己和顾少棠而来更有可能。
“怎么啦，你现在倒不饿了？”顾少棠见他出神，不由敲敲碗边，皱眉道：“要是面糊了，你就自个儿再叫去。”
卜仓舟应了声，低头扒面，嘟囔道：“刚有个人，光往这里看——”
待曹督主启程东下，已过了旬月，那伤仍经不住车马颠簸，便坐了船，一路顺沿洛水。
洛水东流，便是帝京。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何事还车载病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