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漆炬迎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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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子正关着，但外头月色如水如银，浸得那层窗纸漉漉有了点湿意，像是被露水濡湿的襟袖。
她的袖子上到底是雪水多一点，还是夜露？总不会是泪。苏苏半举起手，对着灯影看着，成化十年正月十二的月色透过窗纸将朱案抹上一点流动的色，若有似无间竟而有了春水之致，兀自毫无道理地荡漾着。在她打量着自己衣袖的当儿，耳边传来响动，悉悉簌簌的并不像是人的动静，灯影阵阵明灭。她侧头望过去，正见一双玛瑙样的红眼睛对着自己，雪白的貂儿趴在那里，尾巴却翘了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灯罩，这让屋里的光也似月色般流动起来，却一点勾不起人的别想。
苏苏朝貂儿招了招，它便甩甩尾巴扑了过来，给她接在手上，蹭来蹭去很是乖巧亲昵，丝毫看不出有毒物的凶戾。这正是那日给风里刀送信的貂儿，苏苏养着的，这种貂毒性厉害，兼之行动如电，故而极是罕见，三苗瘴疠之地巫蛊横行方产得出。苏苏本是瑶民，族中飬养种种毒物，但自成化元年大藤峡变故之后，乡民流离失所。苏苏亦背井离乡，随她流徙至京的，就只有这只彼时尚幼的貂儿。
如今貂与人都算是长成——可堪得用了。
风里刀在那头并没有就寝，反点起灯来，苏苏看着映在屏风上的人影端坐下来不知在翻看什么，便抱着貂儿绕到屏风边上一觑，没想见他是在点数银票。
数目并不小。把一个活人往森严禁宫里塞，天时地利还想要人和，大约就是这个价了。苏苏手上无意地扒弄着貂儿的长尾，引得它叫了几声，她偏着头对上风里刀扫过来的目光，只是笑意盈盈：“原来我这么值钱？”
“你要是听话，往后日子必是无比风光尊贵的——”风里刀将银票分了堆，随口应她。
貂尾从手上滑开，擦过衣袖，苏苏“啧”了一声，几乎要把嫌弃不屑写进眼里。
她倒是什么都看不上的，所以也好敷衍，到想认真偿她些什么时反倒最伤神。所幸风里刀只打算将人应付着拿捏下去，便不再说。
隔壁间有人低低地咳嗽，又有揽衣起身，器皿碰撞的声响，大约是在倒水喝。这样轻，本是听不到的，只是这样寂静的闇夜里，两人又都习武，这动静才得入耳。
小院统共住两人，隔壁间是曹少钦。
“夜里连个帮倒水的都没有——”
“是他不要。”风里刀点完银票又将之分门放好，回她话时眼也不抬。
苏苏瞟他，心里数落，实在很想扣他一个欺压平阳虎的帽儿。可又知道风里刀确然不会在平日刻薄旁人，是那落虎自个儿不要人在眼前晃。
她心思转来转去，总有种说不出的痛快，很想趁着没入宫前多看看曹少钦落魄。有明一朝，宫娥在十三岁择入掖庭，此后一生一世，就蹉跎在宫墙里头了。当然苏苏并不太怕那所谓永无出宫之日，她进宫本就虚报年纪又隐了原本名姓，另捏了个姓改叫素慧容，连名都懒的换——她本就提不起劲。
兜兜转转，还是要去那金丝笼子里闷上些日子。风里刀虽看着好商好量的，用起人来，未必比曹少钦多了余地。
她最开始是替曹少钦做事的，曹督主看中她粉妆玉琢一副貌似乖巧的样儿，预备哪天给丢上皇帝的龙床，从南边把人带回后很是提携了几年。
“一身酒气——”风里刀空下来后才记起挑剔，把玩着搁银票的匣子对人看也不看：“臭得要命，还不去洗？”
小姑娘“哎”了一声，走了几步想起来，回头又问：“明儿我要不要再走一趟？”
风里刀之前让她去同百晓生接触，分明是存着从长拉拢这意思的，可刚才那趟走过后，一切前功尽弃。她不知道全局，却可看得出，风里刀走的或是一着险棋。
风里刀把匣上铜扣拨开，又合起，咯嗒作响，垂眼静静道：“不必。你日后远着他。”
卜仓舟那晚陪佳人喝了点酒，却毫无睡意，回住处后将得来的消息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想从这层浮沙下窥出些什么。
自是什么都看不出，他了解得太少。
年轻书生对着残烛叹了口气，拿笔杆去撩那焰儿，自作了扑火飞蛾。他今日得知这些，必定是有人想借他的口，借江湖的力，达成某些事。
想要多知道点，就要顺着弈者给铺好的路走下去。卜仓舟很是好奇，谁会有那般大胃口，想把江湖亦拉入朝堂争斗。
前一个想这么做的，还在东厂囹圄之中，生死不由己。
他很想知道——如簧巧舌、心细如发顶怕麻烦，但其实江湖百晓生一直有不安分的心。
次日，百晓生约见赵怀安。
赵怀安并不问卜仓舟是如何一夜之间知道这些内情的，对座人手里一刻不停地剥花生，却尽数丢到另一个碟子里不吃，赵怀安看着，有些好笑。
到底是年少，下手会有不忍。
卜仓舟把最后一粒花生狠狠一丢，盯着小白粒儿在碟子里滚了滚，开口很有几分暴躁：“你究竟为何要救倪常朔？”
赵怀安微愕，缓声道：“知己。”
“士为知己者死——赵怀安，你是侠，不是士！”
赵怀安笑出来，不说话了。
“……”卜仓舟摆手逐客，又低声道：“你……别牵扯匪帮太多，这笔生意，我就当是白做了，互不相欠。”
卜仓舟看着那剑客匆匆融入街头人流，从窗口缩回脑袋，长长舒了口气。又开始飘雪了，人流渐稀，伞花蔽道。时近上元，已快出年了。
卜仓舟静了口气儿垂首，指头尖无意识地在案上划来划去，纵横之际，恍为纹枰。
他回手，叩了叩桌面，空空落落之声，如听落子。
得失、生死，与观棋者何干？
只怕不知不觉，已身在局中，进退失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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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貂儿是向金庸先森《天龙八部》致敬而来的~
明孝宗生母纪太后是广西人氏……于是素素的籍贯就这么设定了嗯
另，关于倪师兄名字的来历。
「常朔」：取“长素”的谐音，长素用作名字很有几分狂生的意思，意为超过素王（孔子）……嗯，因为师兄志高命薄，故取此名之。
至于姓的来由真的太坑爹，就不说了噗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漆炬迎新人
